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目光交匯,那少女見她沒有調頭走開,終于鼓起勇氣挪到近前。 顏珞笙與她互相見禮,還未自報家門,就聽她聲如蚊吶道:“我是貴妃娘娘甥女、鴻臚寺卿的女兒,敝姓聶,小字清羽。這位阿姊,你……你真好看?!?/br> 顏珞笙心里一樂,見她一副窘迫不已的模樣,勉強忍住,化作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敝姓顏,家父乃是當朝右仆射。阿姊若不介意,可喚我阿音?!?/br> 她鮮少對外人透露自己的乳名,這次卻破了例。 眼前的少女比記憶中的模樣年輕幾分,臉頰還有些圓潤,雖然怯生生的,但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卻清澈見底,猶如盈著一汪山泉。 前世,聶清羽也是這樣走到她面前,溫聲細語地說了同樣的話。 彼時顏珞笙還不曾料到,自己的命運將由此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承業十三年,她以“顧染歌”之名,在謝貴妃的賞花宴上結識聶清羽。 滿園貴女千金,聶清羽卻為何偏要坐在她的身邊,理由便是:“阿姊你長得這么好看,一看就是好相與的?!?/br> 得知對方身份后,顏珞笙略一權衡,接受了她的示好。 聶清羽的母親是貴妃親妹,她時常會被姨母召進宮,若能與她交好,別的不說,至少可以打聽到不少后宮的消息。 她這廂算計得一清二楚,豈料聶清羽竟將她視作了可以交心的姊妹,三天兩頭約她閑聊,邀請她郊游踏青,得知她體弱多病,還特意去謝貴妃那討來珍貴藥材,送到顧府給她補身子。 熟識之后,顏珞笙發現這位聶小姐其實是個心思單純的主,對宮里的事情也知之甚少,但鬼使神差地,她竟沒有就此疏遠她。 同年八月的某天,聶清羽登門造訪,請她幫忙整理一份關于江左地區近百年來州郡流變的文稿。 問及理由,聶清羽支支吾吾閃爍其詞,顏珞笙見她如此扭捏,便不再追問,本著投桃報李的想法,答應了她的請求。 這對顏珞笙來說算不得難事,她自小博覽群書、過目不忘,尤其偏愛閱讀方志游記,何況世家大族素來講究地望,她身為顏家女兒,對此自是倒背如流。 她閉門五日,為聶清羽交上一沓精心書寫的手稿。 聶清羽這才意識到此事的工作量遠超自己想象,欣喜與感動溢于言表,當即知恩圖報,向好姊妹坦白了自己意欲何為。 三年前,聶清羽初次入宮,為了融入那些貴女,她在不會騎馬的情況下,還是硬著頭皮跨上了馬背。 本想做做樣子就好,誰知馬匹突然受驚,掙脫宮人的牽制狂奔而去。 被救下的時候她已經昏了過去,只是依稀記得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醒來之后,貴妃告訴她,救她的人是正當朝太子姜義恒。 聶清羽從此對太子傾心,之后總是逮著機會向他示好。只可惜,整整三年,她的一廂情愿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貴妃多次旁敲側擊,也總被太子婉拒。 如今,她聽說太子打算重修地理志,有心幫忙卻無計可施,只得出此下策。 顏珞笙聽了哭笑不得,且不說修地理志工程浩大,并不是梳理一下州郡流變就好,更何況,只要太子不傻,早晚會被他識破。 聶清羽在他身旁糾纏三載,她是什么脾性、擅長什么,他多少會有所知曉。 然而幾天后,宮里傳來消息,竟是邀請顧小姐親赴崇文館,參與修書。 顏珞笙從顧振遠的轉述和聶清羽的道歉中拼湊出事情的經過。 不出她所料,書稿一經呈現,太子便斷定這絕非出自聶小姐之手,聶清羽在心上人面前沒有任何原則,如實將好姊妹供了出來,太子當即向皇帝上奏,懇請讓顧小姐入宮。 女子為官,哪怕只是做個九品校書郎,也足夠驚世駭俗。面對滿朝嘩然,太子力排眾議,堅持任人唯才,他將那份書稿呈現在眾人眼前,反問在場有幾人能在五日內做到。 皇帝準奏后,顧振遠憂心不已,他認為此舉會將顏珞笙推到風口浪尖上,而且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可能難以應付這樣勞心費力的工作。 顏珞笙卻不以為然,相反,她將這視作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 于是她領旨入宮,在崇文館前,看到了太子親自相迎的身影。 那日天朗氣清,他著一襲玄衣立在那里,微笑對她道:“顧小姐不必自謙,你雖身居一方偏宅,心中卻有三山五岳、九州四海?!?/br> 那一刻,仿佛云破日出,他的話語如同一道久違的光,霎時穿透了盤亙在她心頭的厚重陰霾。 她也未曾料到,此后在崇文館的那段時日,她將會用盡余生去珍藏。 原以為太子只是掛名監修,然而他卻親自參與其中,談起那些史書方志、版本變遷,他似乎比她還要了如指掌。 拋卻身份,她生平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了相見恨晚的感覺。 只可惜,終究還是要形同陌路。 那些心有靈犀的默契,以及他隱藏在言行中的心意,她并非覺察不到,但卻只能裝聾作啞、不給予任何回應。 聶清羽心心念念想要做他的太子妃,她豈能奪人所愛,何況她身負血海深仇,鋪在面前的只有入宮為妃這一條道。 后來她精心設計了一場“偶遇”,如愿被皇帝帶走,在崇文館門前與適才趕來的太子擦肩而過。 她伴在皇帝身側,沒有去看他的表情。 此生終究是負了他,惟愿他能找到一個如聶清羽那般心中只有他的女子,與她相守一生。 隨后幾年,太子遲遲不曾納妃,至于聶清羽,她在一次入宮時遇到皇帝的庶弟靜淵王,被他相中,討去做了王妃。 聶清羽生母早亡,父親已另娶,她唯一的仰仗便是身為貴妃的姨母,可貴妃見她這么多年都無法獲得太子的垂青,便毫不猶豫地舍棄了這枚棋子。 承業十六年,顏珞笙再次見到聶清羽,有那么一瞬間,她以為自己認錯了人,面前的女子錦衣華服,眼中卻如朽木死灰,沒了一絲光彩。 靜淵王為人暴虐、放浪輕浮,府上妻妾成群,聶清羽嫁過去之后,終日都在以淚洗面。 成婚不到兩年,昔日天真鮮活的少女竟被磋磨成了這副模樣。 那日臨別前,聶清羽對她道:“如果重活一遭,我絕不會因為聽得姨母一句話,便耗費多年光陰,去追逐一個自作多情、虛無縹緲的幻夢。若非一葉障目,或許我早已覓得如意郎君,過上琴瑟和鳴的生活?!?/br> 顏珞笙心中酸楚,輕輕握住她枯瘦的雙手。 聶清羽又道:“染歌,我今生已無任何牽掛,唯一放不下的只剩你一個,你在這宮里……過得可還好?” 顏珞笙心想,怎會過得好,終日面對那些各懷鬼胎的妃嬪,被迫接受仇人的臨幸,滅門的噩夢也重如千鈞壓在她身上,所有的一切都令她難以喘息。 可是她只能微微一笑,輕聲道:“你不必擔心,我很好?!?/br> 聶清羽聽得此言,終于露出一絲難得的笑容。 這是她最后一次見到聶清羽。兩月后,靜淵王妃因病而逝,就此化作一縷芳魂。 “阿姊……阿音?” 少女的聲音喚回顏珞笙的思緒,她仿佛從漫長的夢境中醒來,面前的少女笑逐顏開,拉著她的手道:“禮尚往來,你喚我清羽便是?!?/br> 說罷,她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失禮,正要尷尬地收回手,卻被顏珞笙飛快地反握住,點了點頭,若無其事道:“清羽,一道去亭子那邊坐吧?!?/br> 聶清羽不擅交際,有了顏珞笙,仿佛終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巴不得時時刻刻跟在她身旁,即使用膳時被貴妃召去,午膳一結束,便又飛快地跑了回來。 兩人在殿中歇了一時半刻,聶清羽歉疚道:“阿音,帶我這個拖油瓶,你都不能和其他小姐一道玩了,可是我又不會寫詩作畫,不如……不如我們去騎馬吧,有宮人在旁邊牽著,我……我應當不成問題?!?/br> 她越說越心虛,好在顏珞笙并沒有聽從這個餿主意,她令宮人呈上一套文房四寶,提筆蘸墨,飛快地在紙上橫縱各劃八條線,分出八十一格。 “騎馬無趣,”她對上聶清羽疑惑的目光,微微一笑,“我這有更好玩的?!?/br> 說著,她在一些格子內填入數字:“你看,紙上現有九大格,其中又各有九小格,橫豎共九九八十一格,我們來設法填入一至九,讓它們在每行、每列、以及每大格中各只出現一次?!?/br> 她親自做了示范,旋即將筆遞給聶清羽:“剩下的你來?!?/br> 見她瞬間被吸引了注意力,陷入苦思冥想,顏珞笙悄然松出一口氣。 她還記得聶清羽說過的那些話,想要替她改變命運。 不過她低估了聶小姐對這個數字游戲的執著,直到日頭西斜,她依舊在紙上寫寫畫畫,試著填滿那些格子,顏珞笙勸她站起來歇一歇,去門外透透氣,也被她毫不猶豫地拒絕。 “阿音,你若覺得悶,自己去便是?!甭櫱逵鹦χ?,“你坐這里陪了我一下午,都沒來得及仔細看看這上林苑里的景色?!?/br> 顏珞笙前世久處深宮,早已看膩此地,但在屋里悶了這么久,也著實想出去換口氣,于是作別聶清羽,兀自在宮人的陪伴下離開。 出了宮闕園林,向宮人詢問過后,得知自家兄長和幾位皇子在圍場縱馬,她便特意尋了遠離他們的方向,往另一頭走去。 行出幾步,眼前地勢開闊,一望無際的穹頂之下,是綿延起伏的秦嶺余脈,目之所及,滿山蒼翠,經過一整個冬天的蟄伏,萬物蘇醒,迸發無限生機。 顏珞笙閉上眼睛,任由微風拂過,掀起她的發絲和衣角。 恍然間,仿佛乘風而起,飛越遙不可及的山巔,去往萬里之外的世界。 天地浩渺,可前世的她卻畫地為牢,先是困于宅院,轉身又投入深宮高墻,直到死去,也沒能走出這方寸之所,去看一看那些方志游記里的景象。 心中不受控制地涌現出一個大膽的念頭,如果……如果她能夠…… 她向前邁出幾步,心跳如擂之際,忽然腳下一頓,似是踩到什么堅硬之物。 回過神來,垂眼一看,不覺怔了怔。 這個東西……這樣的東西……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顏珞笙心念飛轉,不動聲色地將裙擺蓋了上去。 她沒有回頭,對幾步之外的兩個宮人道:“你們下去吧,不必跟著我了?!?/br> ※※※※※※※※※※※※※※※※※※※※ 顏小姐只是假裝社恐,聶小姐才是真的社恐。 - 沒有修羅場,前世救了聶小姐的不是太子,貴妃想讓她勾搭太子當太子妃,故意誤導她的。 下一章男女主對手戲。 我被凍死在西伯利亞了,求評論求收藏_(:3」∠)_ 喜歡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請大家收藏:()重生后白月光崩了人設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