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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盛芳在線閱讀 - 第71節

第71節

    郭保吉聽得莫名其妙。

    當初裴繼安在說什么要同沈家女成親,眼下沈輕云身首異處,他正是兌現諾言之時,前次兩人在京城相見,對方還信誓旦旦,怎的一夕之間,就變成并無婚約了?

    那后頭不了了之,究竟是個什么情況?

    這般反復小人,卻不是什么好的,并不值得好女兒家托付終身。

    一則考慮到自己兒子,二則考慮到不想見到好友女兒跳入火坑,郭保吉猶豫再三,還是把沈、裴兩家的婚約說了。

    陳狄嘆道:“郭賢弟,你對我說掏心窩子的話,我這一處也不瞞你——我原也不曉得他同沈家有如此商議,不過若是按著你的說法,他不同那沈家女結親,卻是應了話中之意,果真是個大好兒郎?!?/br>
    又暗示道:“天子急召你我入京,正要遣我去翔慶軍,其中厲害,雖是不好細說,以你之能,卻也能猜出個七七八八了?!?/br>
    聽出陳狄話中的暗示,郭保吉錯愕極了。

    此時此刻,兒女婚事倒是放在了后一位,他開始細細思索朝中局勢、并翔慶軍情起來。

    他今次入京,一直自薦陛前,想要領軍收復翔慶,可天子雖然詢問了許多當初他去翔慶平叛之事,卻始終對那自薦置之不理,也不知是防備郭家軍權太重,還是有其他想法。

    如此看來,翔慶難道還能有所轉機?

    若是如此,連如此厲害軍情都不肯給他透露,越發顯出郭家形勢微妙,將來或許當真不能再走軍功,只能轉走文路了。

    回來路上,郭保吉不住思索,知道于事無補之后,便想著如何從中得利。

    他思來想去,倒是有了另一樣設想。

    若是翔慶軍有變,裴、沈兩家親事作廢,若是不論家世,單論個人,實話實說,在陳狄面前,自己兒子或許是搶不過裴三。

    可裴三娶了陳家女兒,那沈家女,豈不是單出來了?

    眼下翔慶雖然未定,可按著那陳狄話的意思往回倒推,沈家其實也不錯。

    不過說與長子,實在還有些風險,倒不如說給謝處耘,那一個雖是繼子,既得了好處,實在有事的話,也不至于拖累郭家。

    第157章 要張還是要沈

    郭保吉想得挺好。

    謝處耘文不成、武不就,幸而肖似其父,生了一副好相貌。

    畢竟是繼子,不管吧,又說不過去,管吧,管了這一年,也沒見管出什么樣子來,倒是把家里老三郭向北引得也跟著不著調起來。

    他才轉官做監司,人脈都在軍中,倒是可以把繼子弄過去當兵頭,可若是在陣后,難得立功,去了還不如不去,若是在陣前,何等危險,廖容娘哪里會答應。

    倒不如找個好岳丈,叫沈輕云去管。

    自己的崽自己疼,考慮起謝處耘的兒媳婦來,廖容娘的立場就跟丈夫全然不同了。

    她道:“倒不是看不上那沈家姑娘,只她無依無靠的,上回去裴家,我也見過一回,性格挺和氣,卻同小耘不太堪配——以他的脾氣,如果沒有一個強力的壓著點,便是成了親,多半也懶得搭理?!?/br>
    夫妻十年,郭保吉對這繼室的想法雖然稱不上了如指掌,卻也略知道幾分,便道:“你別看她眼下無甚依靠,卻也不想想當年馮老相公在世時,結過多少善緣?過個一二十年,謝處耘年紀大些,等到性格沉穩,也有心向上了,但凡他能有那么一點能耐,靠著從前的關系,我再扶一把,就能把他托得起來?!?/br>
    又道:“另有一樁,世間稀罕物,又豈止金銀、田產?你且看近日坊間的《杜工部集》,引得多少人為之側目?那沈家的小姑娘雖然沒有什么資財,憑她默背沈家、馮家的古書,得天下讀書人心,難道不比那些個俗物得用?”

    郭保吉自己只是粗通文墨,是以對文人墨客多有尊敬之意,給自己也好、兒女也好,都想找個書香門第的親家,提起沈念禾來,諸多褒揚。

    可廖容娘自小就有才女之稱,父親也是翰林學士,耳濡目染之下,少不得學了幾分文人相輕之意。

    那一個文人世家書房里沒有幾部孤本?

    只是未必愿意拿出來發印罷了。

    況且能背默一部,未必會有第二部 ,江郎都有才盡之時,《杜工部集》這樣的珍本,可遇而不可求。

    而那所謂的馮蕉舊日人脈,沈輕云從前舊識,全是將來事。

    俗話說得好,人一走,茶就涼,更何況幾年、十幾年之后,誰又知道會發生什么,別人還認不認?

    娶了這樣一個妻子,還要靠賣書來還錢,一來不一定有多少,二來便是能賣得好,這事情做得風聲如此大,人人都知曉,少不得要去嘲笑做丈夫的吃軟飯。

    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

    又不是沒有更合適的,何必自討苦吃?

    廖容娘便道:“那沈姑娘雖然不差,張通判家中的幺女卻更好,一來她父親正在勢頭上,才好幫扶,二則那姑娘家里只有她一個女兒,其余都是兄弟……”

    數了一通那張家女兒的好。

    雖然覺得這話有些傷人,卻是不得不說,郭保吉道:“張留家門第不錯,只他眼光高得很,從前就私下同人說過只要進士女婿,謝處耘那一處,及得上?”

    廖容娘便笑道:“所以才來同官人說,便是州學不能去,還是把人接得回來,不拘哪一處,尋個好書院認真讀一讀書——小耘是我看著長大的,雖是鬧騰得些,其實腦子聰明得很,一旦上了心,讀書、科考,不在話下?!?/br>
    繞來繞去,又繞回了想把謝處耘從宣縣接回宣州來。

    其實這想法倒是很好理解。

    人情都是處出來的,不然怎么會有生恩不如養恩的說法。

    廖容娘改嫁得早,雖是回來一年了,同兒子之間還是生分,一來她想要母子二人多點接觸,走得近些,而來也想叫謝處耘同郭家人處出感情來。

    郭保吉是一地監司官,只要能叫他多惦記一把,怎么也能叫兒子的路順一些,少吃點苦。

    眼下謝處耘去了宣縣,離得遠不說,平日里也不肯多回來,本來就不是親生的,再過一年半載,誰還肯搭理你?

    郭保吉皺了皺眉,道:“你莫要在此處一廂情愿,你那兒子在宣縣衙門做得好好的,跟著那裴三,未必沒有出路——裴家人聰明得很,不會叫他吃虧?!?/br>
    廖容娘不以為然,道:“一個縣衙的吏員,能有什么出路?”

    郭保吉不愿同她多做解釋,便道:“此事先放一放,等那雅州、翔慶軍前籌銀的事情畢了再說,另有,雖是你看中了張留家的女兒,謝處耘未必看得上……”

    廖容娘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婚姻什么時候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況且那張姑娘樣樣都好,哪里輪得到他來挑剔?”

    她口中說著,心中倒是當真生出幾分憂慮來。

    母子兩雖然見面都要吵一通,可自己生的種,廖容娘哪里會不知道。

    那謝處耘年紀小,還不懂事,正是貪美好顏色的年齡,又兼他接著謝父的相貌,長得出類拔萃,對女子的要求自然更高。

    小時候有人私下拿他開玩笑,說要把某某家的女兒許配進來陪他作伴,他面上不說,等到晚間竟是會偷偷來同廖容娘哭哭啼啼說不要,問為什么,就說“長得丑,不喜歡”。

    那張家女兒雖然樣樣好,卻有一樁,有些相貌平平。

    娶妻娶賢,相貌自然在其次,可這話謝處耘怎么可能聽得進去?

    繼子是什么樣子,郭保吉自然是知道的。

    他搖頭道:“你別看他年紀小,主意拿得正得很,再一說,就是你想要,也得他肯才是——找個機會,把他叫來,我當面問問?!?/br>
    未必那謝處耘肯娶姓張的,也未必他不愿意娶姓沈的。

    廖容娘雖然有些不大高興,可家中無論大行小事,她對丈夫從來少有違拗,便點了點頭,道:“等下回休沐我便叫人把他尋來?!?/br>
    ***

    夫妻兩個在此處討論謝處耘的婚事,正主卻半點沒有察覺。

    他正飛馬奔在荊山腳下。

    謝處耘小心思再多,被關了這十來天,也憋得難受得很,開始還時不時盯著沈念禾,生怕她使什么小動作,可等到了地頭,卻見那沈念禾竟是跑到了前頭,腰腹甚穩,揮鞭都揮得漂亮得很,錯身越過他時,還要回頭看一眼,登時那好勝心就上來了,打馬就跟著追上前去。

    第158章 驚慌

    他自恃騎術,誰知追趕半日,俱是還慢了十來步,怎的都追不上去,急得不行。

    看兩人座下馬匹,俱是精神得很,品種、胖瘦都差不離,再看騎術,雖是承認前頭人的不錯,卻也不認為自己差到哪里去。

    他追了一段,倒是找出原因來。

    沈念禾畢竟是個女子,年紀又小,比不得自己是個男子漢,又高又重。

    便是馬兒腳力仿佛,一個要馱五十斤的東西,一個才馱三十斤,自然快慢有別,須是怪不得自己。

    他跑著跑著,忽然想起一事,連忙回頭一看,后邊馬蹄得得,那裴三哥正氣定神閑地綴在自己后頭,左手持韁,右手隨手搭著,卻是一面跑,一面去看不遠處的河岸。

    謝處耘這才記起來,按著這裴三哥的說法,今次好想不單是來跑馬,還是來看河堤的。

    果然,裴繼安又往前跑了一陣,尋得一處地方,就把韁繩慢慢收緊,將馬停了下來,對他道:“你去看看念禾,別叫她跑得遠了?!?/br>
    一面說,已是翻身下馬,自袖子里取了卷尺同羅盤、銅儀出來,在堤上量測起來。

    謝處耘左右環顧一圈,見得前頭有一處拐彎,目之所見,卻沒看到沈念禾的蹤影,便忍不住抱怨道:“偏她事多,出門在外的,也不曉得好好跟著點,在此處胡亂跑!”

    然則嘴上雖然抱怨,人還是騎著馬往前尋了過去。

    他跑了小半盞茶功夫,因此地已是有些偏,又是在堤壩上,不像離縣城近的河邊處,又有桃花又有溪水,還有綠茵青草、新樹嫩葉,不是那些個賞花踏春者喜歡的,是以半個人影都不曾見到,更別提什么沈念禾了。

    眼下正是春時,上游春雪消融,河中水雖然不深,卻也有些湍急,這河堤雖然年年修繕,卻畢竟有百年歷史,不太穩當,從前時常聽到說誰人巡堤不小心掉進河里被沖走的事情。

    謝處耘找不到人,又把馬停了,認真聽了聽,竟是再沒聽得馬蹄聲,心中已是生出些驚慌來,暗道:三哥叫我去看著那呆子,若她掉進河里了,我要怎的交差?

    又想:此處雖然偏僻,卻也不是沒有人來。

    前次還在州學上課時,那先生不是說過,有那等畜生偷偷罩了姑娘家去行齷齪事,一不小心落了單,莫說是在這等荒郊野外,便是在縣城、州城當中,也常有吃大虧的。聽聞去歲在隔壁清池縣,有巡鋪同縣保領著人修堤時,竟是在橋堤下頭的橋洞里發現不少被綁縛的少男少女。

    那沈念禾弱不禁風的,胳膊也細,腿也細,當真遇得壞人,哪里擋得過?

    不會真出事吧?

    他又尋半日,找不到人,越發惶恐,越想越怕,先還擔心被裴繼安聽到,只敢壓低聲音喊,后頭慌得不行了,便顧不得旁的,大聲喊起“沈念禾”來。

    謝處耘喊了一陣,左近只有河水聲、鳥叫聲、蟲鳴聲,另有自己騎著的馬兒孤零零踢踢踏踏的聲音,并無半個人回應,叫著叫著,心中愈驚亂,手心全是汗不說,唬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他頓再不敢耽擱,轉頭就要回去尋裴繼安,然則才跑了兩步,忽聽得不知何處隱隱有人語,再一屏息凝神、側耳細聽,好似又聽不到了,正急得團團轉,就見得一粒石子骨碌碌從遠處滾了過來。

    不多時,又有一粒。

    謝處耘循著那石子來路跟了過去,沒多會,走到堤壩邊上,扶著護石探頭一看,仔細尋了尋,橋堤下邊一人正仰著笑臉,笑盈盈沖自己揮手——不是沈念禾是誰?

    再轉頭一看,原來繞過前頭一里多的地方,有一處小拐角,沿著山坡同河堤的交界處,可以繞到堤壩下頭。

    那沈念禾多半就是牽著馬從堤壩上走到了堤壩下,又因這堤雖然老,卻足有五六丈高,又在橋洞下,被風一吹,那聲音多半就上不來了,倒把他嚇得不輕。

    謝處耘那心一下子放回了肚子里,拿袖子一擦頭上的汗,這才覺出自己背后也全濕了,雙腿更是發軟,好似連站都不太站得穩了。

    那呆子,傻乎乎跑到下邊,也不曉得告訴一聲,嚇也要把人嚇死!

    謝處耘也顧不得旁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歇了一會,復才牽著那馬兒去了前頭山坡處,把韁繩拴在一邊的樹上,自己則是三步并兩步地朝著堤壩下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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