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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也還不叫宋卿。 而在整個大興。 這掖內蘇氏,可是響當當的名號,百年世族,其職輔江山,皇上親封首輔學士,而近年來,蘇氏最出色的先生便是那蘇鳳年了。 蘇氏族人雖不在朝為官,其教下學生遍布朝野,名聲尊敬不可小量。 而說到那蘇鳳年,世人雖稱第一先生,倒也不是那先生的年紀,那蘇鳳年也不過二十五歲,其溫文學淵,是那鴻儒英姿。 好似那會她正及笄,模樣初長成,便落了個長安第一美人的名號。 每日開府,便有那公子哥踏門提親,每每都被父親扔了出府,她覺得好笑,那些人要不是沒見過只聞其名,要不就是只見過一面,就要求她的親,若說不是因她的容貌與家中權勢,又有何別的? 她從小就立誓,她顧錦書它日要嫁的定是她真心全意喜歡的,定要與她心意相通的,便是市井村夫她也嫁。 初見蘇鳳年,她也并非喜歡他,溫潤的表面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霜,便是深冬孤夜里的寂月。 那時,她被羲和公主拉著伴讀,聽說來了個新太傅,羲和公主素來頑皮,硬是拉著她逃課。 二次上課又趕上遲到,那蘇先生坐在里屋,手握著竹簡,青衫落拓。 只淡淡抬眸,她便如見了一片霜華,有些心驚。 于是她與羲和公主被罰頭頂書簡挺立而站,她雖是顧家的大小姐,集縱愛一身,自幼聽話乖巧,未養成那跋扈的性子,從未做過出閣的事。 課后,那些皇子們都用那戲謔的眼神瞧她,她只覺滿面羞赫,恨不得鉆進那石縫里,讓人瞧不見了才好。 雖被罰了站,那羲和公主不知為何,改了習性,有些親近于他,每日的課都準時去上,甚至下課纏著他釋題。 若說看上他的美貌,她撐著下顎細細的打量坐席臺上低眉與羲和公主說話的蘇鳳年,他長得甚至并不及她那兄長,也不如她那剛至舞勺的弟弟,連那一雙瞧著溫和的眸子底下也藏著驚濤駭浪。 她揺了揺頭,不喜歡,不喜歡。 稍息便起身便出了屋,臨踏出屋時,身后羲和的清脆的笑聲惹她不忍回了首。 也許是羲和說了什么笑話,那位蘇先生垂眸笑得甚是清朗,好似一方郁郁長遠的青山澈水。 她愣了愣,心尖顫得有些厲害。 少女情竇初開之時,她極是羞澀,將那份喜歡,藏著掖著,掖得緊緊的,深怕被人發現。 又盼望著他發現,心中又是一片憂愁。 后來的每日,她都提前半個時辰到了院堂,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小道連清湖,湖邊上倚著兩棵柏樹,樹影半波,半遮半掩著半扇窗,窗里有半個雅致的身影。 他或是在吃茶,或是半倚著在看書,都瞧得她心生歡喜。 約莫離授教的半刻前,她便能瞧著蘇鳳年走過那條石徑小路,經過兩棵大樹,穿過院門,落衫欣欣,緩緩來矣。 課后,她便隨著蘇鳳年身后,走過一座石板橋,途徑御花園,園前有五株西府海棠樹,那時正是海棠花開時,紅色雪花般飄了滿天,絳雪一般。 蘇鳳年不曾駐足,不曾回首,也不曾發現身后有個她。 那落了一地不長的海棠道,她走著,覺得與蘇鳳年,隔了不知多少里,好似隔著幾重山又幾重水。 蘇鳳年穿過右宮門,去給東宮里那位孤僻的小太子授課,她穿過左宮門,出了東宮門,回了府。 這便是她的一天,小心翼翼的一天又一天。 挨過一個春秋,她將那點小心思藏得很好,她以為的很好。 二月月末時,那北境使臣將王命渡長安,隔日便在大殿上指名其皇子要娶她。她那魁梧的爹爹舌戰群儒,硬是將那婚事推了去,雖落得個被皇帝禁足,罰了好幾個月俸祿的后果,那樁聯姻的糟心事便落到了年僅十六歲的羲和公主身上。 次日在城門口,羲和崩潰的質問她為什么不嫁給北境王子,為什么要推了那婚事,為什么要讓她去和親。 顧錦書啞口無言,那樁和親的婚事落在羲和的身上,她也驚訝無措。 圍觀的百姓有好些,城門城將不敢攔著羲和,于是羲和的指責便漸漸偏了去,開始諷笑她:“道是什么規矩的閨門大小姐,背地卻是不知羞恥,罔顧師生尊卑倫常,對尊長生出私情,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有何臉面呆在這長安之中?憑添你顧家笑話?” 顧錦書愣了愣,手腳冰涼,如置冰谷。 周繾的目光不可思議,驚愕,更多的是鄙夷。 常道:“弟子師事,敬同為父,”于此而言,她便是那luanlun之類,被世人所不容,一生恥笑,一生厭惡唾棄。 長安城里流言四起,也當然,云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那逆倫的罪名便以莫大恥辱按在顧家之上。 那也的確與他無相干。 她每日待在家中,靜心的練書法,她那爹爹曾探言問:“吾家的乖女兒,可真的喜歡那掖內蘇鳳年?” 她也沒避諱,點頭回道:“喜歡?!?/br> 喜歡蘇鳳年,在所有人看來,名不雅正,莫此為甚,可她真的喜歡,從小到大,她沒對一件東西那么執著著迷過,比起被世人鄙夷唾棄,她連放棄喜歡他都不敢想,那定是一件乏人又難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