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歲
馮京墨不動聲色地瞧著那頭,果然見那人進了新郎休息室。他沒有跟上去,眼珠子轉了一圈,便找到了那人的警衛,貌似離得遠遠的,眼睛卻盯著走廊口,進出走廊的人都逃不出監視。 他暗中一笑,同齊羽儀說了一聲去看京鈺,便朝右邊走去。右邊走廊到底是新娘的休息室,他慢慢走著,好像有小蟲子飛到他的耳邊,他拿手去趕,脖子扭了一下。錯眼瞧見喜順在走廊口來回踱步,腳頭一轉,一閃身,走廊里便沒了人影。 “陳旅長,恭喜啊?!?/br> 見了來人,陳澤元心里微微一驚,卻也是意料之中。他早做好了準備要見他的,當下便也笑著拱手。 “多謝白師長?!?/br> “如今陳旅長今時不同往日了,以后還要多依仗陳旅長?!卑紫采揭矟M臉堆笑地拱手。 “師長哪里話,我能有今日,全憑師長提攜,知遇之恩,沒齒難忘?!标悵稍ЧЬ淳吹鼗卮?。 “什么知遇之恩,陳旅長才華橫溢,不管在誰手底下,都是要出人頭地的。如今成了督軍的乘龍快婿,要飛黃騰達咯?!卑紫采叫Φ谜~媚,也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 “你也知道,督軍家的公子,一向同我不對付。我是大老粗,入不了二少的眼,以后還請姑爺替我多美言幾句?!?/br> “那是自然的?!标悵稍Φ脺睾?,“師長也別說入不入得了眼這樣的話了,二少不是那樣的人,白傷了兄弟間的感情。我看呀,是二少同師長之間有些誤會,怕不是其中有jian人作祟。不如改天找個機會,我做個局,大家坐下來把話聊開了。往后還要一起打仗,心里有??偛皇莻€事兒,師長意下如何?” “那感情好,”白喜山拿下軍帽,摸了下腦袋,往陳澤元那邊湊了湊,故意壓低了聲音,“說起打仗,往后有什么消息,姑爺可得及時給我透個風。我們不比嫡系,姥姥不親舅舅不愛的,再沒個人照應,不就變炮灰了么?!?/br> 屋子里一瞬間沉默下來,陳澤元和白喜山隔著茶幾對視,明亮的燈光下,他們的視線聳動著,罩在睫毛投下的陰影里,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絞斗。 “一定?!?/br> 仿佛達成了某種協議似的,白喜山像是吃了顆定心丸一般,笑瞇瞇地戴好帽子,一拍膝蓋站起來。 “好了,我先出去,不耽誤姑爺準備了?!?/br> 白喜山笑瞇瞇地告辭,陳澤元笑瞇瞇地送別,薄薄的一扇門輕輕地合上,將兩張笑臉隔在兩端。房門合上,笑容同時消失,若門內外的人能透視,他們會各自看到一張極為相似的,沉如潭水的臉。 ‘忘恩負義的狗東西?!紫采皆谛睦锱蘖艘宦?,邁步走了。 陳澤元踱回去,坐在方才白喜山坐過的沙發上。他伸出手指頭扣了一把領結,似乎因為系得緊,有些不舒服。 片刻之后,他好像舒坦了,臉上的線條柔和了不少,嘴角也微微地揚起來。方才那些話,都是虛以委蛇,不論是他,還是白喜山,都不會當真的。但有一點,他們都明白,白喜山來,是來示好的。不管出于什么考慮,在示威和示好之中,既然他選了示好,那至少表明,他還是忌憚著齊解源這層關系的。如此便好。 原來是只紙老虎,陳澤元嘆了口氣,早知如此,早早答應了毓瑩多好。若早些下定決心,也不至于引來馮京墨,也不會折了… 馮京墨整個人陷在沙發里,沒骨頭似的。他仰著頭,后腦勺靠在后面的墻上,閉著眼。這就化干戈為玉帛了?呵,還真是識時務者為俊杰。他的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點著,沒發出一點聲音。jian人作祟么,他一聲無聲的嗤笑,jian人,就是我吧。 嘖,這新姑爺,真不會說話。 珍珠聽到敲門聲,打開房門,看見是馮京墨,笑著將他放進去。準備間里熱鬧得不行,馮京墨一探頭,便瞧見不大的房間里,滿滿當當地擠著花枝招展的小姐們。他正要抬的腿便收住了,伸手摸了下鼻子。 “哥,有事?”京鈺看見他,以為有什么要吩咐的,站了起來。 “沒事,”馮京墨擺擺手,“就是來看看你們,你盯著些時間,差不多了提醒毓瑩準備?!?/br> 京鈺答應了,馮京墨也不進去了,拉上房門,轉身便要走。迎面轉過來,與一位英姿颯爽的女軍人對上。 “三小姐?!瘪T京墨換上慣常的笑容?!霸趺床桓讕熼L一起?” “我來給齊小姐道個喜,”白晴不假顏色朝他一點頭,便準備越過去。馮京墨從善如流地往一旁靠去,給她讓出一條路。 “聽說三小姐又高升了?果然巾幗不讓須眉?!辈良缍^時,馮京墨突然說道,“不管什么時候,三小姐的一身戎裝總是讓人眼前一亮,足以讓任何一位翠繞珠圍的小姐失色?!?/br> 他說得旁若無人,連聲音都沒壓,似乎一點都不怕里頭那些小姐聽見惱了。白晴腳下一頓,卻什么都沒說,抬手敲了三下門。在等人來開門的間隙里,她整了一下軍帽,也順道調了一下呼吸。 門開了,里頭是一個笑靨盈盈的小丫頭,白晴跨進去,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馮京墨依舊靠在那里。 婚宴的第二日,馮家人就被打包送走了。馮紹寧像是真生氣了,過年都沒回天津。齊解源的幾房太太都留在南京,大年三十那日,一定讓馮家爺倆也去,一大早就打電話三催四請的,不到晌午,就把人叫過去了。 “公子,公子,你快來?!蹦耆?,慕白術用完午飯,看著不像有人會來的樣子,便讓松童提早關門。過年的日子,除非急癥,誰家也不會趕著個時間來問診抓藥,他囑咐松童留一個應急的小窗口,便先往后院去了。 誰知道,還沒走幾步,就聽見松童叫他,他以為有急診了,連忙三步并兩步往回跑。走到前廳,就聽見外頭有些熱鬧,隱約帶著笑聲,他稍稍放下些心,掀開門簾走出去。 前廳里的人正在說話,看見他,立馬過來拜年,婦人手里的小嬰兒穿著大紅的小褂襖,喜慶得不得了。是那日他救下的孩子,當日那個漢子姓劉,在茶田里做工的,生養的是他媳婦。 他媳婦那日生了三天三夜,孩子差點沒保住,自己也大出血。慕白術進去看她的時候,人已經白的象片紙了。幸好慕白術馬上替她扎針止血,又開了藥方讓漢子去醫館找松童抓藥,養了三個月才能下床。 是以漢子并劉老漢,劉大娘帶孩子來謝禮的時候,她并沒有一起。今日是她第一次來醫館,一家人商量著,無論如何要來給慕白術拜個年,送點年貨。 劉娘子抱著孩子就給慕白術磕頭,嗵嗵嗵,連磕三個響頭,攔都攔不住。慕白術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又見劉老漢和劉大娘也要跪,連忙去攔,差點同他們一起跪下了。 好容易攔住了,慕白術連忙讓松童拿椅子來大家坐,又吩咐他去泡茶。趁劉漢子他們不注意,又偷偷吩咐松童包個紅包。 劉大娘手里拎著個竹籃子,上頭用藍花布蓋著。她拿過來,擱在慕白術手邊的桌子上,有些不好意思似地說道。 “大過年的,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這些東西,先生年節里當零嘴吃吧?!?/br> 慕白術自然是不肯收的,他剛想推脫,劉大娘就接著說,“先生,別急著推脫。我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若先生推脫,我們便不敢說了?!?/br> 慕白術笑著說,“劉大娘盡管說?!?/br> “是這樣的,”劉大娘搓著手,似是在斟酌怎么說才好,“小寶三個月了,還沒取大名。家人里都沒念過書,您也算是他們娘倆的救命恩人了,想請您在新年前,給他取個名,您看可行?” 慕白術看向小寶,按他的性子,一定是推拒的,可是他看著小寶,推拒的話卻說不出口。他不由自主地朝小寶伸出雙手,小寶也朝他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劉娘子見狀,將小寶遞了過去。 慕白術接過小寶,竟然有些沉了。那時瘦瘦小小,又干又癟的小娃娃,呼出的氣似乎連汗毛都吹不動??扇缃?,短短三個月,已經養得白白胖胖,一點兒瞧不出是從鬼門關闖了一圈的,真讓人懷疑是不是吹氣吹大的。 小寶啊,你奶奶說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奶奶弄錯了。你呀,是一個姓馮的大好人救的,若沒有他,你的小命兒可就沒了,以后要念他的好,知不知道。若是以后,他再來這里,我帶你去看他可好? 小寶突然朝他笑了,竟像是聽懂了一般,嘴里還吐了個泡沫,啪地裂了嚇了自己一跳。慕白術心中一動,對著小寶喃喃說道,“小寶叫念灃好不好?” “好,真好聽?!眲⒓胰怂坪醵紝@個名字喜歡得很,歡天喜地地道了謝。慕白術給了小寶一個紅包,劉家人再三不肯收,實在推辭不過,又重新道了謝,才帶著小寶回去了。 這回是的沒人了,慕白術等松童關了鋪面,兩人一起回了后院。一回去,松童便埋首進了廚房,這幾個月,他埋頭苦練,竟在廚藝上突飛猛進。等他來喊慕白術吃飯,竟然做了滿滿一桌子菜,有葷有素,有紅有綠,弄得像模像樣的。 他們喝了酒,吃了菜,松童說了好些吉祥話,慕白術給他包了壓歲錢。吃完飯,松童收拾了桌子,泡了茶端過來。慕白術讓他看看劉大娘送來的是什么,打開一看,都是一些松子核桃花生之類的南貨。慕白術讓他各取一些,放在桌上,兩人坐著,準備守歲。 慕白術拿過松子,松子的殼不太好剝,他也不著急,慢慢地剝著。剝好了也不吃,就放在一邊。 ‘四少不耐煩?!€記得馮京墨說這句話時的樣子,那樣地理直氣壯,他便替他剝了一整只石榴。也不知他吃了沒有,怕是嘗了一顆便扔了吧,真的好澀。 松童趴在桌子上,看他慢悠悠地剝松子,臉上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到的笑。他轉過頭,朝向門外。外頭的院子的地上,已經鋪好了爆竹,紅彤彤的,就等著到點去放了。 不知哪里來的黑貓落在院子里,悄無聲息的,通身的黑毛,若不是那一雙發亮的眼珠,簡直要懷疑是不是團影子了。黑貓婀娜地走到院子中間,停下,轉過頭,和松童撞上了視線。貓同人都一眨不眨地瞧著對方,片刻之后,黑貓喵了一聲,一跳,不見了,帶倒了放得好好的二踢腳。 ※※※※※※※※※※※※※※※※※※※※ 歡迎閱讀,希望喜歡,謝謝 喜歡賞十洲請大家收藏:()賞十洲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