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顏玖竹所說,正是皇帝發妻、宣王和瑞王的生母沈氏。 她在今上即位之初被打入冷宮,雖然還保留著皇后頭銜,但早已形同虛設。 這些年,謝貴妃執掌六宮,而那位本該母儀天下的沈皇后卻仿佛被刻意遺忘,成為一個無人敢提的禁忌。 之所以遲遲沒有被廢,則是因為她的另一重身份——青奚公主。 百余年前,一支沈姓大族為躲避戰亂,舉家遷往苗疆,憑借該地山高水險、林深霧繞為掩護,長久定居下來。當地人受惠于沈氏從中原帶來的豐富物產和先進耕作技術,將他們奉若神明,沈氏就此立國,成為一方霸主。 先帝作為定南王時的封地,便是與沈氏青奚接壤。當年起兵之際,為擴充實力、免除后顧之憂,他主動與青奚結盟,令世子迎娶青奚國君唯一的女兒,換得青奚鼎力相助。 后來先帝父子得了天下,朝中開始出現不滿這位公主的聲音。 官員們認為,雖然沈氏一族本是漢人,但歷經百年混雜,早已與那窮山惡水之地的南蠻無異,由這樣一個女子做太子妃、乃至未來的皇后,實在不成體統。 然而先帝御極七載,沈氏的太子妃之位巋然不動,直到今上登基,才尋了個罪名冷落她,令柱國大將軍謝廣臨之女謝貴妃代行皇后之職。 至此,朝中的聲音逐漸消弭,沈氏既已禁足冷宮、有名無實,官員們便偃旗息鼓,樂于讓皇帝落個寬容大度、顧念舊情的美名。 沈皇后因何獲罪則成為未解之謎。 宮中守口如瓶,遂了愿的官員們更無心追問,至于青奚,即使心存不滿,也只能忍氣吞聲,區區一個邊陲小國,又該拿什么與早已坐穩天下的姜氏抗衡? 前世入宮后,顏珞笙曾對此多方打探,但卻收獲甚微。 往事早已塵封,她只聽聞沈皇后生前一直被囚禁在上林苑附近的前朝宮殿內,直到承業十年十一月的某個雪夜,她用一把火點燃了這座牢籠。 附近的守衛覺察到異樣,迅速沖進去將火撲滅,他們在寢殿中找到一個早已氣絕身亡的女子,經皇帝親自核驗,正是沈皇后本尊。 宮中對外宣稱皇后病逝,隨即十二月中,青奚出兵犯邊,聲稱要為公主討回公道。 但今時不同往日,此舉無異于以卵擊石,次年開春,青奚戰敗投降,在位國君、沈皇后的兄長死于亂軍,國滅,版圖并入劍南道。 在百官群臣看來,沈氏一族割據已久,這片土地早該收復,只是先帝父子不愿背上忘恩負義之名,才任它繼續存在了十余年。 如今青奚率先發難,一切便順理成章,此戰獲勝,實乃眾望所歸。 唯有顏珞笙對此難以釋懷,因為顏家的“謀逆罪”便是勾結青奚,導致戰事初期青奚攻城略地,益州一帶接連失守。 益州曾是先帝定南王府的居處,說是龍興之地也不為過,消息傳來,今上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出手,抄了顏家滿門。 顏晟曾在先帝父子攻入帝京時留守益州,以敵方十分之一的兵力成功抵御前朝大軍的圍攻,為先帝免除腹背受敵之憂,也在益州軍民中收獲不少聲望。 據稱從這之后,顏氏的勢力在此扎根,那位在青奚攻來之際通敵叛國、不戰而降的益州刺史,便是收了顏晟的好處。 但顏珞笙始終覺得,父親根本沒有這么做的必要。 別說勾結一個國力衰微的青奚,就算策反整個劍南道,也不存在任何奪取天下的可能。 本朝歷經十余載休養生息,正是河清海晏、兵強馬壯,父親宦海沉浮多年,最擅審時度勢,絕不會做出此等昏頭昏腦的舉動。 這其中必有蹊蹺。 顏玖竹見meimei神色凝重、靜默無言,嘆息道:“都怪我,明知你初次入宮,人生地不熟,卻還把你拋在一邊,只顧自己騎馬快活。阿兄向你陪個不是,阿音你寬宏大量,原諒我這次可好?” 顏珞笙回過神,笑道:“是我自己行事不妥,怎會怪到阿兄頭上。何況今日回去之后,怕是又要勞煩阿兄替我抄書了?!?/br> 他們兄妹自小有一項特殊技能,可以模仿對方字跡到以假亂真的地步,若是顏珞笙犯錯,被父親罰抄《女則》、《女誡》之類,大多是顏玖竹代勞,而顏玖竹被罰抄寫四書五經時,便輪到她投桃報李,救他于水火。 這已成為兩人心照不宣的默契,顏玖竹聽聞此言,也笑了笑:“那是自然?!?/br> 又道:“方才我說的那些,你可切記不要對任何人講?!?/br> 顏珞笙應下,并未追問他是從何處知曉。 舉目望去,上林苑的雕梁畫棟已近在眼前。 宮宴早已結束,她這廂耽擱了一陣,回到府中,已是夜色沉沉。 顏晟從大夫那里得知女兒傷勢無虞,心中稍安,表面卻依舊冷著臉。 他雖在讀書方面不曾拘束她,但卻對她的言行舉止要求極嚴,她在外失儀,落得這般灰頭土臉的狼狽模樣,著實犯了他的大忌。 顏珞笙自知理虧,一番誠懇認錯,終于送走了面若冰霜的父親,隨即寬慰母親幾句,將她也送走,然后便心安理得地把抄書任務丟給了兄長。 待他最后一個離去,她起身,在婢女們的服侍下洗漱更衣。 夜已深。 顏珞笙穿著寢衣坐在桌前,借助燭火打量手中的銀鐲。 旁邊攤著幾本書冊,還有她先前心血來潮收集的青奚飾物,經過比對查證,她基本斷定,這鐲子確實來自青奚。 只是此物雕花鏤空,其間銀絲盤繞、綿延起伏,不同于尋?;ú菁y,倒像是逶迤群山。 實屬罕見。 她想到那個女孩,八/九歲的年紀,出現在深宮禁苑,與宣王、瑞王近親,再加上這工藝精湛、造型獨特的銀鐲,讓她不禁生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測。 或許她是沈皇后的女兒,這些年暗中養在身邊,從未讓外人知曉。 如此一來,女孩慌里慌張往林中逃竄,便有了合理的解釋。 顏珞笙嘆息,早知這樣,她又何必追過去,以至于弄巧成拙,還遇到了自己百般躲避、最不想撞見的那個人。 手腕似乎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她收起銀鐲,傳婢女進來將桌上的書籍和飾品收好,又令人拿來一方涼水打濕的帕子,果斷覆在那只手腕上。 冰冷浸透肌膚,似是終于驅散了那片擾人心神的溫熱。 次日清早,天還未亮,顏珞笙在兄長入宮之前等住他,遞上一個沉香木盒。 顏玖竹打開,只見里面放著一方折疊工整的錦帕,還有一本書冊。 這書看上去頗有些年代,但顯然得到過精心對待,保存十分完好。 顏珞笙解釋道:“勞煩阿兄轉交宣王殿下,帕子已經洗凈,特此物歸原主,至于這本圖志,便當做贈予殿下的謝禮?!?/br> 顏玖竹笑道:“我正愁此事,還是你想得周全。殿下在宮里,不缺奇珍異寶,何況比起那些,他定然更喜歡這個?!?/br> 說著,輕手輕腳地翻了翻:“但愿不會與他的藏書重復?!?/br> “阿兄放心,這是孤本。除了我親自手抄過一份之外,世上沒有第二件?!鳖佺篌系?,“只是這謝禮須得冠以阿兄的名義,千萬不可提起我?!?/br> 前世修書時,姜義恒曾提及這本極具參考價值的圖志,諸位學士皆稱此書佚散已久,只怕難尋,唯有顏珞笙記得顏府有過一本,她還親手抄錄,可惜后來被抄家,十有八/九在混亂中遺失了。 昨晚想到這茬,她便將這本書找了出來。 顏玖竹有些遲疑:“你是該避嫌,但它如此珍貴,若說是我挑選,殿下八成不會相信。我這般不學無術,又怎能看出其中門道?” 兄長頗有自知之明,顏珞笙笑了笑,出主意道:“你就說是從父親書房隨手拿來,見它年代久遠,應當是件好物。想必殿下也不會多加揣測?!?/br> “有理?!鳖伨林顸c點頭,放心合上了蓋子。 上午時分,顏珞笙待在屋里,裝作閉門思過、專心抄書,實則循著兩世記憶,在紙上列出一些官員的姓名及職務,從中央到地方不一而足。 若是父親當真與益州有什么瓜葛,必定繞不開這幾人。 將要完工時,素月進來通報,鴻臚寺卿聶海文之女登門拜訪,顏夫人已派人將她迎入府中。 顏珞笙連忙停筆,將紙張藏好。 聶清羽在顏府婢女的帶領下,來到顏珞笙居住的院落。 進屋落座后,她愧疚道:“阿音,昨日都是我的錯,早知這樣,我無論如何也要陪在你身邊。你可好些了嗎?以后……以后千萬不要再想不開了?!?/br> 說著,竟紅了眼眶。 顏珞笙聽得滿頭霧水,哭笑不得道:“清羽,我何時想不開了?” 聶清羽聲音發悶:“昨日我坐在那里填數字,半途中被姨母叫走,回來后天色已晚,我聽留在那里的幾位小姐說,你被顏公子在山里找到,滿身傷痕,許是不愿嫁給素未謀面之人,念在父命難違,便趁著獨自散心時尋了短見?!?/br> “她們說你表面不露聲色,內心卻苦不堪言,讓我一定要為你保密,還說若是令尊與我阿爹有所往來,記得悄悄知會你一聲。阿音你放心,我是家中長女,年紀最大的阿弟只有十三歲,令尊定然不會要你與他結親?!?/br> 顏珞笙:“……” 任她做足了心理準備,也沒想到竟會演化出這種版本。 只得耐心解釋,順帶留了聶清羽用午膳,這才讓她破涕為笑。 又聊了一陣,聶清羽告辭離去,臨別前,兩人約了花朝節一同郊游踏青。 她走后,顏珞笙正要繼續之前的工作,卻接到下人通報,父親從宮里回來,暫且解除她的禁足令,要她親自過去一見。 她有些納悶,依言去往正院。 進了門,母親和兄長都在,父親坐在桌前,表情十分凝重。 她忽然產生了一絲不祥的預感。 顏晟看女兒落座,屏退下人,神色復雜道:“阿音,昨日你在宮里,可曾與宣王殿下碰面?” 顏珞笙怔了怔,回答道:“見過陛下與貴妃娘娘之后,女兒與阿兄在回廊上遇到了殿下,彼時瑞王殿下也在,女兒行禮后,得到殿下應允,便率先離開了?!?/br> 心中不安愈發強烈,她小心翼翼道:“父親為何問起這個?” 顏晟長嘆一口氣:“宣王殿下有意娶你為妃。今日罷朝后,陛下專程留我一人,就此事詢問我的意愿?!?/br> ※※※※※※※※※※※※※※※※※※※※ 顏小姐:??? - 青奚這個國家是我編的,看著玩就好,不要代入任何歷史或現實。 喜歡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請大家收藏:()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