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青灰色的院墻邊,玉蘭花漸次綻放,枝葉蜿蜒至墻頭,在風中輕微晃動。 但這幅清新淡雅、渾然天成的水墨畫,與坐在墻頭的少年相比,卻只能淪為陪襯。 素色窄袖襕袍,還特地穿成了時下流行的翻領款式,衣襟和衣擺繡著暗紋,低調卻不失考究。蹀躞帶勾勒出腰線,再往下是一雙修長的腿。 他側身而坐,曲起一條腿,手臂搭在膝上,雖是姿態放松,卻依舊維持著優雅挺拔的身形。此情此景已足夠賞心悅目,更不用說那張禍國殃民的臉和含著微笑的桃花眼。 顏珞笙前世看慣了姜義恒緩帶輕裘的模樣,記憶中,他大多時候都穿著朝服或禮服,即使是在崇文館,也是一襲莊重的深色寬袍大袖。 還從未見過他這副打扮。 更令她意外的是,他的輕身功夫竟如此到家。 院中寂靜,她自認聽力也不算差,卻完全沒有覺察到他是何時出現。 前世他總給人一種文質彬彬的印象,修繕典籍事必躬親,每年行圍狩獵卻避而遠之,后來擊潰天淵,也只負責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長此以往,她幾乎忘記兄長曾多次提起,宣王的騎射功夫堪稱一絕。 他的祖父和父親自馬背上得天下,骨子里從來不是什么文弱書生的血液。 但無論如何,即使在她最天馬行空的想象中,都不存在眼前這副畫面。 宣王殿下以實際行動告訴她,比草地打坐更稀奇的是爬墻。 顏珞笙啼笑皆非,禮尚往來道:“殿下才是雅興?!?/br> 放著好好的正門不走,非要做墻上君子。 姜義恒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昨日顏小姐以鉆墻洞為由,自稱配不上我,所以我決定也在你面前翻一次墻,算作扯平。如此一來,你我湊齊了‘飛天遁地’,豈不是天造地設的一雙?” 顏珞笙:“……” 這是什么邪門歪理?而且她看著他四平八穩地坐在那,在墻頭白玉蘭的映襯下,宛如畫中走出的翩翩公子,再想想自己昨日灰頭土臉的模樣,完全不覺得這算“扯平”。 她維持著淡定,不答反問:“殿下大駕光臨,難道是特意來拿臣女尋開心的?” “豈敢?!苯x恒從墻頭縱身而下,落地輕盈無聲,話音都未有絲毫波瀾,“昨日我與小姐約了‘回見’,自然是要信守承諾?!?/br> 顏珞笙無言以對,一句人盡皆知的客套,只有他會當做約定。 但理智告訴她,最好不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否則以現在的他,極有可能說出“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這樣的話來。 前世每逢他暗示心意,她都是裝聾作啞搪塞過去,而今時過境遷,這招居然不再奏效,她屢次推拒,態度昭然若揭,卻換做他對此視而不見。 這種單刀直入的攻勢,她除了退避三舍之外,簡直沒有任何招架之力。 天色有些陰沉,似乎是下雨的前兆。 風動花枝,她聞到一陣若有似無的幽香,不知來自何處。 突然間,門軸轉動聲打破寂靜,說時遲那時快,等顏珞笙回過神,已經動作先于意識,拉過姜義恒的手腕,不由分說地躲在了假山后面。 空余推門而出的阿婆環視院落,喃喃道:“怪哉,我分明聽到那丫頭在說話?!?/br> 顏珞笙連忙松手。 她很是后悔,不知自己為何要這么做,阿婆神志迷糊,根本認不清人,甚至可能連宣王的名號都沒聽說過,隨意編造個借口騙過去就是,這樣東躲西藏,反而像做賊心虛。 假山挨著院墻,空間狹小,兩人幾乎要貼到一處。 顏珞笙絲毫不敢亂動,只恨不能鉆進墻里。 伴隨著關門聲,院里重新恢復寂靜,她等了片刻,適才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挪出去,垂首低聲道:“臣女僭越,請殿下恕罪?!?/br> 姜義恒見她一副聽候發落的模樣,心下好笑,輕聲道了句“無妨”。 卻不由低下頭,看了看被她握過的手腕。 方才那么近的距離,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她的呼吸和頭發上的香氣,就像一件多年夢寐以求的珍寶驟然落在眼前,她必定不會想到,他用了全部的定力,才沒有唐突地擁她入懷。 然而顏珞笙的內心遠不及表面淡定。 她只想趕快請走這尊大佛,再這樣下去,她也難說自己的防線將在何時崩塌。 正打算以雨水將至為理由,勸宣王殿下移駕,不料廂房木門轟然打開,阿婆隔著半座院子望過來,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是你?!?/br> 見她走下臺階,顏珞笙連忙三兩步迎上去:“您有事找我?” “我剛才聽到,你似乎在和某個小郎君講話?!卑⑵藕傻卮蛄克?,語重心長道,“丫頭,你可知道私通是死罪?!?/br> 無辜被扣了個私通的帽子,顏珞笙哭笑不得,信誓旦旦道:“您聽錯了,這里只有我一人?!?/br> 阿婆顯然不信:“你在假山那邊做什么?” “打理花草?!鳖佺篌洗鸬?,“我……奴婢惜命,怎會冒著掉腦袋的風險與人私通?” “也是,你看著就像個膽小怕事的?!卑⑵潘剖潜凰f服,轉身回屋,嘴上卻不肯停,“丫頭,聽我一句勸,你年少無知,沒見過幾個男人,最容易被那些當差的騙去,幾句花言巧語,你就上了勾,可他們都不會娶你,玩弄之后就像丟破布一樣把你拋棄?!?/br> 顏珞笙順從道:“您教訓得是?!?/br> 阿婆對她的態度很滿意,又道:“也切莫與人做什么‘對食夫妻’,宦官可算不得……” “是是是?!鳖佺篌弦娝l口無遮攔,連忙出言打斷。 阿婆合上門,猶在自說自話:“雖然有些宦官長得俊俏,但畢竟是……” 剩下的話音消失在門后,但不用猜也知道她要說什么。 阿婆可能在宮里待過,顏珞笙心想,尋常人家只有仆從和守衛,何來“當差的”或是宦官。 但眼下也無暇深究,她放過這個稍縱即逝的念頭,快步折回假山。 走出屋檐的瞬間,臉頰一涼,天空不知何時竟飄起了雨絲。 初春的雨水輕如牛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在落雨時下逐客令,難免有失禮之嫌。 驚蟄之日微雨綿綿,原本是好兆頭,她卻體會到了什么叫做天公不作美。 她抱著一絲被拒絕的希望,試探道:“殿下隨臣女進屋,暫且避一避雨吧?!?/br> 姜義恒微笑應下:“顏小姐相邀,我就卻之不恭了?!?/br> 顏珞笙的一句“恭送殿下”已到嘴邊,又強行又咽了回去。 不請自來的時候沒問過她的意見,該走的時候反倒客氣上了。 只能請他先行,自己落后半步,念及他可能聽見了阿婆那番胡言亂語,邊走邊解釋道:“這位阿婆早年給人做婢女,如今被安置在此養老,她上了年紀,言行舉止難免有些顛三倒四,措辭不當之處,還請殿下見諒。在她眼里,臣女就是一個粗使奴婢,所以她才會……” “好你個丫頭,果然騙我!” 阿婆推門而出,站在臺階前居高臨下道:“你這種小丫頭我見多了,被私情蒙蔽,滿口謊言。當我是傻的嗎?你那眼睛和神態,分明是心有所屬,我倒要看看,與你私通的是何許人也!” 顏珞笙沒料到她竟去而復返,這下“人贓并獲”,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提心吊膽,生怕阿婆像剛才那樣,當著姜義恒的面說出什么不堪入耳的渾話,誰知她的臉色忽然一變,竟撲通跪了下來。 “少爺,奴婢不知竟是少爺駕臨,有失遠迎,少爺恕罪,奴婢知錯……” 她翻來覆去地說著這幾個詞,整個人都伏在了地上。 顏珞笙不是第一次見她認錯人,但這么大的反應還是頭一次。 姜義恒極其淡定,配合道:“你且下去吧,我與少夫人有些話要講,沒有命令不得進來打擾?!?/br> “奴婢遵命?!?/br> 阿婆顫顫巍巍地站起身,退回屋里,輕輕關上了門。 顏珞笙:“……” 雖然很佩服宣王殿下隨機應變的能力,但誰是你少夫人? 她懷著一言難盡的心情進了屋。 正要落鎖,看到素月提了食盒走入院中,又趕忙跨出門檻,擋在門前。 素月拾階而上:“小姐久等了,方才奴婢行至半路,突然下起雨,奴婢只能折回去,重新用盒子裝了飯菜?!?/br> 顏珞笙接過:“我想安靜讀書,你們忙完之后到隔壁空屋歇息吧,有事我會傳你?!?/br> 打發了素月,她回到屋里,掀開食盒,將碗碟逐個放在桌上。 “不知殿下突然造訪,臣女沒有事先準備,只能用這些款待殿下了?!?/br> 好在食物雖然清淡,種類卻不一而足,素月依照她在府上的規格,甚至還多配了幾對筷子和湯匙,防止菜肴的味道混雜。 “我倒覺得挺好?!苯x恒就近取了雙筷子,“一起用吧?!?/br> 尾音落下,化作微不可聞的嘆息。 她不知道,這是他前世求之不得,終究只能存在于夢中的場景。 她擔心這些東西入不了他的眼,可他卻愿意終身粗茶淡飯,換取每日與她同桌而食。 顏珞笙聞言有些猶豫,她與宣王身份懸殊,此舉著實不合禮儀,但他既已發話,她權衡再三,盛了碗湯。 借此轉移注意力,總好過兩人面面相覷,徒增尷尬。 屋內安靜下來,顏珞笙默不作聲低頭喝湯,一時竟有些失神。 窗外雨絲漸密,庭院中升起薄霧,墻頭的白玉蘭仿佛被籠上了一層若隱若現的輕紗。 彼時姜義恒說要帶她離開皇宮,隱姓埋名做對尋常夫妻,若她答應,或許之后的生活便是現在這副模樣。 沒有錦衣玉食,只能屈居一方狹小陋室,但身邊卻是她前世深藏心底、不敢觸碰,一生可望而不可即的那個人。 如果可以,她何嘗不想傾盡所有,換取時間在此刻停駐。 但她已經連累了他一世,又怎能自私自利,讓他重蹈覆轍。 她前路莫測,顏家命運尚且未知,他作為未來的儲君,該有一個身家清白的妻子。 而不是以犧牲前途甚至性命為代價,陪她做這場勝算渺茫的豪賭。 眼前忽然出現一碟糕點,顏珞笙如夢初醒,她抬起頭,正巧對上姜義恒的目光,他略一垂眸,溫聲道:“只喝湯怎么成?!?/br> 她適才發覺,自己的湯碗即將見底。 顏珞笙深呼吸,平復心神,避開他的視線,毫不留情地打破了這種莫可名狀的氣氛:“殿下方才說有話要對臣女講,不知是為何事?” ※※※※※※※※※※※※※※※※※※※※ 顏小姐:我是一個莫得感情的殺手。 喜歡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請大家收藏:()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