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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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楚風等得蔣昀旗來吃過飯,又坐了一陣才動身回去。 一路上,符黛見他沉著聲不說話,以為他還在為蔣老爺的病情擔憂,挽著他的手在自己臉上蹭了蹭,像是小貓崽呵護自己喜愛的東西。 蔣楚風回過神,看著她清亮的眼瞳,笑了笑攬過她。 符黛張了張嘴,腦海里過了一遍一些節哀順變的安慰話,卻又覺得不合適。人還沒死呢,節的什么哀。 她的表情蔣楚風都看在眼里,一時笑意更甚,反過來安撫她:“放心吧,我不傷心?!?/br> 符黛扣著他胸前的口子,嘟著嘴道:“可你明明不開心了……” 對于她這么緊張自己的情緒,蔣楚風覺得心里很熨帖,他語帶感慨:“我只是有點為我娘不平罷了?!?/br> 符黛聞言,扒著他胳膊坐了起來,“說起來,我從來都沒聽你提起過娘?!狈齑链了觳采辖Y實的肌rou,有點小委屈。 她都嫁給他了,他似乎還有好多事情都沒跟她坦誠,對于那位逝世多年的婆婆,別說提一嘴,就是清明都沒處上墳。 “以前的事情太沉重,我并不想你為此鬧心,你只要開開心心的,我也就開心了?!笔Y楚風抵了抵她的額頭,眼里散碎著溫柔的星光。 可是符黛覺得,能夠同甘共苦才是夫妻,他以前的經歷她沒能參與,不想那些不好的記憶還留給他獨自舔舐。 “一個人兜著事老得快,你都這把年紀了,再不分一點給我,都快要當我爺爺了!” 蔣楚風聽著她孩子氣的話,忍不住笑出了聲,被捶了幾下才整了整表情,道:“那你想知道什么?” 符黛用雙手劃了個圈,“你的一切我全都要知道!” “有點貪心啊小綿羊?!?/br> “快點!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看著符黛認真的神色,蔣楚風也收起了幾分玩笑,藏在心底的那些事情,再次被翻了上來。 蔣老爺半生風流,擁有過的女人不計其數。蔣楚風的母親鐘婉清,也是書香門第出身,雙親家教頗嚴,最看不上蔣老爺這種財大氣粗的生意人。 蔣老爺年輕氣盛,鐘婉清又是懷春少女,在一通羅曼蒂克的追求下,一顆芳心便落入他懷。 鐘家當時怎么也不同意鐘婉清跟蔣老爺在一起,尤其還是去做姨太太,這對一個書香世家來說,猶如丑聞。鐘婉清為此跟家庭決裂,毅然跟隨蔣老爺入府,成為他第一房姨太太。 大太太跟蔣老爺是商業聯姻,為了利益和面子,蔣老爺還是得顧及一些事情,比如不能讓第一個兒子從鐘婉清的肚子里蹦出來。 不出一年,大太太生下老大蔣昀旗,卻因此傷了身子,為怕以后難受孕,一直在調理身體。 而這期間,蔣老爺早已忘了鐘婉清的溫柔小意,一房接一房的姨太太被抬進了門,原本緊盯著鐘婉清的大太太也眼花繚亂起來,根本沒法把心思花一個人身上。 蔣家內里明爭暗斗不止,素來淡泊的鐘婉清自己移居到后面的小洋樓,至此鮮少出動。 蔣家的兒子如同雨后春筍,一個接一個冒出來,大太太如同打地鼠,打了這個那個就會冒出來,一時間疲于應付,對一直以來都沒動靜的鐘婉清就忽略了很多。 大概是大宅內的事情攪得蔣老爺也開始不安寧,他才又想起那個被自己放置的花瓶,在一大幫女人的勾心斗角中,鐘婉清作為第一房姨太太,生下了最小的兒子蔣楚風。 大太太回過神來,看見蔣老爺對鐘婉清母子關照有加,愈發心火難息,處處打壓針對。 在兒子遍地的蔣家,蔣老爺也不會對蔣楚風有多大的區別對待,最初的新鮮過后,也就當了甩手掌柜。 鐘婉清的注意力分在自己兒子身上,也就不那么在意蔣老爺來不來了,母子倆依舊住在小洋樓里,如非必要,也不會出現在大太太面前。 只是大太太并不會放任其他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過得太自在,隨著蔣學為的母親暴斃,大宅內暗潮洶涌,蔣老爺醉心生意,對宅子里的事情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在大宅里,倒是八姨太方柔跟鐘婉清的關系比較好,大概同屬于書香門第,兩個人的性格也比較接近,很能聊得來。 “說實話我倒挺羨慕你的,跟兒子住在這里清靜?!睕]事的時候,方柔總喜歡來小洋樓找鐘婉清說話,又能給兒子蔣行舟找個玩伴。 鐘婉清聽了她的話,笑道:“羨慕什么,前頭有什么事,是能少得了我的?!?/br> “唉……宅子里這么多姨太太,想不通大太太一個一個針對有什么好處,就算沒了我們,還不是會有后來的人,盯著我們還不如盯著老爺呢?!狈饺岚l了一頓牢sao,見兩個孩子在外面玩泥巴,便推了推鐘婉清的胳膊,“大太太今天去上香了,正好不會尋我們晦氣,我們也出去轉轉吧!” 鐘婉清猶豫了一下,也不忍拘著蔣楚風跟自己總是縮在這一畝叁分地里,就點頭答應了。 身為蔣家的姨太太,雖然在家里被大太太壓一頭,出門在外倒也不會太沒面子。方柔帶了兩個人跟著,也沒叫車,牽著兒子沿街閑逛。 蔣行舟比蔣楚風虛長兩歲,今年九歲,言行之間倒頗有兄長的風范,鐘婉清也很喜歡這個孩子,見他買了糖葫蘆自己不吃卻給了蔣楚風,便笑道:“看不出來行舟小小年紀,當哥哥也有模有樣?!?/br> 方柔也笑道:“他一直盼著自己有個弟弟,小八體弱多病一直在外面養著,可不就逮著小九了!” 大宅女人一多,日子就水深火熱起來,有個結伴的怎么也比單槍匹馬好,方柔有意跟鐘婉清結交,鐘婉清以往還不在意這些,現在有了自己的孩子,怎么也考慮得多了起來,對她的有意親近也就順水推舟接受了。 如今南北形勢有變,四大家也都蠢蠢欲動,唯恐被人先下手為強了,街上的游行叁五不時就有,也就快到年節了才消停了一點。 鐘婉清看著有些蕭條的街巷,心中不免思念家人,明明同處一個地方,卻幾年未見,想必雙親早已經當她死了吧。 北風吹進脖頸,鐘婉清覺得渾身都竄著涼意,緊了緊披肩的空檔,蔣楚風就小跑回來,一下撲在她大腿上,小小的身子倒暖烘烘的,像個小火爐。 “娘,吃糖!” 鐘婉清看他糊了一嘴糖漿,拿出手絹給他擦了擦,在他舉著的糖人上咬了一小口。 蔣楚風這才又把糖人咬進自己嘴巴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瞇在略顯狹長的眼瞼里,像兩彎月亮。 鐘婉清摸了摸他的頭,站起身來。蔣楚風旋即揪住了她的披肩流蘇,像一顆吊在她身上裝飾的毛團子。 冬日里,也只有正午的陽光充足,等到下午的時候,絲絲陰冷就開始彌漫在整個街道。 鐘婉清看了看時間,怕是再晚回去又要被大太太說一頓,同方柔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往回走去。 方柔老遠地就看見一群游行的隊伍,不耐道:“又是這群學生,好好的書不讀,政界的事情瞎摻和什么!”方柔說著,護著蔣行舟往一旁走去。 事關家國大事,上心的也不只是學生,街上不少社會人士也跟著湊熱鬧,游行的隊伍走到后面,越發龐大起來。 鐘婉清看見方柔到了街對面朝她招手,便牽起蔣楚風,從游行的隊伍中間穿了過去。 近日時常有學生跟警員起沖突的事情,鐘婉清直覺這樣的場面會生麻煩,也沒閑心看熱鬧,跟方柔匆匆往回走去。 因為游行擋了路,街上的車輛也都亂了套,不多時就把原本暢通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后面的人不明原因,還在往前走。 鐘婉清一行人走著走著竟是寸步難行,被困在了人群中。 方柔抱怨道:“唉,都快過年了還游行,這些人真是閑的沒事干!” 鐘婉清想去抱蔣楚風,卻被人擠得手都伸不開,只得叮囑道:“楚風,抓緊娘的手千萬不要放開知道么?” 蔣楚風夾在中間,被擠得連帽子都歪了,仰著頭乖乖點頭,“知道了?!?/br> 方柔看見旁邊店鋪的臺階上還有一點空隙,把蔣行舟先推了上去,然后朝鐘婉清道:“婉清,先讓孩子上來!” 鐘婉清拉過蔣楚風,奮力擠著人群想把蔣楚風送過去,卻被后面的人群一擠,直接往前沖了一大半。鐘婉清只覺得掛在脖頸間的披肩一緊,整條披肩都被拉了出去。 鐘婉清再去伸手拉蔣楚風,就沒了影子,一下就慌了,顧不得往方柔那邊走,扒著人群往前沖。 “楚風!” 人流堵在一條街上,高的矮的不分,鐘婉清雙腳都離了地,隨著人群被擠得四處逛蕩,就是不見蔣楚風的影子。 街巷人聲鼎沸,鐘婉清的腦子里嗡嗡作響,冷風刮在她眼淚遍布的臉上,像刀子劃著一樣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