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習習，夕光鋪滿了真定縣中的這條小河。小石橋上，趙云抬起頭，遠眺著遠方地平線上的夕陽。

    一片橘黃。絢爛的晚霞，粼粼的水面，安寧的小鎮，這一切，都那么真實，觸手可及。

    夢與現實，該是何物……

    趙云起初只是覺得，這一切都不過是幻術。但這個世界帶給他的感覺是那么現實。黃昏下裊裊的炊煙，回家后他們的笑臉，懷中云璐的發香……

    這一切，和另一個世界里的記憶完全一樣?；秀敝g，趙云分不清楚，哪一邊才是真正的存在。

    難道我之前的數十年……只是黃粱一夢？我只是在外受傷昏迷，半月有余，這里的現實投射到那邊的夢境，才會有那么多生生死死？這里沒有戰亂，沒有離別，有家，有他們，自己也只是個普通的人……

    趙云低頭，吻了吻馬云璐的額。夕陽環繞，二人依偎在橋上。

    “子龍，你最近總是悶悶不樂，有什么煩心事么？”馬云璐低聲道，趙云沒有回話。

    她撩開額前的發，露出那雙漂亮的眸子：“有什么事，可以和我們商量啊，別憋在心里?！?/br>
    好一陣子，趙云笑笑，但馬云璐看得出他笑得很勉強。

    “云璐，你先回去吧?！壁w云道。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br>
    馬云璐眨眨眼，欲言又止，點頭。她放開環住趙云的手，眼里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關切：“早些回來?！?/br>
    看著馬云璐回家的背影，趙云沉默。石橋之上，趙云撐著那小石獅子，凝視著水面。

    一個多月了……趙云的發被晚風吹開。我在這里，一個多月了……

    這一個多月里，之前關于那個世界的記憶在這里都有著不同的影射，完全不同的存在。趙云沉默。為什么……如果自己只是做了一個長達數十年的夢，為什么那些幸福和那些傷痛的記憶這么深刻……趙云還記得，那個世界里，剛出山時和琉璃相知，執念復仇時文姬不離不棄，功力盡失時是云璐攙扶起了自己……

    那些傷痛……是在夢里……趙云看著橋下水面自己的倒影。哥哥沒有死，吳言沒有死，小瞳沒有死，小白小峰子也沒有死……他們都好好地活著，都在真定過著各自的生活……

    在這里，回到家，餓了，會有文姬做的熱菜，悶了，會有小璃調皮的打鬧，累了，會有云璐貼心的撫慰。走出門，會有很多人打著招呼，鄰里和睦，一片歡聲笑語。前些時候小白和小峰子成親了，他們還在廳堂上甜甜地叫了自己一聲哥哥……

    趙云伸出手，看著手掌上錯綜復雜的紋路。我到底……活在哪一邊……

    頭痛欲裂……

    趙云陷入深思，絲毫沒有發現有人靠近。等到他聞到一股清香側臉看去時，吳言已經在旁邊站了好久了。

    “子龍，你在想什么？”吳言道。她那一身紫色離魂宮主的服飾，在這個世界里，是小瞳特地做的。

    趙云好久都沒有說話。風吹起兩人的衣服，在石橋上挽起漂亮的弧度。

    “你究竟是吳言，還是紫色閃電？”趙云問道。他轉過身，與吳言四目相對。

    她的眼睛，很漂亮。四周的光一片橘紅，無論是之前的世界，還是現在這個世界，這都是趙云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吳言的模樣。

    吳言并沒有馬上回話。她那雙墨黑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在涌動，在趙云詫異的注視之下，六道勾玉咒印居然成形了！這是永恒魔瞳！

    “吳言，紫色閃電……”吳言笑了笑，“不都是指你面前的我么？”

    “魔瞳……”趙云喃喃著。面前的吳言現出了魔瞳，而魔瞳是那個世界里的記憶，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吳言靠在石橋欄上，風吹起她的長發。

    “對于你而言，這里，更幸福吧？”

    趙云如遭重擊，緩緩低下了頭。石橋之上，夕光圍繞，兩人一時沉默。

    “你……究竟是誰？”趙云問道。

    吳言嘆了一聲：“你出現在這里，說明在另一邊，你已經和平清盛交上手了?！?/br>
    趙云心頭一顫。

    “我來過這里，走的時候，留下了一道殘影。你看見的我，便是我在那個世界上最后的殘留了?！?/br>
    吳言來過這里？趙云一臉詫異。吳言卻笑了。

    “我第一次闖上白狼山巔，也是被平清盛那個問題給攪得莫名其妙?！眳茄該蠐项^，“一開始沒有理他，可是到了這里，我卻不知所措?！?/br>
    兩人平和地說著，就像是認識已久的好友。但趙云明白，這是唯一的一次。眼前的這個女人，她活著的時候自己對她恨之入骨，死了之后卻再也無法挽留什么。

    “你……遇到了什么？”趙云輕聲問道。

    “也在這里?！眳茄曰仡^，望著整個真定，“我和子瀟，成家，經商，生兒育女。這里有我要的一切，差一點，我就迷失在了夢里……”

    “你在這里待了多久？”趙云不解。

    “三年?！眳茄詿o奈地笑笑。

    “三年之后，我出去，卻發現現實里只過了短短一瞬?！眳茄缘?，“呵，夢里過了我最想要的三年，到了現實，卻發現什么都沒有變?！?/br>
    “子瀟還是死了，已經發生的都沒有變。我只是……騙了自己三年……”

    趙云默然。沒想到，那個世界里，讓布衣門忌憚不已的紫色閃電，也會有這般渴望。說到底，她也只是個普通的女子而已……

    吳言垂下眼簾，目光拂過腳邊的落葉。

    “很多次我都在問自己，夢與現實究竟是什么。在這里的三年，尤為強烈?！?/br>
    趙云沒有回話。夢和現實的界限本來就很模糊。趙云回頭看著夕陽下的真定，這里沒有戰亂，沒有硝煙，這里比那一個世界更美。既然如此，為何要選擇活在另一邊……

    “你有答案了么？”趙云望著夕陽，問道。

    吳言笑了笑，伸出手，拍著趙云的頭：“在我離開這里的那一天，我明白了?！?/br>
    “夢是現實的延續，現實是夢的終結?！?/br>
    “你的現實存在于哪里，又去向哪里。這個問題，想必子龍你早就有了答案了吧?！?/br>
    延續，終結……趙云漸漸低下了頭：“你總是這么睿智……你活著的時候我什么也聽不進去，現在你死了……”

    “不是我，是你?！眳茄缘?，趙云一愣。

    “你在這里看到的事物，只是你內心的投射。你所有的記憶，都會反映在這夢里。你所向往的，不過是這片安寧而已?！?/br>
    “子龍，你比我，比子瀟，比任何一個人都要堅定?！眳茄缘?。趙云抬起頭，看著吳言那雙魔瞳。她的臉上，寫滿了不容置疑的信任。

    “我就是曾經不相信你的能力，才會想到讓你仇恨我，激起你變強的欲－望?！眳茄缘恼Z氣中帶著歉意。

    “對不起，子龍?，F在的我想起這件事，總會覺得愧疚。當時，如果我再相信你一點，告訴你所有的事，在我最后的三年里，以你的性子，也許能夠承擔起這一切。呵，那三年我沒有再見你，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我只是個失敗者，事到如今，說這些你聽不進去也沒有關系……”

    “我不怪你?！壁w云道，吳言一愣，抬起頭看向趙云。

    “如果沒有你給我的一切，我不會有那么多的經歷，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堅定?！壁w云道。吳言給了他三年的仇恨，繼而才會有仇恨破碎的破而后立，才會明白那些大大小小的道理……

    “你，哥哥，還有那么多人，都讓我成長到此?！壁w云笑了笑。

    “謝謝你，紫色閃電?！?/br>
    吳言沒想到趙云會如此說，原地愣了好久，眼角泛起淚花。她抹去淚珠，拍拍趙云的頭。

    “你長大了，子龍?！?/br>
    “我也該走了?！眳茄缘臍堄伴_始片片消散，隨著風一點點的零落。這是紫色閃電在這個世上最后的遺留。

    “我還有一個問題?！壁w云道，消失中的吳言示意他問下去。

    “你是如何擺脫這里的？”

    吳言眨眨眼：“是斬雨?！?/br>
    “斬雨劍生于虛無，卻能引導現實。這也是為什么你在這里看見了那么多的神兵，卻沒有斬雨的原因?！?/br>
    吳言的永恒魔瞳漸漸消散，紫色閃電徹底消失在了三界之內。面前紫光彌漫，風撩開趙云的發。他的這些經歷，以她開始，又以她結束。如今要做的，只是回到現實而已……

    面前紫光彌漫，趙云看見一把劍從里面伸出。那種紋路，正是斬雨劍的特性！趙云抬頭看去，那些紫光逐漸凝聚成一個人影，進而一個女子出現在了面前！

    “子龍？”樊淑似乎才回過神來，五行魔瞳格外醒目，“我們在哪里？”

    趙云看著拿起斬雨劍的樊淑。自己在這個世界里過了一個多月，對于樊淑而言，只是在白狼山巔上和平清盛交手的短短一剎那么……

    樊淑別過頭去，看出了端倪。她伸出手在虛空里一握，空間漣漪蕩漾。

    “這只是個普通的空間結界?！狈绲?，“給我點時間，我能破開它！”

    趙云點點頭，給予樊淑充分的信任。依樊淑所言，這里只是個普通的空間結界，但卻沒有人愿意破開它。因為這里，這個夢，太美好了……

    “子龍？！你要去哪??！”身后一道驚呼，趙云還沒回頭，蔡琰便一頭撲入懷中，死死摟著趙云不放。

    趙云順著石橋看去，那一群人都走了出來。蔡琰攔住自己，琉璃和云璐就要對樊淑動手，在橋下，那么多熟悉的面孔等著自己。哥哥、顏瞳、夏侯蘭、小白、小峰子、白狐……

    趙云攔住了琉璃和馬云璐，身后的樊淑正專注于破開結界，不能受到任何打擾。

    “子龍，你……”馬云璐一臉不解。趙云擠出一絲笑容，低頭拍了拍蔡琰：“文姬，放手?！?/br>
    “不！”蔡琰幾乎是吼著出來了，“我一放手，你就要離開我們，對不對？”

    “不，不是離開你們。趙云道。

    “我要回到現實，去找你們?！?/br>
    趙云的目光拂過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臉，不再有任何不舍。

    “現實對我而言，是那么一件讓我想去逃避的東西?！?/br>
    “我的現實，是哥哥和吳言的死，是文姬和云璐的離開，是小璃與我敵對，是我面對小瞳時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br>
    “但是，我不能活在夢里?！壁w云抬頭，天邊的晚霞一片絢爛，“夢境再美，也會有醒來的一天?！?/br>
    “你們，都不是真的?！?/br>
    趙云咬咬牙，狠下心來，將抱住自己的蔡琰推開。他深愛的人都在面前，觸手可及，等著他回家。但趙云明白，這些，不是自己的現實……

    身后，空間片片破碎，樊淑已經破開了這個結界。一道小小的結界，隔開了趙云的夢和現實。趙云深吸一口氣，轉身，不去理會身后哭泣的蔡琰，焦急的琉璃，等待的馬云璐。他走上前，握住樊淑拿著斬雨劍的手。

    “樊淑，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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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狼山巔，廝殺在繼續。士兵們高舉著折斷的長戟，與布衣門陷入不死不休的決戰。小山峰頂上，劇烈的白光掃過，平清盛從其中退出，看著面前一片白芒。

    “嗯？”平清盛眉頭一動，疑惑的聲音傳來。那道白光掃過，兩個人影卻依舊在那里。魔瞳和龍瞳泛起沖天光芒，涯角與斬雨交織著激烈的能量。

    “你們沒有陷進去么？”平清盛略感詫異，隨即一笑。不遠處，陰火臣服在兩人腳下，生生不息。

    趙云抬起頭，和樊淑一起拿起了武器，指向那名老者。

    “平清盛，你的那套理論，省著給自己養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