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可是她看起來很不喜歡你,楚伋,以后你要怎么辦?”心藻問。 楚伋揮手故作輕松地說:“你不用擔心我,我不去招惹她不就行了?!?/br> 看心藻沒說話,楚伋說,“那我走了,你回去吧,外面天冷?!?/br> 說完楚伋便轉身,心藻急忙叫他,“楚伋……” “怎么了?”楚伋回頭,神情看上去很疲憊。 “你還好嗎?” “挺好的?!?/br> “為什么我覺得你有些不高興?!?/br> ”哈哈,我哪有,回去吧回去吧?!罢f完楚伋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給心藻一個背影。 他又怎么了,是我說錯話了嗎?心藻慢慢從墻頭上下來,暗自思量著。 楚伋垂頭喪氣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把門閂上,靠在門上。 明明已經那樣親近過,現在卻好像回到最初,還是叫我不要去找她。陳心藻,她到底怎么想的,只要她說一句,千難萬險我也去找她。說到底,她還是不信任我,我只會給她帶來危險,那一晚……又算什么呢? 大概是因為我不是一個靠得住的男人。想到這,楚伋又覺得屈辱,眼淚奪眶而出,躲在門后蜷起身子。 近日無雪,院里積雪都變得污濁泥濘,夫人嫌看著臟亂,叫下人們把積雪都清出府外,整個江府上上下下,一雪不染,如同未曾降過雪一般。 夫人又說想看看新氣象,連院子里的草木樹石都要重新擺過,讓江府里里外外煥然一新,江老爺最喜歡的太湖石都讓人挪了個方向,面對此景,江老爺也只是擺擺手,說:“只要夫人喜歡?!?/br> 這幾日江東樓想去找楚伋都被夫人派去的丫鬟攔著,他不好拂夫人的意思,只好怏怏而回,隨便找書童xiele□□,但心里總覺得憋悶,他之前嘲笑那些怕老婆的官員,沒想到現在自己也被管得死死的,他江東樓竟然也有這么一天。 江東樓今夜稍晚了些回來,白天在朝堂上跟各方黨人扯皮扯到現在,疲憊不堪,想到楚伋那里也去不成,只得直接回房就寢,身邊只有江盡忠跟隨,江盡忠服侍老爺梳洗之后,便自覺退出去關上房門,江東樓懶得點燈,直接上了床…… 剛掀開被子,手觸到活物,是一人溫熱滑軟的皮膚,床上竟然躺著一個人,江東樓猝不及防,被嚇得連聲驚叫,雙腿一軟跌坐在地。 江盡忠聽到叫聲趕忙沖進來。 “盡忠!盡忠!點燈!”江東樓叫道。 江盡忠急忙搶了幾步點亮油燈,屋里光明驟現,眼前的景象讓江盡忠也愣住了,江老爺正坐在地上,面前跪著一個沒穿衣服的女孩,正是陳心藻。 心藻怎么料到江東樓反應如此巨大,她剛才也嚇得魂飛魄散,從床上跌下來,跪在地上不斷發抖。 “盡忠!”江東樓爬向門口的江盡忠,朝他伸出手,江盡忠急忙過去,江老爺緊緊攥著江盡忠的手臂,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江盡忠摟住老爺的肩膀,把他扶起來,拍著他的胸口不斷安撫著。 “誰叫你來的!”江盡忠質問心藻。 其實不用問便知,心藻夜晚剛要就寢,夫人忽然派了好些個丫鬟來青藤苑,給心藻沐浴熏香,然后連衣服都不必穿,直接用毯子裹著送進了江老爺的臥房,若是有點眼力見兒的女子,在老爺進門之前就該起身服侍了,偏偏心藻羞怯難當,像個死人一樣縮在被子里動都不敢動,結果也沒想到就這樣把江東樓嚇了個半死。 怕得罪老爺也怕得罪夫人,心藻不敢回答,埋頭伏地跪著,恨不得跪穿了地板,遁地而逃。 “好??!好??!”江東樓甩開江盡忠,發了瘋一般,把屋里的物件往地上砸,巨大的花瓶碎裂在心藻眼前,連書架都被江東樓掀倒。 “老爺!”江盡忠趕忙上去攔著,然后看心藻還傻跪在地上,朝她吼了一聲:“還不快滾!” 心藻這才從驚嚇莫名中回過神來,急忙跑出了臥房。 “老爺!老爺!沒事了?!苯M忠抱住老爺,不斷地安撫他。 “她怎么又回來了?把她給我殺了!”江東樓目光渙散著大叫大喊,“殺了她!” “老爺!沒事了,她早就死了,她沒回來!”江盡忠說。 “盡忠!盡忠!” “我在,老爺?!苯M忠把這個四十多歲卻仍害怕發抖的男人摟進懷里。 陳心藻一顆心都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她從沒見過老爺這副樣子,目眥盡裂,像是極恨她,又像極怕她。 心藻縮在房檐下,天寒地凍呵氣成霜,她不敢走出去院子,若是這副樣子跑回青藤苑,讓夫人知道自己被江老爺這般厭惡,又該怎么看她。 屋里的聲音漸漸平息了,老爺終于被安撫下來,心藻守著寒冷的夜色,聽見房中隱約傳來怪異的響動,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過了許久,江盡忠才將江東樓安撫著入眠,江東樓無法對任何人卸下心防,他唯一信任的就是江盡忠,即便如此,江盡忠仍然知道自己年老色衰已經不配得到老爺的恩寵,若不是老爺受了刺激,也不會給江盡忠爬上他床的機會,江盡忠自嘲地笑笑,下地穿好衣服,輕手輕腳走出房門,唯恐吵醒了好不容易入睡的老爺。 一出門便看見瑟縮在腳邊的陳心藻,江盡忠嘆息著,拿衣服披在她身上,她已經凍得嘴唇發紫。 “陳姑娘,還好吧?”江盡忠難得沒有冷口冷面對人。 “老爺……他會怎么罰我?”心藻抬起頭哆哆嗦嗦地問。 “老爺已經睡下了,是夫人讓你來的吧?!?/br> 心藻不置一詞,一門心思擔心自己會被老爺怎么處置。驚嚇了老爺,恐怕不是一頓鞭子就能了結的。 “我沒想到會嚇到老爺……”心藻欲哭無淚。 江盡忠扶心藻起身,帶她去了自己的住所,燒火給她取暖。 “暖暖身子吧?!苯M忠倒了一杯熱茶遞給心藻,心藻哆嗦著接過。 兩人相對無言,房中墻上掛著一把七寸長的木把窄刃屠宰刀,江盡忠閑來無事順手解下來,放在腿上用油布擦了擦。 陳心藻看著尖利的刀有些害怕地挪了挪身子,她不明白江盡忠房里為什么掛著這個。 江盡忠卻習以為常的樣子,抬起頭看心藻,極為罕見地笑了笑,說:“你別怕,這刀好久不用,所以總得保養,不然就銹死了,這是我爹給我留下唯一的東西了,他是個殺豬匠?!?/br> “殺豬匠?”心藻打量了一下江盡忠,面目斯文,想不到他竟然是如此出身。 “我十歲時遇到了老爺,那時我還跟著殺豬賣rou的爹過著苦日子,可惜那年鬧豬瘟,我爹染病亡故,我孤身一人只能賣身為奴,幸虧那時的江少爺收留我在他身邊做了貼身書僮?!苯M忠更加罕見地給心藻講了自己的過去,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 “你跟著老爺真的很久了,怪不得他那么信任你?!毙脑逭f。 江盡忠把刀掛回去笑了笑:“今天老爺這樣不是因為你,你不用擔心?!?/br> “不是因為我?”心藻問道。 “是,陳年舊事了,老爺一開始也并非如此?!?/br> 心藻不太明白,“你是說老爺……” “老爺并不是只好龍陽,他也喜歡過女人,要怪,只能怪那瘋女人太過狠毒?!苯M忠撥著炭火嘆息。 “瘋女人?”心藻心有余悸地裹緊身上的外衣,她似乎能想象到江老爺用剛才的神情破口大罵“瘋女人”的樣子。 “發生在老爺身上的一件離奇案子,那時老爺還很年輕,所以這件事才會對他影響深遠吧……”江盡忠說,心藻皺著眉頭思慮,她完全想象不出江老爺年輕的時候,對她來說,江老爺一出生就長了這么長的胡子。 但對江盡忠來說,一直服侍老爺到現在,老爺年輕的樣子還如同在眼前一般清晰可見。 那時江東樓年少有為文采飛揚,是京城著名的風流公子,結交的友人也都是京□□士公子,江盡忠貼身服侍江東樓,知道這些公子們在一起的玩得風流浪蕩,經常去京城南郊的一座梅園,梅園的主人購置了許多名妓小倌兒供前來的公子們娛樂,那里雅致清幽,與一般青樓是不同的。 “那時老爺喜歡上梅園里一個風韻少婦玉仙,那玉仙對老爺也很熱情,她說自己死了丈夫,園主可憐她,才收留她在這里,愿與老爺交好,求一個容身之處,那時老爺是真的喜歡她,想接她回去做個妾室?!?/br> “那夫人同意嗎?”心藻問。 江盡忠笑了笑,“那時老爺只是夏大人的學生之一,跟夫人還不認識?!?/br> 心藻點點頭,江盡忠便繼續說:“老爺同那些朋友們一起玩樂久了便覺無趣,因受夏大人影響,覺得還是考取功名才是正途,于是漸漸少去那園子,悶頭在家讀書,只是還惦記玉仙,常常讓我跑腿送一些首飾衣裳給她。但我每次送去的時候見到玉仙姑娘,都覺得她面容愁苦,憂心忡忡的樣子,我便跟她說,老爺一定會接她回去,只需再等老爺一陣,那時玉仙的神情很奇怪,像是冷笑一般,后來又問我,我家老爺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好?!?/br> 心藻問:“你怎么回答?”她也很好奇。 江盡忠看了心藻一眼:“老爺他,對喜歡的人,自然很好……老爺送玉仙姑娘的東西,她從來都是盡數收下,卻從來沒見她穿戴過,如果我當時注意到,提醒了老爺,也許后來就不會發生那種事……” ☆、第 19 章 屋外一片寂靜,江盡忠看著心藻認真的臉龐,心里一閃而過,奇怪自己為什么要給她講這個。 “后來老爺考中了進士,終于想起梅園里的玉仙姑娘,那天老爺興沖沖地來找她,想在她這里過夜,第二天便給她贖身,玉仙面容憔悴,臉上卻也還是歡喜的,把老爺迎進了房中,當夜老爺就打算和她行云雨之事,玉仙把自己脫得赤條條躺在床上,老爺見她脖子上戴了一塊不值錢的玉牌,并不是老爺送的,于是便問了她一句,誰知她突然眼眶通紅,哭得極兇,老爺正詫異,玉仙突然發了狂似的從床上彈起,一雙素手竟不知從哪里拿出一把匕首,直直捅進老爺的腰腹,差點讓老爺絕了命……” 心藻禁不住捂住自己的腰。 “所幸當時請了京城最好的杜大夫來醫治,這才保住了老爺的性命。但此事離奇的是,那時玉仙到底從哪里掏出的兇器,到現在也不知道?!?/br> “那她為什么這么做?”心藻問。 “這正是最離奇的地方,剛才她還與老爺言笑晏晏,為何轉臉就出手傷人,出了這件事,梅園的主人也免不了責,追究起來才知道,玉仙進梅園做□□的時候,她丈夫還未病亡,她便是為了自己的丈夫才做此營生,所以老爺送給她的那些東西,都讓她典當了換錢給丈夫治病,誰知花了那么多錢,找了好些大夫,她的丈夫還是病死了,她自己又已經失身于此,深陷泥潭,覺得人生無望,于是便恨得發了瘋??砂凑f她若要報復,總該冤有頭債有主,找那些給她丈夫治病的大夫,或是找害她墮落的梅園主人,都有些道理,為何平白無故要牽連老爺,老爺對她極好,她竟反過頭來捅老爺一刀,真的是毫無理智的瘋女人?!?/br> 心藻聽著江盡忠的敘述只覺得玉仙十分可憐。 “原本老爺是可以救她脫離苦海,她卻自毀其路,害了自己不說,還去害老爺,老爺清醒過來時一直冒冷汗,嘴里說著不可理喻、簡直不可理喻。那陣子,老爺連女子服侍都不肯,禁止女子靠近他,還把家里的丫鬟全都鞭打一頓,說她們都是狼心狗肺、不能明理之物……” 心藻打了個寒顫,想起之前用來抽她的浸血的鞭子。 “之前老爺對你有了興趣,傳你去侍寢,我本以為過去這么多年,老爺終于克服了自己的心魔,誰知今夜你竟做出這種事,害老爺受了驚嚇?!苯M忠言下十分失望。 “老爺官場浮沉這么多年,現在已經再難打開心防,對誰都不信任,就算是男子他也需得用繩子捆住才會安心,說到底,根源都在于玉仙那個瘋女人,解鈴還需系鈴人,能幫老爺消除心魔的女人,你是最有機會辦到的?!?/br> 江盡忠這么說,讓心藻更無語,她原本就極害怕江老爺,還讓她來消除江老爺的心魔?江老爺就是她的心魔。 “更何況,老爺已經是不惑之年,膝下無子,常言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今夜之事,老爺感念夫人的一片苦衷,只是礙于心中魔障未除,無法與女子同房,這還需要你再多加努力,讓老爺親近于你,若是如此,對各人都有好處,你今后也不必夾在老爺夫人之間為難?!?/br> 心藻心中委屈,你們都叫我努力,這到底要怎么努力? 江盡忠抬頭望了望屋外,然后說:“時候不早了,我去叫小勝給你送衣服來,然后送你回去?!?/br> 心藻低頭沉默著。 江盡忠又加一句:“陳姑娘,好自為之,江府兇險,別讓人把你害死?!?/br> ------ 瘋女人…… 江盡忠并未說那玉仙最后是什么下場,可心藻回來之后總是會夢見一個渾身鮮血淋漓的女人,害得她終日恍恍惚惚的,楚伋也不能見,她不知該跟誰去訴說。小勝看她這幅樣子覺得奇怪,問起來,心藻不肯說,小勝覺得姑娘不信任自己,也有些生氣。 夏清言從江盡忠那里聽說,心藻那天晚上驚到了老爺,害得老爺鬧病,于是便把心藻叫來訓斥了一番,隨后又慈眉善目地說:“這也不怪你,是我cao之過急了?!?/br> 翠姨在旁說:“這也怨不得夫人啊,老爺跟那些妖里妖氣的男人鬼混久了,一時轉不過彎來,都是他們整日不琢磨正經事,只想著迷惑老爺?!?/br> “心藻,心藻?” 心藻趕緊回答:“夫人?!?/br> “別泄氣,聽老爺的意思,他沒有責難你,說明他還是喜歡你的,以后還有機會,這次也是你太害臊,躲在被子里不出聲,是個人也得被你嚇著啊?!狈蛉撕鋈恍ζ饋?,扭頭跟翠姨說:“平日里看老爺威風八面的,誰知道怎么夜里這么膽小?!比缓髢扇艘黄鹞嬷炜┛┬χ?。 看夫人和翠姨親似姐妹,心藻又羨慕了,也不知怎么,她誰都羨慕。 回到青藤苑,小勝正指使幾個婆子洗衣服打掃院子,現在心藻住的地方比以前那里熱鬧多了,所有事都不必心藻自己做,心藻更覺空虛,她的視線越過院子的墻頭看去,之前楚伋就是出現在墻那邊的亭子里,現在那里空蕩蕩的,連個人影也沒有,好久沒見到楚伋了,夫人又不讓他出碎玉軒,他也一樣會覺得煩悶吧…… 楚伋現在被夫人莫名禁足在院子里,哪也不能去,只得靠在床榻上胡亂翻著書,把書翻得嘩嘩響,珠燕正坐在門口繡花,看公子這副煩悶的樣子,于是說:“公子,要不我教你刺繡吧?!?/br> “???”楚伋不可置信,“我一個大男人,學那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