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親
顧老板聞言不語,默默舉起桌上的酒杯,停在半空中等著。馮京墨心里知道事成了,他也端起酒杯,卻不去碰,只問。 “顧老板可是答應了?” 顧老板挑眉,“怎么?不答應就不喝了?” “這倒是不敢,”馮京墨拿左手摸了摸鼻尖,“就是喝了沒滋味?!?/br> “棒槌?!鳖櫪习逅坪跏强床簧纤@個樣子,一臉嫌棄,手卻朝他伸過來,酒杯磕在馮京墨的杯沿,“這事你不用管了?!?/br> 外間的鐘鐺地響了一下,來來回回一番折騰,眨眼竟已經過了一個小時,這酒,才終于喝上了第一杯。 頭一杯喝了,下頭的酒就好說了。正事放一邊,真正變成了一頓尋常家宴。 顧老板還沒見過慕白術,便問今日怎么不一起叫來。這回,不用馮京墨開口,周老板便把話說了。 “十洲不得空,下午有一個手術?!?/br> 顧老板奇了,不是說被一個小醫館撿了,做小子伺候人的,哪來的手術? 周老板就等著他問呢,酒也不喝了,菜也不吃了,拉著馮京墨的手,搖頭晃腦就開始說?!笆薮蛐W中醫,跟著我姑爺出來了之后認識了我姑爺一個當醫生的朋友,如今在醫院幫忙呢。我姑爺還請了美國老師,現在天天上午學英文,下午去醫院。等開學了,我姑爺還安排了去圣約翰醫學院聽講。你說他哪里有空陪我們吃飯?!?/br> 顧老板被他講得眼皮子直跳,這一句話幾個的姑爺往外蹦,不禁后悔今日出來忘了翻翻黃歷。一時又想起從前,周老板每回去他府上,見他兒女繞膝,眉宇間總是郁郁,誰能想驟然了尋回了親兒不算,還得了如此佳婿。 這般一想,心里也開了,顧老板決計不再計較周老板同他得瑟姑爺這事。 馮京墨左手被拉著手,單一只右手還不忘給周老板布菜。聽到最后一句,陪著笑說,“吃飯的功夫還是有的?!庇謫?,“爹何時出發去北平?” 姑爺布的菜自然要吃,周老板放了手,吃了一筷子,大手一揮?!安蝗チ??!?/br> “不去了?” 馮京墨和顧老板都有些驚,尤其是顧老板。他同周老板莫逆已久,知道他重戲,戲臺子比天還大,就算是病得起不來,讓人架著也得上臺。何時有過這般定了場,又臨時反悔不去的事。 他以為北平那頭出了什么幺蛾子,再三地問,周老板卻支支吾吾不肯說。最后還是馮京墨靈機一動,試探著問到,“爹,你不會是舍不得十洲吧?” 周老板被戳中心事,老臉一紅。 馮京墨心里偷笑,卻又擺出一副十分為難的樣子,喃喃自語道,“這可如何是好?!?/br> 周老板聽了,連忙問他怎么了。 馮京墨說,“京鈺開學要去北平念書,學校還沒定下來,想先去看看。她一個女孩子,我不放心,想著抽幾天送她過去,看完直接送回天津。又想十洲過個個把月就要開學,開學了就更不得空。他從小哪兒都沒去過,怪可憐的,想帶他去北平看看。正好爹要去北平,我打量著咱們跟爹搭個伙兒,一塊去兒。這都安排好了,爹又不去了,那可怎么呢?要不我們都不去了,讓喜順送京鈺去吧” 他為難的很,周老板卻樂得不行了。這回真的是顧不上喝酒了,他拍著馮京墨的手,“去,去的,誰說不去了。京鈺一個女孩子家,大老遠的沒家人送怎么行。大家一塊兒去,爹這就讓人給你們留第一官?!?/br> 又想起來另一件事,問,“那回來呢?你送京鈺回天津?” “我帶十洲一起去,”馮京墨說,頓了頓,又問,“就是爹得一個人回上海了,行嗎?要是爹舍不得,讓十洲陪您回來也行?!?/br> “不用,”周老板樂得合不攏嘴,這是要帶回老宅見人的意思,哪能不行,“你們不用管我,你帶他回去?!?/br> 顧老板瞧得牙疼,早擱了筷子,光瞧著他們演這一出父慈婿孝的新版二十四孝。周老板樂完了,才想起顧老板,問他怎么才吃就撂筷子了。 顧老板頭也不抬地回了兩個字,“牙疼?!?/br> 他有心想問問,今兒是不是故意酸他,不想讓他吃好。但看著周老板的樣子,話到嘴邊滾了個圈兒,又咽了下去。 他是唯一知道周老板秘密的人,還是周老板有一日喝多了,說胡話漏出了一二。旁的也沒多說,只知道有個孩子,不知男女,也不知流落在何處。這些年來,對周老板示好的女子不少,其中不乏大家閨秀,可周老板全都婉拒了。 顧老板憐惜他,逢年過節總請他去家里??擅炕厝?,家里愈是熱鬧,愈發襯得周老板落寞。有時宴席上瞧見遠遠坐著的周老板,總覺得他像是游離在外,明明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卻像是隔著兩個世界。 松齡啊,你總算是苦盡甘來了,往后,也有人承歡膝下了。 顧老板把擱下的筷子又拿起來,算了,讓他得瑟去吧。 他看了一眼正在效彩衣娛親的馮京墨,眉尾又跳了一下,這個小赤佬還真是挫氣。 第二日一早,馮京墨還沒睡醒,喜順噔噔噔就跑進來了。一推門,一個絲綢枕頭迎面而來。喜順熟門熟路地躲開,一伸手,把枕頭抓進懷里。 馮京墨沒了枕頭,一翻身,趴到床上。他把被子壓在身下,一條腿翹著,頭枕在被子上。喜順規規矩矩把枕頭放回原處,輕聲回他,“四少,今兒那幫人沒來?!?/br> “嗯,知道了?!瘪T京墨答應了一聲,絲毫沒有覺得驚訝的意思,淡定地吩咐喜順?!白尨蠹腋髯岳^續吧?!?/br> 顧老板這樣幫忙,謝是免不了的。馮京墨說要設宴,周老板回了,說還是在他家。正好后日是他的千秋場,用完午飯消磨一會兒,晚一點再一起去戲院。周老板說,這回不談正事,讓十洲也一起去。馮京墨知道這是想兒子了,況且總要見顧老板的,沒猶豫就答應了。 依舊是那個小別間,馮京墨想起顧老板說這個小別間可不是人人能進的,再想他次次來都是在這里,忍不住偷笑。誰知偏被顧老板瞧見了,問他笑什么,他如實說了,又被顧老板笑罵一聲小赤佬。 慕白術乖乖巧巧的模樣,正是長輩們喜歡的樣子。顧老板本來就瞧他順眼,又因為他是周老板的兒子,又多了幾分愛屋及烏的心情。吃飯的時候,看他們兩人,雖沒有什么親密的舉動,但慕白術言語之間,總忍不住去看馮京墨,那眼里都是化不開的情意。 顧老板趁他們不注意,悄悄跟周老板耳語,“我可算是知道你為什么瞧這個小赤佬不過眼了?!?/br> 周老板早就不承認自己說過那樣的話了,聽顧老板說,正色回他,“都是好孩子,不要老是小赤佬小赤佬的,難聽得很?!?/br> 聽完飯,大家要了茶水漱口。換到外間,丫頭又端了喝的茶上來。還沒擱到桌上,周老板就對顧老板笑道,“你嘗嘗看這個茶?!?/br> 顧老板曉得他又要顯擺了,一邊端起來,一邊說他,“又要顯擺什么,就算是姑爺孝敬的也不至于,我家那個姑爺孝敬的東西都比這個好?!?/br> 周老板也不回嘴,高深莫測地對他笑。顧老板飲了一口,眉頭便挑起來了。 “值不值顯擺?”周老板笑問。 顧老板去看馮京墨,道“這茶倒是口生?!?/br> 馮京墨頷首道,“這茶只產在十洲家鄉,產量少,從前只在江蘇本地賣一些。如今我同那里茶園的老爺想些法子,多弄了一些,慢慢在上海賣呢。不過這些頂尖的還是不得,只夠孝敬爹的。顧老板要是吃得好,回頭我再弄一些送去府上?!?/br> “就送這兒吧,”顧老板喝的時候正和周老板磨牙,沒細看。如今細細看這茶水,只覺湯色剔透,碧綠見底,喜人得很?!八腿ゼ依餂]得讓那幫子娘們糟蹋了?!?/br> 眾人又說一會話,時間還早,周老板便問他們會不會打麻雀。馮京墨說只會打天津麻雀,慕白術倒是也會一點,在宜莊的時候,偶爾陪老太太解悶的時候打過幾次,只是不知道宜莊的打法同上海的一不一樣。 顧老板是最喜歡麻雀的,聽周老板一提,手馬上癢了。一疊聲讓人擺臺子,又對他們講,“上海麻雀最簡單了,清混碰,打一圈就知道了。你們不會打,我們打小一點?!?/br> 周老板笑著說他,“真正是越活越回去了,跟孩子們打牌還要占便宜。你顧老板打得再小,他們兩個孩子哪里有這些錢?!?/br> 話雖是這么說,人倒是招呼他們走了。馮京墨和慕白術跟過去,周老板打開客廳一角的一扇紅棕色雕花木門,他們才知道原來里面是一間專門的麻雀室。里面斜放著兩張方桌,墻邊是沙發茶幾,還有幾張小巧的沙發凳,應該是給觀戰的客人坐的??磥碇芾习迤綍r不少招待人來打麻雀。 小丫頭捧了麻雀盒過來,打開,里面是一副翡翠麻將牌。翠綠的水頭,配著乳白的牌面,一顆顆翡翠白玉似的,正適合夏天打,想來冬天應該要換其他的牌。 周老板找了東南西北四張牌出來,馮京墨和慕白術不好坐上下家,顧老板摸了個南,坐下了,周老板便坐了對家。慕白術坐了周老板下手,馮京墨坐了顧老板下手。 顧老板倒不是為了打牌哄人,上海麻雀確實容易,馮京墨和慕白術都是聰明人,打了兩圈也就熟了。慕白術向來不喜歡說話,打麻雀的時候也是安安靜靜,只有問到他才回答幾句。不說話的時候,只笑著看馮京墨逗兩位老板。 周老板是頭一次體驗到這種天倫之樂,顧老板家里慣常不是這樣的氛圍,竟然也生出幾分羨慕。一時間,正巧說到學校的事。馮京墨說已經開始整建校舍了,招生啟示不日就要見報,一切都按部就班。因問顧老板需不需給杜老板和張老板備禮,顧老板直說不必,這次不是他的人情,又說以后總是要見的,等見的時候再備禮不遲。 說起這事,顧老板半帶著調侃問,“聽說四少也是上過戰場的,若對外開站了,四少可還打算上陣殺敵?” 慕白術到現在都是只聽不說話,一句嘴都沒插過,聽見這話,臉色驟變。馮京墨也是,第一反應便是去看慕白術,一見他的臉色,也顧不上還有兩位老板,在桌上便握住他的手,討好地說,“以后不會了?!?/br> ※※※※※※※※※※※※※※※※※※※※ 歡迎閱讀,希望喜歡,謝謝 喜歡賞十洲請大家收藏:()賞十洲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