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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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硯夕半垂眼簾,顯然已疲憊到極致,眼中卻蘊著幾分審視,“你背著朕,時常跟太上皇來往?” “老奴不敢!”張懷喜立馬跪地,“老奴對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絕不會背著陛下......” “行了?!笔挸幭τ悬c厭煩他們表忠心這一套,擺擺手,“擺駕大理寺?!?/br> * 因杜忘赴任茺州牧,大理寺卿的人選一直懸而未決。前幾日,才確定了最終人選,由少卿宋屹安擔當。自接管衙門,宋屹安與恩師杜忘一樣,時常在衙門過夜,夙興夜寐、廢寢忘食,整個人消瘦不少。 蕭硯夕步下輦輿,打量上前請安的宋屹安一眼,“愛卿消瘦了,是衙門的伙食不好,還是太累?” 宋屹安作揖,“怪臣不按時用膳,壞了胃?!?/br> “那可不行,無論多忙,都要愛惜身子?!?/br> 蕭硯夕扶起他,君臣兩人一道去往大理寺天牢。路上,蕭硯夕狀似無意道:“愛卿早到了婚娶的年紀,該成親生子了。身邊有個可心人,也好照料你的日常起居?!?/br> 宋屹安垂簾,沒有接話茬。 兩人由侍衛護著來到天牢門前。在獄卒打開牢門的工夫,蕭硯夕道:“沈老太師的長孫女沈嬌嬌,上個月剛剛及笄。為人知書達理,蕙質蘭心,愛卿可曾見過?” 睿智如宋屹安,怎能不明白帝王的意思。淡笑道:“衙門的事堆成山,臣哪有琢磨兒女私情的心思?!?/br> “你是嫌衙門事務繁忙?” “臣并非此意。而是因為臣能力不足,需要下更多的功夫在公事上,還是先不考慮兒女私情了?!?/br> 蕭硯夕似笑非笑道:“愛卿不必掛心,朕幫你惦記著?!?/br> “......” 隨著牢門被打開,蕭硯夕斂起笑意,彎腰走進去。眾將緊隨其后。 大理寺的天牢里,關押著許多重犯。這些人聽見腳步聲,早已麻木,加之骨子里的驕傲,沒有上前湊熱鬧的意思。但隨著一聲“罪臣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所有人扭頭過來,看著一身玄衣的帝王慢慢走過。 他們隨之起身跪安,問安聲此起彼伏。有人懺悔,有人不甘,有人聲淚俱下。 蕭硯夕環視一周,視線接連落在幾人身上,深邃的鳳目泛起漣漪,轉而輕輕一嘆,抬袖道:“平身?!?/br> 犯人們低著頭,不敢觸犯龍顏,心中卻蓄著千言萬語。 蕭硯夕沒給他們開口的機會,徑自去往關押君轍的牢房。 不比其他犯人,君轍跟個大爺似的側躺在木床上,見到帝王,也沒有起身行禮的打算。 蕭硯夕與之對視,分明從對方眼里看出了譏誚。聽太醫說,君轍身患絕癥,命不久矣。本是同根兄弟,可蕭硯夕對這個弟弟沒有一分情分,自然沒有多少感傷。只是一想到他是太上皇費盡心機藏起來、加以保護的孩子,心中幾分譏嘲,幾分憐惜。 不像自己,君轍才是太上皇的掌中驕子。白發人送黑發人,有幾人能夠承受得住...... 也不嫌地上臟,蕭硯夕盤腿坐在矮幾前的蒲團上,昂貴的衣料垂在地上,“上酒?!?/br> 宋屹安愣了下,隨即吩咐獄卒去拿酒。 君轍眨著狐貍眼,勾唇道:“陛下要送我上路?” 蕭硯夕沒回答,待酒水端上桌,親自給兩人斟滿,“陪朕喝一碗?!?/br> “陛下看著我,還有這等雅興?” “喝是不喝?” “喝!”君轍坐起身,擼起袖子坐在蕭硯夕對面,“我向來只喝烈酒?!?/br> 蕭硯夕看向獄卒,“烈嗎?” 獄卒躬身,“小的這就給陛下換來烈酒?!?/br> “不必了?!本H一擺手,拿起滿酒的碗,一飲而盡。他重重放下碗,“再來!” 蕭硯夕共為他斟了九碗,自己卻滴酒未進。 君轍打個酒嗝,抹把嘴,拋去平日里刻意維持的穩重,恣意道:“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與你一塊飲酒?!?/br> 他改了敬稱。 蕭硯夕沒在意,又為他倒滿酒,“你說你活過一世,那為何不好好珍惜,還要硬闖宮闕,打擾他人安寧,自己也沒落著好?” “因為我不甘心啊?!本H銜著酒碗,狐眸盈亮,“兩世皆短命,何不放肆一回,萬一......” 君轍眼眶酸澀,“萬一能博得美人笑呢?!?/br> 蕭硯夕眸光一凜,旋即收起情緒,問道:“朕聽太醫說了你的情況,覺得怎么樣?” “什么覺得怎么樣?成為階下囚嗎?”君轍裝著糊涂,故意打岔,“牢里除了悶,還有蟑螂、老鼠,其余還好,沒什么好難過的?!?/br> “朕指的是你的身體狀況?!?/br> 君轍盯著碗中清冽的酒水,自嘲道:“又沒得選,你就偷著樂吧,假若我身體康健,定然會讓你寢食難安?!?/br> “為何要與朕對著干?” “上一輩,你聽信謠言,割了我的腳筋啊?!本H勾唇,“我不該恨你,報復你嗎?” “若是如你所言,你糾纏朕的妃子,使她和孩子陷入風口浪尖,朕不該罰你?” “我和淑妃是兩情相悅?!?/br> 蕭硯夕語氣平平,“除非淑妃傻了,否則,絕不會看上你?!?/br> “......” 蕭硯夕瞥他一眼,“難過了?” “沒有?!?/br> “不難過,為何紅了眼眶?” “醉的?!?/br> “酒不醉人人自醉?!笔挸幭f出錦帕,語氣很淡,“拿著?!?/br> 君轍擋開他伸過來的手,“用不著?!?/br> “拿著吧?!笔挸幭Χ此?,“待會兒用得上?!?/br> 君轍雙肘杵在桌面上,笑問:“何意???” 蕭硯夕道:“閔氏病危,想見你?!?/br> 話落,前一息還玩世不恭的男子,僵住了表情。 * 蕭硯夕從牢中走出來,心情有些復雜,但并不憂傷,也沒有放松對閔氏母子的警惕。 不過,世間很多恩怨,會隨著逝者已矣。對閔氏的怨,不算深,卻伴隨整個童年?;蛟S,童年的不快樂,是閔氏造成的。又或許,是太上皇造成的。亦或許,是自己系上的心結,與他人無關。 但不管怎樣,都已經成為過去。假若閔氏真的病重,他也不會一直揪著過去不放。若是騙他…… 蕭硯夕看著黑夜,陷入沉思。 早朝后,蕭硯夕無心處理奏折,腦海里都是君轍離宮前說的話。 君轍說,前世,手握兵權的諸侯王中,除了魯王,還有兩人不服朝廷,想要擁兵自立??蛇@兩人,目前沒有表露出絲毫的野心。君轍的話可信否,還要進一步核查。 蕭硯夕合上奏折,換上便衣,出宮去往掌珠的住處。 前半晌,日光暖融,掌珠正抱著崽崽在屋外曬太陽??匆妬砣?,不免驚訝,他是不是來得太勤了? 崽崽瞧見父親,咧嘴就笑,“嘿——” 掌珠站著不動。 崽崽皺起小眉頭,“唔唔”兩聲,有點著急,小短腿不停捯飭,想要下地。 七個月的小屁孩,還不會走呢,走路的欲.望倒是越來越濃。 掌珠把他放在地上,試著松開他,眼里充滿期待。 沒了支撐,崽崽晃悠兩下,啪嘰坐在地上。 沒等掌珠伸手,門口的男人大步上前,一把撈起崽子,扛在肩頭,“乖寶,我是誰?” 崽崽抱著蕭硯夕的頭,吐泡泡,“爹?!?/br> 蕭硯夕欣喜,驅散了一些心頭的霾,扛著崽崽在院子里玩。 庭院中時不時響起父子倆的笑聲。 一個低醇如酒,悅耳動聽。一個清透如泉,純凈無暇。 掌珠站在石榴樹旁,默默看著父子倆,心里說不上是何感受。 半晌,蕭硯夕單手抱娃走過來,另一只手摟住她的腰,傾身一吻,吻在她眉心。恰逢日光射來,為一家人鍍上暖芒。 掌珠杏眸微動,推他一下。 蕭硯夕順勢松開人,抱著困頓的崽崽進了屋。等崽崽睡著,蕭硯夕轉身抱住女人。 掌珠一愣,再推他,卻怎么也推不開。 蕭硯夕緊緊抱著她,“別動,讓朕解解乏?!?/br> 聽聲音,他是真的累了。掌珠僵著不動,“怎么了?” “閔氏病危,蕭君轍病矣?!笔挸幭﹃H上眼簾,心中嘆息。 掌珠攏眉,前世,蕭君轍逝于她之前,而那時,閔氏并沒有病象??汕笆琅c今生,的確有很多事情發生了改變。閔氏母子命運的變數,也許也跟著發生了改變。 殘陽如血,細雪紛飛。 蕭硯夕帶著太后和掌珠,站在陳記雅肆的密室里,表情凝重。 密室的塌上,閔氏吐了幾口血,性命垂危,緊緊握著蕭荊的手,淚眼婆娑。 這個從青蔥歲月,護她一路成長的男人,已經鬢發染白。 他說,韶華不再,他對她的真心從未變過??烧嫘?,卻換不來她的母儀天下,以及他退位后,兒子的君臨天下! 為帝者的真心,摻雜了太多現實,總歸無法比擬風月話本里??菔癄€的愛吧。 閔氏費力坐起身,前傾抱住昔日的君主,“老爺,答應我三件事,好嗎?” “好?!笔捛G緊緊摟著她,二話沒說,答應了她。 閔氏又吐出一口血,吐在蕭荊的衣襟上,話語斷斷續續,“第一件事,我為你今生妾,來世,讓我做你的妻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