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照
“唉——” 松童盤腿坐在他自己的床上,手肘撐在膝蓋上,托著腮幫子,隔一會兒便嘆口氣。 他們回來之后,慕白術沒有去住正屋,還是住回了他原來的屋子,松童也跟著一起住了回去。那日喜順走了之后,他們收拾東西,才發現,二叔一家的東西都被清走了,一應物什都是新置的,應該是馮京墨吩咐喜順打理的。 慕白術坐在屋子里,不哭不笑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松童不敢去打擾他,把他們帶回來的藤木箱收拾了,就坐在外間的小腳凳上等。 雨淅淅瀝瀝地下到下午,突然放晴了,耀眼的金線射進來,照得屋子里的家具擺設都蒙上了一層金光。松童驚喜地跑出去,這里的宅子不比宜莊那么大,前頭做了藥鋪,后頭就是起居,中間只有一個小小的花園。二叔不用心打理,花草都有些頹敗了,但是被上午的雨一洗,綠油油的?,F在又在陽光下,水珠子還沾在葉片上,反射著五彩的光,晶瑩剔透的,喜人得很。 松童忙不迭地回身去叫慕白術,卻發現他已經出來了。主仆二人無言地看著院子里的美景,松童哭了,他們終于回家了,以后,公子和他可以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慕白術出來的時候,手里捏著錢,等松童哭夠了,便讓他去買些吃的,順道帶一些黑漆和白墨回來。松童聽吩咐去了,回來兩人在家里吃了第一頓飯,松童吃東西的時候都止不住笑。慕白術瞧他這個樣子,心里也高興。 吃完飯,慕白術帶著松童架了梯子,把慕白醫館的招牌卸下來,搬進院子。慕白術拿了木刷仔仔細細將招牌重新上了漆,松童蹲在旁邊看,看了一會兒又呆不住,說晚上得在家里自己做飯,一個人去后廚折騰去了。 晚飯是簡單的兩個菜,炒豆角和炒土豆絲。葷的松童還不能上手,連土豆絲都是發黑的,可慕白術卻吃得精光。松童嚼著齁咸的豆角,下定決心要把做飯練好。 招牌在院子里晾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又和松童一起掛了。有街坊看到過來打招呼,慕白術和氣的同大家講話,言明以后他便在這里坐館,慕白醫館便這般重新開業了。 慕白術好笑地看著松童唉聲嘆氣的樣子,松童見他笑,有氣無力地對他說道?!肮?,你還笑。醫館開業好多天了,一個病人都沒有,連抓藥的都沒有。沒人瞧病,就沒有收入,我們以后可怎么活?!?/br> 松童其實就比他小了兩歲,如今也快十八了,只是他長得瘦小,看起來還像個孩子,心性也像孩子。慕白術難得見他小大人一般滿面愁容,故意逗他。 “不是還有一匣子錢收在你那兒嗎?怎么就活不下去了?!?/br> 松童聽他這句話,蹬地就跳起來,瞪著眼睛看他。 “公子,你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不要錢。那一匣子錢雖然不少,但架不住坐吃山空啊。不行,我明天還是出去看看有什么活兒可以做的,多少有個進項才行?!?/br> 他一副小財迷的樣子掐著手指頭掰算起家計,看得慕白術忍俊不禁,他戳了下他的腦門?!澳阊?,別瞎cao心了,乖乖呆在家里。船到橋頭自然直?!?/br> 轉眼便進了十二月,也許是快到年底了,誰都不想在這個時候打仗,連齊解源和盧世安的嘴仗都不怎么打了。陳澤元籍著籌備婚禮的由頭,留在了南京城里,沒回駐地。白喜山倒沒找他,興許是知道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找了也是無益。也或許他有其他打算,這就沒人知道了。 馮京墨和齊羽儀一直在忙婚禮的事,雖說一切從簡,但怎么說都是督軍嫁女,江蘇省內的不說,上海商界的不少都說了要來。都猜到要打,商界最拿手的便是左右逢源,怎肯放過這樣的機會。 齊解源還假惺惺地給盧世安下了帖子,盧世安怎么肯在這個節骨眼上來齊解源的地盤,找了個理由推了,禮卻推不了,早早送到了。齊解源看著他送來的禮,好像是成功壓了盧世安一頭,得意得不行。 兩人一直忙到婚禮前一周,才算是定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就等毓瑩的婚紗首飾了。五太太雖然心里不舒服,但cao辦起來還是用心的。既然辦的是西式的,自然穿西洋禮服。五太太托人介紹了一個叫安德烈法國裁縫,他在上海的國際飯店開了個沙龍,是全上海最有名的洋裝定制店,駁的都是法國最流行的樣子,上海灘的名媛小姐都喜歡去那里。 齊解源不讓他們去上海,五太太只能托了在上海相熟的太太,拿著毓瑩的尺碼幫忙去定做了一件婚紗,兩件晚禮服。就是這樣,五太太還是不滿意,要不是時間來不及,她是打算從法國定貨的。陳澤元的禮服也在那里做,定了兩身,一套是白色燕尾服,行禮的時候用的,一套是黑色的西裝,喜酒和舞會的時候穿。 首飾也是在上海定的,搭配禮服的各種鉆石,珍珠,紅藍寶石是一定要的,老貨黃金也不能少,五太太說了,雖然不戴,中國人娶親沒有這些是不行的。 陳澤元自然是一一答應的,齊解源說三書六禮都蠲了,聘禮他分毫不差地送過去了,這些開銷也都是他來。五太太這才順了些氣,回去攛掇著齊解源把頤和路的一棟小別墅做了陪嫁,另外陪了一輛暗紅色的別克敞篷轎車。 周五的時候,五太太那邊接到電話,上海的東西都備齊了,隔周就能送到。馮京墨和齊羽儀聽到信,算是松了口氣,他們被快被五太太折騰死了,每一樣拿給她過目的,她都能挑出毛病,左改右改還不滿意。如今總算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她自己定的東西,總挑不出毛病。熬過下周六的婚禮,就算解放了。 周六上午,馮京墨久違地睡了個懶覺。他家只有他和他爹兩個人,嫌齊家那種大宅子太大,只買了個帶院子的小別墅。他爹現在駐守宜興,不回來的時候就他一個人住。家里的傭人也少,就一個門房,一個廚子,打掃的吳媽。 上午剛過十點多,門房就看見有車開過來,他一看就知道是齊羽儀的車,連忙小跑著出去把鐵門打開。齊羽儀滑進車道,把車停在馮京墨車旁邊。下了車,喜順和吳媽已經候在外頭了,領著他往里走的時候,喜順說馮京墨還在睡,問要不要去叫。 齊羽儀擺擺手,說不用,他在客廳等等,讓吳媽倒杯茶。吳媽依言端了茶上來,齊羽儀讓喜順和吳媽自便,不用伺候,他自己呆著自在些,兩人便都下去了。 這一等,足足等了快兩個小時,吳媽來換了好幾次茶,喜順也來看了幾次。齊羽儀倒不覺得,他來的時候,看到茶幾上放了一本英文的十四行書,便拿起來看。中國人作詩講究合轍押韻,十四行詩同樣講究格律,按四、四、三、三編排,每行詩句十一個音節,通常用抑揚格,同日本的俳句有些像。 他英語沒有馮京墨好,讀著有些吃力,但慢慢念,也摸出些門道,覺出了些意思。有意思便不覺得時間過得慢了,馮京墨睡醒了出來的時候,齊羽儀還看得津津有味。 “吳媽,有些什么吃的?”馮京墨穿著絲綢睡袍從樓梯上走下來,一邊揉眼睛,嘴里還打著哈欠。 話沒說完,看見齊羽儀坐在下面,臉色就變了。 “五太太又有新吩咐了?” 齊羽儀看他的樣子,既覺得好笑,又有些心疼,知道他是被五太太折騰怕了。 “沒有,我找你?!?/br> 馮京墨還在樓梯上不肯下去。 “婚禮的事?” “不是?!?/br> 他這才放了心,一邊往下走,一邊拍著胸口。 “嚇死我了。我是真被這場婚禮搞怕了,你結婚的時候也是這么麻煩的?” “比這個麻煩多了,老家里五位太太呢,你想想?!瘪T京墨一臉驚悚,齊羽儀瞧著他的樣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補充了一句,“以后你娶親也一樣,你娘沒了,老頭子一定讓家里頭的太太們替你張羅的?!?/br> 馮京墨聽了這話,半晌沒吱聲,不知道是不是被嚇到了。吳媽過來問,廚房里有現成的早上就預備下的灌湯包,是吃這個還是另準備午飯。 馮京墨問齊羽儀吃不吃,喜順回說齊羽儀十點多就到了,馮京墨便說準備午飯吧。吳媽答應了要去,卻被齊羽儀攔住,齊羽儀說一會兒要和他出去,別麻煩再另作飯了,正好他也想著灌湯包呢。 吳媽看馮京墨,他點點頭,吳媽便說去熱一下就端上來,讓他們去飯廳坐著。 “怎么這么早來?”馮京墨讓喜順倒茶。 “蕙蘭不知怎么弄的,害喜得厲害,看我嘴不是嘴,鼻子不是鼻子的。我惹不起,只能躲得起了?!?/br> “原來是上我這里逃難來了,”馮京墨笑了,“怎么不讓喜順叫我,就這么坐了兩個小時?” “也沒多久,看了會兒書,好久沒看英文書了,還挺有意思。你這段時間,為了我們齊家受累了,好容易松快一天,哪能不讓你睡足了?!饼R羽儀指了指外頭的茶幾,“你如今可越來越風雅了,打發時間都看十四行詩了?” “附庸風雅罷了,昨晚上難得回來早,想找本書看看,正巧翻到這本。還是以前在日本的時候買的,注釋還是日文的,就拿出來翻翻。說起來,你還記得我們在日本的時候同日本同學爭論過我們的唐詩宋詞和他們俳句,哪個厲害嗎?” “當然記得,那個山本昭男嘛,不自量力?!?/br> “是啊,記得他歪理一套一套,說什么我們的格律太呆板,不如他們的俳句自由自在,變化萬端。被你一句,是你們老祖宗去中國學習的時候,不好好學,半吊子水回去禍害后代,給堵回去了。想想那個時候他的臉色,現在都覺得好笑?!?/br> 他們兩人相視大笑起來,吳媽端了熱好的灌湯包上來,又給了他們一人一碗白粥,一碟醋。重新加熱的灌湯包怎么都沒有新鮮出籠的好吃,不過他們兩人都吃得挺滿意,不一會兒倒也吃完了。 ※※※※※※※※※※※※※※※※※※※※ 歡迎閱讀,希望喜歡,謝謝 喜歡賞十洲請大家收藏:()賞十洲rou文屋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