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唱
“貍貓換太子?” 慕白術和喜順一時間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馮京墨倒也沒有故弄玄虛的意思。已經挺晚了,外頭有沒有齊羽儀的人也不清楚,他一心速戰速決,說完就走。 過來的車里,他看著是在閉目養神,但心里早就是巨浪滔天。他在猶豫,要不要把慕白術拖下水。今日這一出意外,若隨便換成任何一個人,他心里恐怕都只能想到四個字,天賜良機。就像喜順說的,運氣真好。 偏偏那人是慕白術,他便難免生出了糾結。人都說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連在岸邊走都難保干凈,一旦下了水,可就不是輕易能撇干的了。 可他又不能去問慕白術,他都不用想,慕白術一定是毫不猶疑就答應的。他又一次站上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可偏偏這次,并沒有太多時間留給他考慮。 他也想過,干脆什么都不顧,先睡一覺,一切等睡醒了再說,反正明日中午才去見周老板??伤仓雷约旱牡滦?,這一睡下去,不到日上三竿是起不來的。 既然如此,不如快刀斬亂麻。 四少向來不是拖泥帶水的秉性,今晚這一出,也是關己則亂的緣故??梢坏┳隽藳Q定,便不會再瞻前顧后了。 怕什么,下水又如何,管他大江大河,哪怕是汪洋大海,四少照樣上山入海把你摘干凈。 “方才在周老板處,你可察覺到有何異處?” 馮京墨這話是對著慕白術問的,喜順沒撈到進去,一直在外頭值守,什么都不知道。聽馮京墨這樣一問,便扭頭去看慕白術。 慕白術想了一下,說,“確實有一處?!?/br> 他也不待馮京墨再問,便自行說下去,“四少說想設宴請周老板,周老板說下次,明顯是推脫之詞??晌覀兤鹕砀孓o了,周老板卻突然反過來要請我們吃飯,實在反常?!?/br> 他邊說邊去看馮京墨,只見他點點頭,又問他,“還記得剛才京鈺問我,明日為何不讓她去,我怎么說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毕岔樤谝慌該屩卮?。 馮京墨頷首微笑,“那在于什么呢?” 自然不會在于山水之間,慕白術微微擰了眉頭,仔細囁嚅起周老板的原話,“明日中午,我設席回請馮公子,馮小姐同這位公子務必一同賞光?!?/br> 不會是馮京墨,不然根本不會推脫。又不在京鈺,那就只?!?/br> “我?”/“十洲先生?” 慕白術和喜順異口同聲,喜順怕叫順了說漏嘴,早就不敢再叫慕公子,現在同別人一樣明里暗里都叫慕白術十洲先生。馮京墨打心底里不喜歡別人這樣叫他,可架不住慕白術喜歡。他特別喜歡聽別人叫他十洲,每次聽到這兩個字,心跳都忍不住踩錯節奏,隨后便會有一絲甜蜜從錯亂的間奏里泛上來。 “確切的說,也不是你?!瘪T京墨的臉上閃過一縱即逝的高深莫測,“來,先把你爹撿到松童一事,原原本本再同我講一遍?!?/br> 他如此一說,慕白術心里隱隱有了些念頭,卻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只有喜順,沒人對他說起過松童的事,周老板那里的情形他也不知道,只能一頭霧水的聽著,好半天,理不出個頭緒。 慕白術細細說完,頓了一會兒,才去問馮京墨,“你的意思是,周老板是松童的…?” 馮京墨這會兒已經放下了茶杯,一手托腮撐在桌子上,從喜順的角度,正好能看見他的食指在眼角下方一點一點。 “雖然不能確定,只怕必有淵源?!瘪T京墨慢慢開始說,“周老板雖然掩飾地很快,但偏巧被我看見了。若只是這樣,我也未必會多想,可周老板接下來便問起了你?!?/br> “從進門到告辭,他一句話都未同你講,甚至多看一眼都沒有。怎么臨了要走了,突然關心起你了。要說是客套也行,偏偏他又欲蓋彌彰,不問你是哪里人,倒問你是不是也是天津的朋友?!?/br> 馮京墨微微歪了頭看慕白術,目光灼灼,嘴里問的卻是喜順,“喜順,你看他眉眼鼻唇,連皮帶骨,哪一處不帶著江南水氣,又有哪一點像北方人?!?/br> “是啊,”喜順連連點頭,“十洲先生看一眼就知道是南方人,咱們天津可養不出這樣細皮嫩rou的?!?/br> 馮京墨齜了下牙,乜眼給了喜順一個飛刀??上岔槳q自點頭,自覺自己說得十分有道理,半點傷害都沒有受到。 “所以,你便用天青金試探他?”慕白術恍然大悟。 “對,”馮京墨頷首,“知道天青金的人,本來就不多。而知道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只怕多少與宜鎮有些淵源。我一說,周老板便約我們吃飯,恐怕,這淵源還不淺?!?/br> “所以,我們明日是要認親?” “怕嗎?” 馮京墨的車緩緩行駛在樹蔭婆娑的大路上,真的入夏了,即使在樹蔭下,依舊燥熱難捱。正是日當午的時分,太陽光像是帶了灼人的火頭,連樹蔭都是枯腦焦心的勁頭。 一大早周府的拜帖就送來了,周老板今日在家中設宴。周老板的家,豈是隨隨便便的人能去的,更不用說在家中設宴了。馮京墨只能想到一個理由,外頭再怎么清凈,畢竟隔墻有耳。 這一來,似乎又讓他的猜想多了幾分可靠,他不擔心周老板了,反而有些擔心慕白術。 “會不會覺得有些對不住松童?” 慕白術搖搖頭,他昨天晚上一夜都沒睡好,輾轉反側。他也以為自己會猶豫該不該這么做,可馮京墨走了,他滿腦子都是該怎么做,才能天衣無縫。 “松童不會怨我的。如果周老板真的和松童的身世有關,我勢必要替他弄清楚。一切都是一時的權宜之計,若不是因為與松童走散,四少也不會讓我李代桃僵。等找到了松童,自然一切完璧歸趙,沒有什么對不住松童的?!?/br> “況且,”慕白術摸上自己的胸口,隔著衣服撫摸那塊玉墜,“混亂之中,玉墜莫名落在我手,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定數吧。我只擔心,能不能做好?!?/br> 喜順拐了個彎,駛入了馬斯南路。一樣的法國梧桐,這里的卻更陰翳,遮天蔽日的,生生帶出了幾分涼意。馮京墨一只手伸出窗外,五指張開著,像是在感受涼風。過了一會兒,好像是舒服了,眼皮半瞌起來,懶洋洋的。 前面不遠處,樣式各異的小洋樓已經能隱隱約約瞧見個影兒了。直到車拐進弄堂,遠遠看見立在大日頭下候著的門房,他才百無聊賴地收回手,正襟危坐起來。 “不怕,不成也沒什么事。周老板也不是青幫的,不會吃了我們?!?/br> 周老板的洋樓是85號,隔壁87號就是梅老板的宅子。雖然是緊鄰著的,卻是一西一英。梅老板的西班牙式花園洋樓,黃墻紅窗,幽靜異常。至夏的日子,一看也能讓人生出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墻柳的閑情。 周老板家卻是一棟三層的英式小樓,紅磚斜頂,端的是不茍言笑的肅穆。馮京墨下了車便讓喜順把車開走,門房也沒留人,領著他和慕白術進了門。里頭已經有媽子候著了,進了樓,引他們在客廳坐了,上了茶,人便退下了。 馮京墨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番,房間里鴉雀無聲,除了剛才那個媽子竟像沒有其他人一樣。這么大個洋樓,伺候的人一定不會少,想必,是特意吩咐回避的。 周老板沒讓他們久等,茶還沒到可以入口的溫度,周老板便施施然地從樓上下來了。周老板今日穿了件銀灰的長衫,大熱的人,依舊衣冠楚齊,不見出汗。 周老板一下來便問怎么不見馮小姐,看來昨日被哄得高興。馮京墨滿臉的歉意,只說都已經出門了,接到護軍使家的電話,二少奶奶坐月子,悶得慌,要接她去解悶。著實推脫不過才去的,不過今兒晚上她還要去給周老板捧場。 周老板絲毫不見不虞,哈哈一笑,說那自然是二少奶奶要緊,晚間開場前,若馮小姐有興致,可以去后臺尋他說話。待到入席,周老板沒安排在慣常招待客人的大飯廳里,只在別間里命人放了一張小圓桌,上頭放了不少適合夏天吃的清爽菜肴。 三人團團圍坐,窗戶外頭的薔薇花香氤進來,被頭頂的赭銅電扇打散,卷得一屋子都暗香盈動,竟生出幾分尋常人家家常便飯的溫馨之感。 周老板客套地問了些馮京墨的生平過往,贊嘆他少年英雄,后生可畏。馮京墨固辭不受,話題漸漸轉到慕白術身上。 周老板甫一開口,馮京墨便面露難色,酒杯也擱下了,筷子也撂下了。周老板毫不在意,只管給他們布菜。 半晌,馮京墨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拿起酒杯一飲而盡。周老板一瞧,便收了手里的筷子,悄不做聲地擱在筷架上。 “我也不在周老板面前?;?,求見周老板是有事相求。照理說,不管周老板問什么,都是知無不言的??伤纳硎来_實有苦衷,若傳出去恐有殺身之禍。周老板我不敢瞞 ,只求這話別傳出府上?!?/br> 這話說到這種地步,換個人,就該拿橋了。畢竟只是個陪客,又是馮京墨作求,不愿透露底細,打發走就是了??芍芾习宀坏珱]有拿橋,反而略帶鄭重的點了頭。 馮京墨見周老板點頭,放了心的模樣,想了一想,終于開了話頭。 “周老板可聽說過一個叫宜鎮的地方?” 周老板不置可否,只是拿著酒杯的手不著痕跡地緊了緊,馮京墨也不等他答。 “宜鎮是今日奉上的養在深閨人未識,也叫天青金的唯一產地。宜鎮之中有個宜莊,是當地的第一大戶,如今的當家的,便是淞滬護軍使家的姑爺?!?/br> 宜莊當家的?姑爺?宜莊老當家的走了?如今的當家的又是誰?當年的小少爺?陳澤元?他記得好像是叫這個名兒,當時他才多大?記不清了,只記得周歲的時候,他去唱過堂會。周老板有片刻晃神,那時,他唱的還是昆曲,還是連郭子儀都唱不上的小龍套。 “他,便是從宜莊跑出來的?!?/br> ※※※※※※※※※※※※※※※※※※※※ 歡迎閱讀,希望喜歡,謝謝。 喜歡賞十洲請大家收藏:()賞十洲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