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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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朋友還真像他們兩,一個擰巴又驕傲,還沒受夠社會的毒打,另一個見誰都能笑臉相迎,像個老好人。 白淳此刻也掏出一個核桃,伸手就要把它們都攏進掌心。 聞曜風卻動作更快,指腹壓住其中一只。 “金鴆羽可以給你?!彼曋状镜碾p眼:“但是弟弟,你拿什么做抵押?” “如今你被擁為新黨之首,風頭早就蓋過我這個太子?!?/br> “小時候那些真心話,現在難道還能當真?” 白淳挑眉看他,低沉道:“哥?!?/br> “你當真覺得,現在新黨的人,跟的是我?” 聞曜風瞳眸一緊。 “哪怕不談我自身,哥,潘丞相一黨,到底是把你當做誓死效忠的太子,還是用來奪權爭位的招牌?” “從一開始,就不是新舊兩黨之爭?!?/br> “——病枝不剪,這江山自上至下都只有凋亡的命!” 聞曜風此刻血液都逆著往上涌,五指先是猛地一握,又驟然松開。 兩個核桃被推的骨碌直轉,當即撞進白淳的掌心。 “好?!彼笮Φ溃骸疤澪規Я诉@個來?!?/br> 白淳略一愣?。骸澳氵€帶了什么?” 聞曜風袖子一揚,在桃花心木矮幾上放下半枚蟠龍玉佩。 “淳兒,”他聲音從未這樣溫柔過:“你看看這個?!?/br> 玉佩落桌時又一聲清響,光華輪轉剪影再起。 喧嘩人聲突然從屏風處出現。 “打他??!” “聽說你娘在冷宮洗糞桶呢,哈哈哈哈哈哈——” “賤種生的兒子也是賤種!” “就你會念書?就你會寫文章?呸!看看,尚書家的兒子都敢踹你的臉!” 混亂之中,忽有長鋒出鞘,如金玉相擊! “都想造反是吧?!”少年厲聲道:“跪下!” 頑劣孩童們驚慌起來。 “是太子!” “太子您別拔劍啊……” “快跑!是太子??!” “一個都不許跑!”少年橫劍抵在為首惡徒的脖頸上,戾氣溢于言表:“四弟弟,別來無恙啊?!?/br> “你你你私自佩劍!我要告訴父皇!” 少年并不理會他,劍鋒甚至已經割傷四皇子的脖頸,嚇得后者慘叫出聲。 “還愣著干什么?自己站起來!” 旁邊宮女太監早已跪了一地。 “一個個見風使舵的狗東西?!碧恿R人時簡直像個悍匪:“就該都押去閻王廟里背棺材!” “還有你,”他轉頭看向滿身傷痕的小王爺:“琴妃被罰進冷宮,那是她自己犯了重罪,你生是鳳子龍孫,天生容不得任何人作踐!” 清瘦少年疲憊笑道:“名存實亡,受著便是了?!?/br> “名存實亡?”太子氣極反笑,竟一手扯下紅瑙白玉雕作的腰佩,狠擲地上。 “啪!” “見玉如見我?!彼淅涞溃骸斑@半枚你隨身帶著,誰再敢放肆就直接活扒了皮!” 又一聲琵琶弦響,光影歸位寂然無聲。 聞曜風摸了摸下巴,輕嘖了一聲。 “我小時候就這么人中龍鳳,怪不得受歡迎?!?/br> 白淳揉著眉心輕嘆一聲,把半枚玉佩推了過來。 他像是被觸動內心柔軟一隅,低低服軟:“皇兄信我便好?!?/br> 聞曜風看了他許久,心里覺得可惜。 他要是和白淳從小就認識該多好。 一起上幼兒園,一起讀書寫作業,犯了錯還可以跑去對方家里躲一躲。 十六歲才見,好像還是太晚。 第21章 狂直 淳王爺出門時不喜歡坐轎子,一般都是叫一個隨從陪著,騎著雪鬃馬慢慢逛。 白鸞縈月閣立在高樓上,一樓二樓都是繅絲織錦的工坊,像是閣主執意讓來客在滿目高華里洗一遍眼睛再上去。 上好的蘇繡蜀繡用檀木架子平鋪展開,像是另一種形式更生動明艷的畫。 白淳拾階而上,聽見一聲八哥叫。 “淳王爺來了?”老婆婆拄著柳木拐杖,白發束髻一絲不亂,頷首道:“殿下來找《朱云折檻圖》,規矩可有聽過?” “聽過,只許一次,認錯了如果還想再來,得當眾受罰?!?/br> 聞曜風那樣驕傲嘚瑟的性格,讓他去當眾受罰……逆反心估計攔都攔不住。 白淳不想看他為了一檔節目就放低姿態,強行討看客們開心。 他自己不剩多少驕傲,卻還是想多保護聞曜風的那一份。 算了,讓隊長去陳瞎子那找樂子吧。 白淳心里并沒有底。 他小時候受過的藝術教育有限,怎么可能認識古畫的區別。 縈月閣主略一頷首,領著他往里面走。 “王爺可知道這幅畫講的是什么?” “嗯?!卑状镜托Φ溃骸昂軕??!?/br> 節目組給的劇本里,雖然沒有硬性臺詞規定,但給不同角色單獨列出的參考資料都很周全。 聞曜風說他的文件夾里有兵符和政體方面的敘述,他自己的文件夾里則有書畫的高清彩圖,以及詳盡的背景故事介紹。 朱云折檻,乍一聽像是什么抽象的古畫意境。 其實朱云是一個苦命人的名字。 “西漢成帝時,帝師張禹身任丞相,利用權勢四處作惡,斂財后儀度失矩,奢yin到天下皆知的地步?!彼溃骸肮倮舭傩沼锌嚯y言,逼到最后紛紛上書告狀,但張禹一口否認,漢成帝也就不多追究?!?/br> “這時候,一個名叫朱云的小官挺身而出,當著滿朝文武痛斥罪行,請陛下賜一把尚方寶劍,斬殺jian臣?!?/br> 閣主腳步一頓,問道:“漢成帝說什么?” “成帝大怒,說他僭越冒犯,死罪不赦?!卑状窘廾痛?,平靜道:“御史們登時過去捉拿他,可朱云不肯就范,雙手死死攀著殿前欄桿,力道大到竟然能把欄桿都折斷?!?/br> 老人笑著點頭,面露贊賞,接著他的話講了下去:“朱云當時大笑出聲,說‘臣得下從龍逄、比干游于地下,足矣!’?!?/br> 左將軍辛慶忌看到這里,把頂戴印綬全都解了下來,在丹墀上叩頭再諫,愿意以死擔保。 成帝命令宮人不要修繕被折斷的欄桿,保留為頗有警示的紀念。 故事講到這里,他們已經來到了十三幅古畫的面前。 同一副畫被臨摹十二遍,還環繞著整個大廳擺了一圈,讓人有置身于太多面鏡子里的恍然。 白淳快速地掃了幾眼,發現這些畫都是專人手工畫出來的真圖,油墨氣味似有若無。 這意味著筆觸不可能一模一樣,所有的畫都有無數個微妙細節差別。 老太太沒有馬上讓他開始辨別古畫,雙手按在拐杖頂端,說話時皺紋都會微微顫動。 “淳王爺,你前面講得都沒有錯?!?/br> “可你知道這個故事的后續嗎?!?/br> 白淳搖頭致歉:“是我學得不夠?!?/br> “這件事風波一時,但漢成帝依舊寵幸張禹,并且極力推舉他的子女?!?/br> “朱云冒死直諫,最后還是歸鄉閑居,再也不問朝政?!?/br> “而張禹的存在也成為漢室的禍患,是引發王莽之亂的主因?!?/br> 白淳被這個后續驚到,下意識道:“太可惜了?!?/br> “可惜只是一種情緒?!崩先宿D身看向十三卷《朱云折檻圖》,緩慢道:“王爺可悟到了什么?” 當權者鄙,則狂直無用。 白淳半晌沒有開口。 他先前入戲的半真半假,碰見姜太傅那樣的角色時游刃有余,也不過是因為自己早已習慣了做那個假意屈從的角色。 一次跪,一次辱,之后再怎樣被苛待冒犯,都好像內心還是會接納一次又一次的屈服。 可淳王爺這個角色,還有故事里那些執著沖動的人,仍舊擁有血性和狠勁。 他們認準了就一往無前,死亡威脅也毫無作用。 就好像胸腔里燃燒著灼燙的火,肯為命定般的牽絆賭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