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沈岫說罷最后一字,尾音彌散在滿室寂靜中。 小惟被她打斷,起初還試圖反駁,到后來,漸漸放棄了掙扎,抱著她無聲地慟哭,仿佛要將一生的眼淚都流盡。 在她短短九年的人生里,從未經歷過如此刻骨的生離死別。 可離別卻在她最措手不及之際來臨,而她無能為力。 小時候,她曾問過母親,為何自己不能離開這座宮室,還要在外人面前隱匿行蹤,母親回答,因為她須得避免被一個叫做姜崇的人發現,否則那人就會把她帶走,從此母女難以相見。 她雖然好奇宮墻外的世界,但更不愿離開母親、去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身邊。于是她沒有再提,安分守己地與母親待在狹小的庭院,一度以為,這樣的生活將永遠持續下去。 后來見到兩位兄長,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得知,那個姜崇是她的父親,正是他將母親關在此處,整整三年不許兄長們探望。 她對那名義上的父親沒有任何好感,他導致自己和母親失去自由,還使得她們與兩位兄長分離,她寧肯一輩子住在這里,也絕不要去所謂的“皇宮”與他一同生活。 有了兄長,她對外面世界的了解與日俱增,寂滅已久的好奇心死灰復燃,再度萌生了想要走出去看一看的念頭。 母親從不阻止兄長們與她講這些,甚至經常對她提起自己年少時在青奚的日子,只是每當她小心翼翼地表達心中愿望,母親總會說,等一等、再等一等。 如今,她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然而代價卻是永遠與母親分開。 某個瞬間,她幾乎“脫口而出”,她愿意留下,哪怕母親時日無多,她也想陪她走完最后一程,再隨兄長們入宮。有他們在,做勞什子“公主”或許也不是那么難以忍受。 但阿音說過的話卻突然在耳邊響起,頃刻抽走了她抬手的勇氣。 她是皇后唯一的女兒,宮里會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錯。 她須得學習繁瑣的禮儀,不得隨意外出,長到十多歲,就要為皇室利益犧牲,被安排一門親事。成婚之后,想脫身更加難如登天,十有八/九,會一輩子困在后宅,永遠不見天日。 這對她而言,無異于一場看不到盡頭的噩夢。 她緊緊地抱住母親,只求將她的模樣、她的嗓音、乃至她的每寸體溫烙印在記憶最深處。 永世不忘。 沈岫覺察女兒不再反抗,心知她已接受安排,對姜義恒略一點頭,感激地望向顏珞笙。 “事到如今,我已了無遺憾,”她輕聲,“只有些可惜,無緣見證你們的婚禮?!?/br> 顏珞笙搖搖頭,剛要安慰她,自己在平蒗已經和姜義恒結為夫妻,轉瞬卻心念一動,與姜義恒十指交纏,鄭重道:“娘娘曾說,一切禮儀都是做給人看,臣女以為,婚禮不外如是。當初娘娘不愿看,令臣女不必拜您,而現在,既然您想看,那么今晚便是臣女與殿下的良辰吉日?!?/br> 姜義恒攜她起身,一同在沈岫面前跪下:“兒懇請阿娘主婚?!?/br> 沈岫一怔,旋即綻開一個美到極致的微笑,輕輕點了點頭。 子時,夜色濃釅。 素來幽暗無光的宮室,驟然亮起瑩瑩燈火。 宮人拿出所有燈燭,將正殿映照得溫暖敞亮,膳房升起裊裊炊煙,香氣盈滿整個庭院。 這場婚禮比平蒗那次更為簡陋,但顏珞笙心中卻被幸福和滿足充盈。 沒有山珍海味,取而代之的是每個人最喜歡的點心和菜肴。 沒有高朋滿座,取而代之的是她心上人最珍惜的親人,且從今往后,他們也將成為她的親眷。 沒有錦衣華服,取而代之的是彼此對望時眼中的熠熠星光,一看便再也移不開視線。 無需頂著任何名號,假冒的沈公子和紀姑娘,或御封的宣王和宣王妃。 只是他和她,僅此而已。 沈岫梳洗更衣,穿上一襲隆重的禮服,小惟則心血來潮,換了顏珞笙從青奚為她帶回的衣飾。 姜義愷當仁不讓地擔任男儐相,立在姜義恒身畔,陪同他去偏殿迎接新嫁娘。 同在一個屋檐下,親迎的步驟也簡略了許多,顏珞笙稍作打扮,由宮人們簇擁而出。 她在姜義恒的注視中行至他面前,并肩走向正殿。 儀式開始,沈岫循著記憶,遵照青奚的風俗斟滿酒杯。 兩人自她手中接過。 第一杯敬天地。 是夜無月,星辰寥寥,天幕卻寬闊而遼遠,向遙不可及之處延伸。 第二杯敬高堂。 沈岫含笑一飲而盡,曾經千杯不醉的青奚公主,至今酒量仍不減當年。 第三杯行合巹之禮。 顏珞笙喝下,臉頰泛起一層淺淡的緋色,她抬眸望向姜義恒,只覺他的眼睛漂亮得不可思議,恍若滿天星輝傾瀉其中。 禮成,眾人相攜步入庭院。 歡聲笑語漸起,近些天的低落氣氛一掃而空,宮人們共逢喜事,也一改往日沉悶,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沈岫懷抱月琴,奏響歡快的青奚歌謠,小惟翩翩起舞,興致上來,還拉了姜義愷一同玩鬧。 顏珞笙坐在石階前,靠著姜義恒的肩膀,心滿意足地凝望這幅和樂景象。 如果時間能夠于此刻停駐,或許會是最圓滿的結局。 縱然世上從來沒有假設,今晚也將成為她永遠難忘的記憶。 寅時。 天色未明,萬籟俱寂。 后院的墻洞被重新鑿開,宮人動作輕慢,借樂聲遮掩,幾乎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完工。 臨別前,沈岫摘下自己的平安扣,戴在顏珞笙的脖頸上。 “此物是我從小佩戴,隨我跨越千里,由青奚來到中原?!彼⑽⑿χ?,嗓音柔和,“我曾奢想帶它走遍幅員遼闊的中原大地,但此生不會實現了。阿音,以后若有機會,與我兒一起,替我去你說過的那些地方看一看吧?!?/br> “多謝娘娘……”顏珞笙輕聲應下,頓了頓,改口道,“阿娘?!?/br> 沈岫眼底笑意更甚,目送她與兩個兒子離開。 宮人們緊隨其后,將一口木箱抬至宮門處。 一出門,便被守衛攔住,顏珞笙正待解釋,忽然聽到馬蹄聲由遠及近。 抬頭望去,只見幾名內侍策馬而來,為首的竟是王有德。 王有德下馬,對姜義恒和姜義愷行禮:“宣王殿下,瑞王殿下,陛下聽聞您二位徹夜未歸,擔心二位殿下是遇到了什么麻煩,特令奴婢前來聽候吩咐?!?/br> “無礙?!苯x恒淡聲,“與阿娘聊得忘形,耽擱了時辰,回頭我和阿弟會去父親那里請罪?!?/br> 王有德稍事遲疑,看向旁邊的木箱:“這是……” “是皇后娘娘贈予我的禮物?!鳖佺篌洗鸬?,搬出之前用來糊弄守衛的說辭,“娘娘喜愛我送來的點心,一時高興,就賞賜了些珠寶器物,王公公不信,大可開箱查驗?!?/br> “不敢?!蓖跤械鹿Ь吹?,轉頭卻對隨行宦官使了個眼色。 木箱開啟,金銀玉石陳列當中,夾雜著幾匹綾羅綢緞,在漆黑中璀璨生光。 王有德暗自驚訝。 十年來,皇帝未曾給過皇后一星半點生存必須之外的物品,這些大都是宣王和瑞王孝敬,每次還不敢攜帶太多,此時,皇后卻似乎傾盡所有,悉數轉交顏小姐。 他抬手示意合上,躬身道:“請宣王殿下、瑞王殿下移駕回宮,奴婢令人送顏小姐回府?!?/br> 顏珞笙遲疑地望向姜義恒,隨即略帶羞赧地低頭,但未等她開演,姜義愷已似笑非笑道:“王公公,本王隨您回去便是,阿兄和阿嫂還有些體己話要說,就不勞您護送了?!?/br> “這……”王有德猶豫,婚事未成,瑞王已經改了稱呼,著實不合禮數,而且深更半夜,宣王和顏小姐孤男寡女…… “怎么,”姜義愷悠悠道,“您莫不是想偷聽?” “奴婢不敢?!蓖跤械旅Φ?,“既然如此,瑞王殿下請吧。至于這箱子……” “顏府的車駕停在明德門,”姜義恒道,“我們自行騎馬運過去?!?/br> 王有德聞言,不好再說什么,行了一禮,跟在姜義愷身后策馬離去。 半個時辰后,顏珞笙返回明德門,姜義恒幫忙把箱子從馬背卸下。 護衛和婢女們迅速來接,得知是皇后賜物,愈發小心,輕手輕腳地搬進車里。 “殿下保重?!鳖佺篌想[隱有些擔憂,只怕這次回去,等待他和瑞王的將是一場嚴厲的處罰。 “放心,”姜義恒笑了笑,“謝貴妃生辰在即,他暫時沒空與我們算賬?!?/br> 他說這話時,借由一個極盡曖昧的姿勢附在她耳畔,婢女們隔著段距離看到,羞得滿面通紅,本著“非禮勿視”的想法移開了目光。 顏珞笙心下稍安,忍住做出更過火舉止的沖動,后撤半步,與他道別。 馬車絕塵而去,駛入夜色。 與此同時,沈岫站在墻邊,看著洞口一點點被填上,轉身回到寢殿。 進門后,她頓時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向地上倒去。 宮人眼疾手快扶住她:“娘娘!” “沒事?!鄙蜥秹合律ぷ永锏难?,待視線恢復清晰,搭著宮人的手緩緩站起,“一宿未眠,有些頭暈罷了?!?/br> 宮人低聲問道:“娘娘,明日是否還要請云知真人來?您須得好好休息,不如……” “自然要請?!鄙蜥洞驍嗨?,媚色天成的桃花眼中悄然浮上一抹冷色,“謝宸精心布下這個局,本宮豈能讓她失望而歸?” 宮人從未見過她這副神色,一時愣怔。 沈岫彎了彎嘴角,柔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本宮的回禮……定會讓貴妃娘娘滿意?!?/br> ※※※※※※※※※※※※※※※※※※※※ 呱唧呱唧,恭喜顏小姐再次(?)出嫁。 我覺得這章是糖,不是之前在青奚那次為了完任務而假結婚,也不是皇帝賜婚、皇室與顏家聯姻,只是兩個人的婚禮。 喜歡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請大家收藏:()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