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子的人全陷入了某種靜默中，大家都目光殷切地望著莫爺爺，等待那個真相從他口中說出來。只有莫創海和莫東旭兩個知情的人，暗自低下了頭，不愿意面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一幕。

    蘇流暖輕輕拉住了莫東旭的衣角，仿佛在詢問到底怎么回事。莫東旭也只是給了她一個無奈的眼神，然后斜視了一下莫爺爺，意思是叫她等著聽爺爺的。

    最緊張的人還是莫奶奶，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莫爺爺，仿佛要從他的眼睛里把真相看穿似的。這讓莫爺爺也倍感壓力，又說了一遍：“你你可一定要挺住?！?/br>
    莫奶奶的神情越發緊張，莫爺爺忍不住又提前來安撫：“咱們一起經歷過那么多大風大浪，現在也都過來了不是嗎？別緊張?！?/br>
    他們老兩口，的確是一起經歷過太多的事。

    當年莫爺爺還在打仗，多少次都是九死一生，莫奶奶就把心懸在嗓子眼，每次他平安回來，她都覺得是脫胎換骨了一次。后來好容易迎來了和平年代，他們又接連失去了女兒和兒子，那中中年喪子的痛，也讓人刻骨銘心。

    如今到了這樣的年紀，莫奶奶覺得自己沒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了，因而說：“不必擔心我，你說吧?！?/br>
    莫爺爺咬咬牙，正要開口，莫創海卻突然出了聲：“爸！”

    “創海，你還有事？”

    “我”莫創海擔憂地看著母親，她已經是耄耋之年的老人，而且比不得父親豁達?，F在身體又不好，今天可是剛從醫院回來的，如果聽到那個不幸的消息結果他不敢往下想，只覺得萬分危險。

    這么多年，他之所以把事情瞞得死死的，就是怕父母會傷心。如果現在說出來，母親還是為此病了，那么他這么多年的犧牲還有什么意義呢？

    莫創海說：“爸，媽現在身體不好，還是還是以后再說吧?！?/br>
    他們這樣反反復復，一屋子的人全都更加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讓莫爺爺猶豫再三，而莫東旭和莫創海也先后出來勸阻？

    蘇流暖雖然是孫媳婦，但是她自己也覺得，在這個家里，她畢竟是個外人。很多當年的事，她不知道，也沒有問過，只覺得這樣的高門大戶里肯定少不得不為人知的秘密。如今看到莫爺爺這樣，更是腦補了許多狗血的情節出來。她生怕這些事會和莫東旭有關，因而擔憂地看向自己的丈夫。莫東旭讀懂了她的眼神，一直握著她手的大掌用了幾分力道握了握，仿佛是無聲的安慰，她這才安寧下來。

    蘇流暖覺得，不管是爺爺說出什么天大的秘密，只要有莫東旭在她身邊，她就可以什么都不怕。

    莫創海的擔憂，莫東旭明白，莫爺爺心里也清楚。

    兒子這么多年過得什么日子，他從來也沒有抱怨過。但是身為父親，莫爺爺又怎么會想不到呢？如今為了這個塵封多年的秘密，莫創海都要和妻子離婚了，這是他作為父親最不想看到的結局。

    雖然劉靜芳和莫創海表面上相看兩厭，但是莫爺爺是看著他們從戀愛結婚一路走到現在的，這夫妻之前不是沒有感情。劉靜芳之所以變成現在的樣子，和莫斯超的身世也有很大的關系。任何一個女人面對丈夫的私生子，恐怕也不能心平氣和。長久的怨氣積累著，這才變成了如今怨婦的模樣。

    說到底，莫家欠了莫創海的，也欠了劉靜芳的。事到如今，莫爺爺一定要把真相說出來，不再讓他們繼續承受這樣的痛苦。

    莫爺爺說道：“創海，你不要攔我，今天我必須還給你一個公道?！?/br>
    “可是”

    “沒有可是?！蹦獱敔敂[了擺手，沉聲制止了他，“我的脾氣你們也清楚，我決定的事情，誰都不會改變的?！?/br>
    莫創海深吸一口氣，知道阻止不了父親，于是目光擔憂地向白發蒼蒼的母親望過去。

    莫爺爺又嘆息說：“創海，你的孝心，我和你母親都明白，你是個好孩子，但不是個好丈夫。今天我要把這件事說出來，不僅為了你，也為了靜芳?！?/br>
    劉靜芳聽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不由聽得更加仔細，暗暗好奇莫爺爺要說的到底是什么事。

    果然，莫爺爺看向劉靜芳，溫和地說：“靜芳，這些年讓你在莫家受委屈了?！?/br>
    “我”老人家這樣講，讓她既心酸又釋然，總算有個人知道她在受委屈。但是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還有什么意義呢？她苦笑著說：“您現在說這些干什么？都已經過去了?！?/br>
    “沒有過去?！蹦獱敔斀忉屨f，“靜芳，我知道斯超的存在讓你覺得委屈，但是今天我要告訴你，斯超他并不是創海的兒子?！?/br>
    這句話一說出來，不僅是劉靜芳，在場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蘇流暖的目光在莫斯超和莫爺爺身上轉來轉去，莫奶奶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而當事人莫斯超更是皺著眉頭，喃喃自語一般問道：“爺爺您說什么？”他又看向莫創海，“爸，爺爺說的是真的？”

    莫創海只低著頭，一時沒有說話，莫爺爺走過來，拍著莫斯超的肩膀，溫和而嚴肅地說：“斯超，你真的不是我的孫子，事實上，你該叫我一聲外公?！?/br>
    “外公？”這下莫斯超更是如墜云里霧里，完全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但是莫奶奶卻隱約明白了什么，她原本被蘇流暖扶著坐在沙發上，聽了這話，蹭的一下子坐了起來，走到莫爺爺的面前，抓著他的衣袖，焦急地問：“你說什么外公？斯超到底是誰的孩子？難道難道”老人家的嘴唇哆嗦著，提起那個日思夜想的名字，連靈魂都在震顫似的，“難道他是淑海的兒子？”

    莫奶奶自己猜了出來，莫爺爺隱約松了一口氣，覺得總好過自己說出口。

    他點了點頭，莫斯超也詫異地問：“淑海？我的大姑姑？我怎么會是她的兒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爺爺，你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爺爺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把當年的事都說了出來。

    莫斯超凝神聽著，生怕錯過一丁點。他活了三十多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他的mama是家里失蹤多年的大姑姑莫淑海。而他的父親，就是那個不負責任，讓莫淑海離家出走又對她始亂終棄的藝術家。他叫了三十多年爸爸的人，其實是他的舅舅，而眼前的爺爺奶奶，事實上是外公外婆。

    他覺得腦子里一片混沌，天與地都是混亂的，他的人生仿佛是徹底顛覆了。

    莫斯超還陷在這些復雜的關系里回不過神來，而莫奶奶焦急地問出了她最最關心的問題。她急促而緊張地問：“那淑海呢？是不是有她的消息了？她在什么地方？”

    莫斯超回過神來，也跟著問：“對！我大姑媽不對，是我媽，我媽她在什么地方？”

    莫爺爺眼神一黯，莫奶奶心里頓時一沉。但她還在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心想也許是女兒到了現在都不愿回家，也許她只是不想回家

    那個“死”字在莫爺爺嘴邊打轉多次，卻始終說不出口。莫創海望向母親的目光里也滿是哀傷，他也不忍心開這個口。但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有些事不想說也要說了。還是莫東旭當機立斷，沉聲告訴奶奶：“奶奶大姑媽，她已經過世了?！?/br>
    “什么？！”

    這消息仿佛是驚雷，在莫奶奶的腦袋里炸開。她只覺得眼前一黑，腳下步子也不穩，搖搖晃晃就要摔倒似的。

    蘇流暖一驚，連忙過來把奶奶扶住。她自己也是懷孕的人，需要倍加小心。一旁的莫東旭見狀，把手虛虛放在她的后腰，生怕奶奶摔倒，把她也一起帶著摔倒了。好在奶奶在蘇流暖的攙扶下慢慢站穩了，莫東旭這才松了一口氣。

    莫奶奶站穩之后，什么話都沒有說，就呆立了好半天。蘇流暖在旁邊低聲勸慰說：“奶奶您節哀吧?！?/br>
    長久的沉默之后，莫奶奶終于舒出一口濁氣來，哽咽著說：“淑海這孩子哎，都是叫那個男人給毀掉了！”

    剛剛聽完了莫淑海的故事，蘇流暖覺得很震撼。莫淑海這樣的女人，仿佛天生就是為了愛情而生的。愛情來的時候，她奮不顧身，而愛情走了之后，她選擇殞身不恤。情生恨死的女人，也許很難擁有平凡的幸福，卻把愛恨發揮到了極致，活得雖不幸福，但是痛快。

    只是這些話，她永遠不會對奶奶說，此時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安慰著奶奶，為她輕撫著胸口，柔聲說：“奶奶，您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br>
    此時此刻，雖然蘇流暖懷孕才一個多月，但是也能體會到做母親的心情。她的孩子還只是一個小小的胚胎，她已經開始為他各種打算了。而莫奶奶失去的，是她含辛茹苦養育成人的女兒，怎么會不難過呢？

    但是莫奶奶比她想象的更加堅強，到底是經歷過無數風雨的人。老人家抽噎兩聲，便向莫東旭問起事情的詳情。莫東旭自己也是調查得來的消息，只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如數告訴了奶奶，最后也勸慰說：“奶奶，人死不能復生，您還是還是別太難過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