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谷是褒斜道的一個谷口。

    褒斜道為益州北進關中的一個重要山道，其呈西南－東北走向，北側有溪谷溝通秦嶺，形成谷道。在斜谷北面，有一平原，喚為五丈原。

    箕谷，位于五丈原與馬尾河谷之間，谷形如簸箕，因此得名。此處山崖絕險，溪水縱橫，是典型的易守難攻之地。萬千大軍潛藏于此，外面根本看不出來，這也是曹真對斜谷的趙云部隊深為忌憚的原因。他根本不知道趙云部隊來了多少，也不知道諸葛亮的主力究竟在哪里，因此才派出前鋒八萬鐵騎來箕谷，打探趙云虛實。

    只是，魏將先鋒韓德沒料到，趙云過于老練，以至于這八萬鐵騎如今，都被困在了鳳鳴山內。如若不是董云的沖陣援救，韓德早已像他的四個兒子一樣，身首異處。

    山谷內，魏軍潰敗，谷口用來堵路的巨石被后來的董云沖破，萬千大軍正洶涌地擠向狹窄的出口。而董云連同隨從卻留在谷內，與圍困的趙云部隊展開殊死搏斗，想要給大軍撤退贏得時間。

    董云的一手槍法吸引了高處觀戰的趙云。

    趙云縱橫沙場半生，年與馳去，故人已逝，滿堂皆后輩，五虎僅余其一，只是不曾想到，在這里，在戰場上，居然遇到了年輕時期的自己！山下那沖陣的白袍小將像極了當年的趙云，像極了那個談笑沙場百萬軍中來去自如的他！

    “全軍沖殺！”趙云縱馬飛奔下山。

    漫山遍野響起了蜀軍的殺聲。兵敗如山倒，魏軍一敗涂地，在山谷內占盡劣勢的他們好不狼狽！剛剛救出韓德的董云正來回沖殺于蜀軍之間，聽得殺聲仰頭一看，遠處的趙云正飛奔下山坡，直殺了過來。

    那就是趙云，那就是自己從小憧憬的龍魂槍神！董云挑飛一名騎兵，血灑在他的左臉上。

    趙將軍，你可知道，魏國有多少像我之人，天下有多少像我之人，只因仰慕你的名氣，而將一生用以學槍。我們與您素未謀面，只是因為敬仰，才來追趕您的步伐。如今……

    能見到將軍本人，我死而無憾！

    董云不進反退，迎著蜀軍進攻的浪潮，董云一直退到一處關隘口，數十人扼守住了這條通道，要為身后的魏軍爭取最后的撤退時間！

    就算如今見到自己仰慕的英雄，董云也沒亂了方寸，他只是做出了身為魏將所能做出的最正確的選擇：犧牲自己，為大局贏得時間！

    趙云暗贊一聲，看著不遠處的那個青年。不僅槍法像極了自己，連心智、做法都像極了自己！在那邊以數十人扼守山道，毫無懼色地面對大軍，這份膽魄，不下于當年的自己！

    還未交手，素未謀面的兩人已是一見如故。如果不是因為戰場，真想和你好好聊聊啊，年輕人……

    “殺??！”

    漫山遍野的蜀軍吞沒了董云那數十人的隊伍，趙云縱馬躍起，涯角槍直接對上了董云的槍！身后大軍如潮，眨眼間吞沒了這個山道！

    “好小子！魏國真是遍地俊杰，竟有如此手段！”

    眨眼間趙云與董云已過了十余招，趙云槍勢如龍，董云臨敵不亂，兩人竟隱約持平！

    “哪里！不及老將軍您！”

    董云毫無懼色，其隨從盡皆戰死，獨自一人立于亂軍之中迎向趙云的攻勢。趙云見大局已定，魏軍還在潰逃，不能戀戰，便虛晃一招，致密的槍花之中露出破綻。董云眼疾手快，眨眼間逼到趙云跟前，兩人四目相對！

    趙云笑了。畢竟還是太年輕，這是破綻，也是陷阱，你——

    輸了！

    “砰！”趙云回馬一槍，直接刺破了董云的護心鏡。董云被掀飛開去，落在亂軍之中，剛一站起，趙云的槍已經抵住了他的喉嚨！

    “拿下！”趙云喝道，周圍士兵隨即涌上。

    在這一年，蜀漢北伐，趙云領兵出箕谷。年邁的他于鳳鳴山力戰韓門四將，盡皆斬殺。

    天漸漸暗了，戰斗結束了，鳳鳴山谷寂靜了下來。趙云回到谷內，下馬，鄧芝、張著、星彩一行人也從埋伏的山間走出，靠攏了過來。

    “趙將軍今日之戰震鑠古今，實乃軍中楷模??！”鄧芝抱拳道。

    “過獎了?！壁w云道，他回頭看向山谷：“小張，戰場打掃完了沒？”

    “已處理了十之八九，很快就好了?！?/br>
    “嗯?！壁w云點頭，“星彩，此役敵我雙方陣亡士兵統計出了么？”

    “師父，魏軍傷亡兩萬有余，我軍不到三百?！?/br>
    “好好安葬他們?！?/br>
    趙云望向幽靜的山谷，士兵們正清掃著最后的戰場。剛剛發生驚天動地的一戰，如今歸于寂靜，趙云莫名的惆悵。

    “回營吧?！?/br>
    趙云帶著眾人歸營，軍營內已經點起了火把，來往的將士搬運著物資，休整著。被俘的魏軍正排在那里接受著盤查，趙云出了好一會兒的神。

    營帳內，趙云對著地圖，眉頭緊皺。他并沒有因這場勝利而松懈，反而更加愁眉苦臉。

    “師父?！痹谝慌院镁脹]說話的星彩開口道，“你在想什么？”

    趙云沉默了片刻，嘆道：“此次北伐，丞相留我在此布作疑兵，我在想，該如何吸引曹真的主力，讓他們都沖箕谷而來?！?/br>
    “疑兵……”星彩喃喃著，“需要騙過敵人，以一作百，威懾敵軍?！?/br>
    “是啊，難啊?！壁w云坐了下來，“如果不徹底消滅這支先鋒部隊，又怎引得曹真大軍來此？如今韓德敗去，他恐怕是不敢再出了吧?！?/br>
    星彩也沒了主意，師徒二人陷入沉寂。不一會兒，外面士兵走進，道：“將軍，敵軍的軍師帶來了?！?/br>
    “哦，讓他進來吧?！壁w云道。

    被捆綁著的董云進來，趙云示意兩邊的士兵給他松綁，退去。星彩拿著劍立在旁邊，一臉警戒。

    董云跪在正中，趙云拿起桌上整理出的魏軍俘虜資料，細細翻著。

    “你的名字？”

    “董云?！?/br>
    “職位？”

    “軍師中郎將?！?/br>
    趙云點點頭，這和之前士兵盤查出的沒有二致。他看向堂下，認真打量了這個青年。不知為何，趙云竟覺得這個人有些面熟。

    “將軍您……”董云遲疑著，“您就是趙云將軍？”

    “怎么，不信？”趙云指了指身后的軍旗。

    “不不不，我只是……”董云喃喃著，“在我國，將軍的名聲很大，長坂一戰經常出現在街邊評書人口里?！?/br>
    趙云和星彩對視了一眼。自己的那點事還這么被傳著啊……

    “你叫……董云？”趙云一邊翻著手中的資料一邊問，“我們是不是有過一面之緣？”

    趙云不確定，但他真的覺得，這個青年很面熟?？此臉幼右膊贿^二十余歲，如果真的有機會見到，那應該是自己長坂一戰之后的事了。那段時間趙云剛好完成了布衣門的事，轉而為劉備征戰天下，見的人多了，難免記不住很多人。也許這個青年只是遠遠地望見過自己，也許是擦肩而過的路人……

    董云搖搖頭：“將軍應該沒有見過我，我也沒有見過將軍?！?/br>
    “只是，將軍一定認識我娘吧?！?/br>
    趙云看著冊子，冊子上是關于白日這場戰役的相關統計。

    “你娘？是誰？”

    “蔡琰?！?/br>
    趙云翻頁的手指僵住了，他的目光停頓在了冊子上的“傷亡兩百三十人”這一行字上。片刻之后，他將這一頁翻過去，接著看。

    “哦?！?/br>
    趙云的聲音很淡，沒有半點漣漪。

    董云一直觀察著趙云的表情，想找出點什么，但是他失望了。坐在臺上的趙云表現得很普通，像是聽了一件和他關系不大的事情。燭光依舊搖曳，趙云依舊認真看著冊子，除了那一聲“哦”，再沒有其它表現。

    這一切，就像是，趙云不認識蔡琰。

    亦或是，趙云太熟悉蔡琰？

    因為過于深刻，所以才會有如今的平淡，才會有上面依舊看著戰場統計冊子的趙云。他一頁一頁，仔細地看完這場戰損失的一切，繳獲的一切，這才合上冊子，閉目休息了一會兒。

    一個人在另一個的世界里究竟掀起過多大的波瀾，才會成為不為人道的秘密？

    …………………………………………………………………………

    “此次你們來箕谷，后面還有多少魏兵？”

    好一會兒，趙云睜開眼，問道。

    “百萬之眾?！倍频?。

    好小子，跟我玩這一套！

    “如今你已被擒，愿降否？”趙云道。

    “敗軍之將，只乞一死?！倍频难逋Φ霉P直，他與趙云對視，絲毫不避讓。

    趙將軍，你就不問問我娘的情況么？你可知道，我娘有多想你？

    她的心中，你如同一泓井水，一碰，便會激起連綿不絕的漣漪?？墒悄恪?/br>
    趙云沉默了一會兒，道：“你的槍法很不錯，可惜了?！彪S即他叫來士兵：“帶下去吧?！?/br>
    董云被押了下去，趙云閉上雙目，揉了揉。

    怪不得會覺得面熟，原來是文姬的兒子。他的眉毛，像極了文姬。

    原來文姬，還活著啊……太好了……

    營內又是好長時間的寂靜，星彩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始終沒有說話。她等著趙云睜開眼，翻了翻冊子，再度開口。

    “星彩，告訴小凌，把董云放了吧?！?/br>
    星彩一愣：“師父，您這是……”

    “師父，放不得??！”星彩見趙云不打算解釋，急忙道，“他已被我軍俘虜，以他軍師之智，定已探知箕谷內的地形，如果放他回去，我軍的行進路線很可能暴露??！”

    “星彩?！?/br>
    趙云開口，星彩攔在他面前。

    “你過來，我說給你聽?！?/br>
    星彩將信將疑地靠近趙云，聽趙云低語了幾句，眉頭微皺。

    “師父，這樣……可行么？”

    趙云笑了笑：“沒事的，只是一個人而已?！?/br>
    “而且，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不會再讓她受傷?！?/br>
    …………………………………………………………………………………………

    魏軍營內，疲憊的士兵正收拾著殘局，幸存下來的傷者踉蹌著接受軍醫的治療。韓德披頭散發坐在營中，任憑周圍亂成一團。

    白日的那一戰帶給韓德的打擊太大了，這個被呼為西涼第一勇士的人如今卻是那么的蒼老，只是一戰，便老了十歲。兒子死了，軍師不知下落，這可是與蜀漢的第一戰啊，就這么敗了。我該拿什么去回見大將軍……

    韓德目光游離著，看到了腳邊的寶劍。

    他想到了死。

    曾經，韓德以為，自殺是懦夫的行為，只有懦弱到無可救藥的人才會想到一死了之?，F在他明白了，死，最需要勇氣。

    哪個懦夫敢歷經傾頹之后平靜地迎向死亡？只有勇者才會。

    寶劍被拾了起來，劍出鞘，反射的月光映襯出一個青年的臉。

    “韓將軍?！倍剖栈亓藙?，行禮。

    韓德抬起頭，目光穿過凌亂不堪的發，看向出現在面前的青年。

    “軍師……”他的聲音沙啞著。

    “為何營中這么亂？”董云輕聲問道，卻是在責怪。

    很柔，很溫和，但是韓德卻感到一股殺氣。他在董云身上看到了那個模糊的影子。

    董云蹲下身，拾起一根樹枝，就在韓德腳下的沙子上劃著痕跡。韓德的目光隨著樹枝游走。

    這是……什么？彎彎曲曲的線條，是河流么？是山谷么？

    “韓將軍，我北魏建國前后，歷經無數征戰，勝敗亦是常有。如今只是一敗，何故消沉至此？”

    董云根本不看沙子，而是直直盯著韓德。那種胸有成竹的模樣，讓韓德想起了曾經的那位天才軍師。

    “馬尾河谷，伐魚河谷，五丈原，箕谷就處在其中……”

    隨著董云每一根線條的勾勒，韓德面前現出一幅逐漸完整的圖。這是……箕谷附近的所有地勢地貌！就是這簡單的樹枝，就是這簡單的沙子，卻展現出了一個完整的箕谷！

    董云在畫的，是箕谷的地勢圖！是破解趙云的方法！

    “將軍，我已有破趙云之法，你為何還坐在這里？”

    韓德怔怔地看著面前的董云，月光下青年的臉卻是那么陌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韓德終于明白了，白日里董云沖陣入圍，不僅是為了救他，還是為了被擒！他從未展現的槍法在那場戰中占盡了噱頭，直接導致別人忘記了他軍師的身份！他以一己之力迎向蜀漢軍隊，看似愚蠢的行為卻透著滴水不漏的計劃。他故意被擒，以蔡琰與趙云的過去為籌碼保得自己不死，就在短短的時間內摸清了整個箕谷的走勢！

    大智若愚，看似魯莽的背后，卻隱藏著透穿局勢的雙眼！對于趙云的把握，對于戰局的掌控，這個青年……

    像極了武帝身邊的那個王佐之才：荀文若！

    董云丟開樹枝，此刻他與韓德的腳下，是整個箕谷，是整個趙云軍！

    “韓德，你，不想報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