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圍
慕白術只當是在叫別人,但這一聲又覺得有些耳熟,便抬了頭去看。只見迎面走過來一個女子,穿著短袖銀灰色織緞旗袍,外面蔥綠色滾邊,腳踩一雙暗紅色高跟鞋。慕白術連看兩三眼,才認出原來是漱秋。 漱秋今日梳了個艾斯頭,像極了上海灘的時髦小姐,和前日的清秀佳人大相徑庭。慕白術雖然認出來,卻一時不敢打招呼,漱秋倒笑盈盈地上前問好。 慕白術以為她有其他事過來,碰巧遇到,他心里急,打了個招呼就要走。漱秋卻攔住他,笑說特地來找白公子,怎么話還沒說一句就要走。 慕白術聽她說是特地來找,只能站定問她有什么事。漱秋說,有些小事,想請白公子去一樓的茶座,一邊喝咖啡一邊說。 慕白術當然不肯,只說他有急事,若是三兩句能說清楚的事,就在這里說吧,若是說不清的,那他改天造訪。漱秋看他的臉色不好,不像是推脫之詞,倒像是真的有事,便問他出了什么事。 慕白術不愿同她說,可漱秋偏偏拉著他不放,他怕在這里拉拉扯扯不好,又擔心萬一京鈺下來看到,急于脫身。有心要編個假話吧,他又不會撒謊,憋了一會兒,還是把實話說了。 漱秋一聽便笑了,說道,“難怪人人寫書,都要寫一句,無巧不成書呢。原來是真的?!蹦桨仔g聽不懂她話里的意思,不知道要怎么接話,漱秋又說,“今日來找白公子呢,是想請白公子幫一些忙。路上還在忐忑,我同白公子又沒有交情,如何開口才好。誰知,這現成的交情便送上門來了?!?/br> 慕白術聽她這話沒頭沒腦的,又聽她特意找到這里來,就有些不想同她再打交道,是以也不接她的話,只說,“你問我什么事,我已經說了,我是真的有急事,先行一步來”說完,抬腳便要走。 誰知還沒跨出步,漱秋向左橫跨一步,擋在了他面前。他想往右讓,卻聽漱秋說?!鞍坠?,我幫你解決這件事,換你坐下來聽我說幾句可行?” 慕白術猛一抬頭,“你能解決?” 漱秋含笑頷首。 慕白術有些將信將疑,漱秋又笑,“對付這種無賴啊,你們正經人是沒有辦法的。對于我們這樣的人,卻是易如反掌?!?/br> 她見慕白術還是不大相信的樣子,便說,“要么這樣,我們先去里面坐,我打個電話把這個事情辦了,白公子再聽聽我的話。若事情辦成了,白公子也幫我一個忙,若是沒辦成,就當我今日白來一趟,這總行了吧?!?/br> 話說到這個份上,慕白術實在是不好推脫了,只好同她走回到飯店。六國飯店一樓大堂的一隅專門辟出一塊地方做了茶座,放的都是高背的單人沙發,遠離門口人來車往。那塊地方沒有窗,掛了幾盞暖黃色的吊燈,幽靜得很,很適合喝茶談天。 慕白術在里面挑了個角落,同漱秋一起坐下,服務生過來,兩人都點了咖啡。等服務生離開,漱秋便說,“我去接待臺那里借個電話,把事情辦了,白公子你等我一下?!?/br> 慕白術看著她裊裊婷婷走到接待臺,等了一個空兒,笑瞇瞇地同里面的服務生講了幾句話。服務生點點頭,轉身進了里間,不多一會兒,又出來了,手里拿了一個黑色的電話機。漱秋接過電話拎起來,先是報了幾個數字,等了一會兒,大概是接上了,她開始和對面的人說了起來。 她講電話的時候同一般人不大一樣,習慣把話筒拿得高高的,正好擋住了嘴,慕白術也看不清她講了些什么。他還是記掛著那邊,又不大相信漱秋的話,心里有些急。好在漱秋的電話沒有講太久,不過幾分鐘,突然停了嘴,似乎苦笑了一下,隨后掛上電話就回來了。 服務生已經把咖啡送上來了,一人面前放上一杯,又在中間放了兩個小白瓷罐子。一個罐壁上掛了一個小夾子,里面放的是方糖,另一個里面是鮮牛奶。 慕白術哪有心情喝咖啡,放在那里碰也不碰。漱秋倒是夾了一塊方糖,又到了一些奶,拿起小銀勺,慢慢攪拌起來。 漱秋一邊攪一邊說,“我知道白公子不放心,估計也沒有心思聽我的請求。干脆我把這件事的首尾細細講一遍,白公子自然就明白了?!?/br> 她說著頓了一頓,像是在想從哪里開始講,出了片刻神,忽而又一笑,才繼續說道,“要說剛才我說的易如反掌,也是托大了,我并沒有這個本事?!?/br> 慕白術一聽臉色就變了,漱秋連忙道,“白公子,你先別急,聽我講清楚。要不是你正好說起筱曉云和潘家幫,我是斷不敢托大的。但是,是她們兩個的話,我倒是有些辦法?!?/br> 她看慕白術的眉頭已經擰起來了,也不再賣關子,直接說道,“其實,就是我認識對付他們,易如反掌之人?!?/br> “那個筱曉云,老早不叫這個名字,也不是戲班子里的?!笔锝K于開始正正經經說起來,“她原來叫紅玉,是我們韓家潭德慶班的。德慶班在韓家潭另一頭,與朱老板的風和堂相鄰。她不是什么紅人,生意少,又喜歡唱戲,沒事就往戲班子跑,也學了一點唱念做打?!?/br> “可巧她那幾個老客里面,有一個是一個小戲園子的老板,耐不過她央,讓她登了臺。那種小戲園子,底下的客人也不是純為了聽戲,看她在臺上熱熱鬧鬧,倒也有不少叫好的。隨后,她便搭上了那個二當家?!?/br> 漱秋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也不過是沾沾嘴唇便放下了,又繼續說道。 “那個二當家,諢號叫白面虎。名字起得嚇人,其實一點本事都沒有,就是人樣子還可以,還有一個,會哄女人。他之所以能當上二當家,是因為討了大當家的meimei。那個大當家的就一個親妹子,人都叫大小姐,疼得很,寵得無法無天。偏看上了他,嫁了,那大當家也只能提拔他?!?/br> “誰知道,一點本事沒有的人,還得隴望蜀。他跟紅玉的事情,大小姐早就有耳聞了,只是還沒捉到證據,隱忍不發呢,偏偏他自己往槍口上送。白公子,你猜我方才是給誰打電話呢?” 都這樣說了,哪里還猜不到,慕白術順著她的話問道,“難道是大小姐?” 漱秋笑著點頭。 慕白術又問,“五小姐是怎樣同大小姐結識的?” 漱秋聞言噗嗤一笑,說道,“要說這個大小姐,真正不像話。她說既然如今號召男女平等,那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也能做。男人騎馬,她也騎馬,男人打槍,她也打槍,男人看戲,她也看戲,男人逛窯子,她也逛窯子?!?/br> 說到這里,漱秋的臉臉竟是紅了幾分,她抬手理了理鬢角,才接著說,“我同她呀,是她女扮男裝逛八大胡同的時候認識的。她一個人把韓家潭的清吟小班逛了個遍,逛來逛去都沒有露餡,誰知第一回去我那里便被我看出來了?!?/br> “我笑她女扮男裝逛窯子,她便說,‘怎么,這男女有哪里不同,憑什么男人能做的,我們女人不能做?!耶敃r不知她的身份,以為她只是有錢人家的任性小姐,說話膽子也大。聽她這么說,便反問她,‘若真是一樣的,何苦女扮男裝,直接女裝前來多好?!?/br> “她被我這句話堵住,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后竟然一語未發,拂袖而去。我只當她再也不會來了,誰曉得,沒過多久,她竟然真的穿女裝來了。我同她講講談談,也不知哪里對了她的脾氣,不是她來找我,便是出條子給我,時不時要見一見,說說話。算起來了,也有兩三年的交情了,現在,我們最是要好的?!?/br> “剛才我同她講了幾句,她還沒聽完,就掛了電話。只說,等我收拾了那個嘎雜子琉璃球去?!?/br> 漱秋抿嘴一笑,“怕是這會兒,已經在路上了?!?/br> 漱秋說完,才收了笑模樣,正色問慕白術,“那白公子可能聽聽我的請求?” 慕白術聽她說得這樣詳細,來龍去脈俱是清清楚楚的,料想不是唬人。如今人家幫了忙,不好再推脫,便坐直了身體,朝漱秋一頷首。 “五小姐請說?!?/br> “其實也沒有什么要緊事,一個呢是想請白公子替我帶封信給翔君?!笔镞呎f邊從繡珠小包里拿出一封信,雙手遞過,“拜托你親手交給翔君,千萬不要讓其他人看到?!?/br> 慕白術接過來一看,信封上面一個字都沒有,信口是封好的,捏在手上的手感有些厚,大概有四五張八行疊起來的樣子。慕白術暗道,這便是要互訴衷腸了,許久不見,有這樣多話要講也是應該的。 他妥帖地把信收好,和漱秋講,“五小姐放心,我一定送達?!?/br> 漱秋頷首致謝,又說,“還有呢,就是幾句話,我寫完了信才想起來?!彼f著有些赧色,“叫我再寫一遍信有些吃力,只好麻煩白公子口頭替我帶到吧?!?/br> 慕白術想這些地方的女子會識字斷文已是很不容易了,這樣厚一封信,再抄一遍是為難人了,便笑著說,“五小姐請講?!?/br> 漱秋便說,“麻煩白公子同翔君講,這次他送來的東西我很喜歡,真是雪中送炭,幫了大忙了。還有一件事,我有一位舊識?!彼坪跖履桨仔g誤會,解釋了一下?!安皇沁@里的客人,是從前老家的同鄉,近日去了上海。他頭一次去上海,初來乍到,又沒有門路。我小時候受過他家的照顧,有心請翔君幫忙照料一二,也不知道翔君的意思。若是翔君愿意,可以電話去民國日報找一位姓韓的先生。因為我不知道翔君愿不愿意,所有沒有同他講。請翔君問他一句,可是家里東廂房屋檐下頭有燕子窩的那位韓先生,他若是回答,不是東廂房,是西廂房,那便是找對人了。韓先生也就知道是熟人,不會見外的。翔君要是有什么要他幫忙的,也可以直接同他講。若是翔君不愿意,也就算了,當我這番話沒有講過。只是,還有一句最最要緊的話,大家都是為了將來的好日子,理應互相照應,互相扶持,萬望翔君三思?!?/br> 慕白術把這些話記清楚,鄭重對漱秋說,“五小姐放心,這些話我一定帶到?!?/br> 漱秋要辦的事辦完了,人輕松下來,又端起咖啡杯喝了兩口。慕白術見她沒有話了,便要告辭,他雖然挑了隱蔽的角落,總怕被人瞧見。漱秋這回沒再留他,同他一起站起來,臨走前,又叫住他,“白公子,這些都是要緊話,千萬別忘了。也別告訴別人?!?/br> 慕白術當然答應,把帳會了,他們在這里消費不用付現,記賬即可。但他怕萬一馮京墨結帳的時候看到多出這一筆起疑,還是拿現錢結了帳。 回到樓上,京鈺正在坐立不安,看見驚問,“怎么這樣快回來了?難道出事了?” ※※※※※※※※※※※※※※※※※※※※ 歡迎閱讀,希望喜歡,謝謝 喜歡賞十洲請大家收藏:()賞十洲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