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公主見他不再看自己,干脆伸手貼上他的臉,強硬將他板了回來,注視著他,句句威脅道,“你不喜歡我,我什么都不說??墒歉邇仁探榻B的是什么人,你卻欣然同意了。你想成家,我不阻止,可是你要是找個不如我的,我頂天的不同意!我會一輩子意難平、一輩子不甘心的!” “那你要干什么?” 房相如雙手抓著被沿,半支起頭看她。 公主想了一會兒,心生一計,道,“我會叫人把她們送去給我的兄長做姬妾——反正我的還有幾位兄長沒有側室呢,想來這些姑娘斷然不會拒絕。是做王侯側妃當皇親國戚,還是做一個封號都很難有的宰相夫人和你吃咸菜,你覺得她們會選什么?” 最毒婦人心吶! “你,” 房相如撐著虛弱的身子想強硬地坐起來,卻被公主溫柔地輕輕按回榻上,宰相絕望地掙扎幾下,揚聲道,“是不是看臣一輩子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你才滿意?” 漱鳶溫和無害地笑了笑,抬手打開食盒,從里頭端出那碗參湯,一面攪著勺子,一面曼聲道,“賢良淑德,誰不會呢?照顧病人,我也能啊。我聽說你病了,趕緊叫人做了參湯過來看望你?!?/br> 說著,順手拿毛巾胡亂塞在房相如的交領處,勺子往他嘴邊一伸,道,“你張嘴?!?/br> 公主要照顧人,不叫照顧,叫命令。明明是好心,可話到嘴邊,總帶了點威脅的意思。 房相如一皺眉頭,盯著那勺子里的東西遲疑道,“這里頭是什么?” “怎么,你怕我給你下藥?這是寧九齡上次送我的那顆參,還沒用完呢,剩下的都叫人給你燉成補湯了?!?nbsp;公主對自己的貼心很是得意,自豪道,“怎么樣,是不是叫你很感動?我可從來沒有對別人這么好過?!?/br> 宰相有點害怕,抬手擋了擋,“公主的好意,臣心領了。這湯先放那吧,不勞公主親自動手?!?nbsp;說著輕輕別過臉去。 漱鳶哪里顧得上那么多,宰相東躲西閃,她就舉著勺子左右追著宰相的嘴唇,幾番下來不得手,跺足道,“我也很賢良淑德的!你好不容易才生病一回,就給我一次展現的機會行不行?” 這是什么話?為了凸顯她的“賢良淑德”,難不成她還天天盼著自己生??? 再說了,公主伺候宰相喝藥,這是亂了尊卑體統了,于心于理,都過意不去啊。 宰相糾結了半天,皺著眉頭遲疑一下,垂眼見那勺子一直顫顫巍巍地停在唇邊,若是真的僵持下去,恐怕她還會硬來。 “那…那好吧……” 宰相免為其難地答應,嘴上還不忘說著些虛應的話,“臣三生有幸,勞煩公主關照病榻……”說著,慢慢向前探過頭,誰知他才啟唇,那勺子猛地就塞了進去,公主手腕一揚,咕嚕一聲,不等宰相嘗出滋味,那參湯就生生灌了進去。 漱鳶見他總算喝了,喜上眉梢,抬手又送了好幾勺,一面叫他多喝,一面自夸道,“被本公主照顧,是不是很受用?” 房相如實在架不住她這樣粗暴的照顧人的方式,被猛灌了幾口之后,終于嗆了一下,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公主驚慌失措,抓起手巾就胡亂擦起他的嘴巴,急道,“怎么這么虛弱呀?喝幾口都咳嗽,你不是病的沒那么嚴重嗎?” 宰相心里翻了個白眼,受用?怕是受罪還差不多! 他虛應地按下她為自己擦嘴的手,委婉道,“臣真的喝得夠了,不想再喝了。公主貴體照顧臣,臣會折壽的。公主,放下吧,好不好?” 漱鳶以為是參湯不好喝,抿唇想了想,詢問道,“那你餓不餓,想喝粥嗎?要不然我喂你喝粥吧?” “不喝……” “茶湯呢?” “也不喝!” 漱鳶一聽,覺得沒什么意思,只好把參湯放在一旁,垂眸靜默地坐了一會,可憐兮兮地抬頭道,“那你下次再生病,我還來照顧你,行不行?” 宰相聽罷,二話不說,眼睛一閉,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裝暈,公主叫他,他也不應,推他,他也不理采。 最后,終于在公主死命的狂風暴雨般的晃動中,房相如的眼睛才勉強睜開了一條縫。 “你不回答,我就當你同意了。下次你再染疾,叫高內侍趕緊去宣徽殿通傳我一聲,我好過來看著你呀?!?/br> 宰相抿了下嘴唇,強睜著干澀的眼睛想再爭取一下,道,“可是臣還想多活幾年……” 公主撅了撅嘴,喃喃說至于嗎,她干脆跪坐在榻下的墊子上,整個人往榻沿上一趴,半截手臂支棱著腦袋,一面歪頭瞧他,一面問道,“那照這么說,你生病了,回宰相府休息不是更好嗎?有家丞和內仆侍奉你,何必一個人躲在這里生生熬著?” 斜陽自直欞窗的縫隙里照了進來,把公主的臉映出一片彤色,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似的,她的影子掛在旁邊的墻上,輪廓柔柔的。 宰相被問得心虛,默默瞅了她一眼,然后調開視線,應付道,“沒有為什么……臣就喜歡在這養病,清凈?!?/br> 他說完,微微向里轉身而去,側臥著身子背對著她,一副不打算細談的樣子。 其實,這種事情的原因能說嗎?他那天因為她,在宰相府同自己的義子吵了一架,生平頭一次對宋洵言辭激烈,想想都有點掛不住臉。所以,他這幾日都在中書省呆著,其實也是為了避免回府之后,兩人碰上彼此尷尬。 公主對著他生冷的后背很是不耐煩,頗為纏人地喚了他幾聲,他也懶得搭理,依舊悶著頭背對著她,一個人難為情地面壁。 可漱鳶從來都是越挫越勇,宰相越是不理人,她偏就要他理。 房相如閉著眼,只是感到她在他的身后蹭了又蹭,一會兒只覺得肩上一沉,然后一聲得逞的笑傳了下來,“??!我說呢,原來你躲在這,是因為臉紅了!” 宰相驚聞,回頭一看,只見自上而下的嬌靨正趴在他的肩頭沖他嘿嘿笑。 公主一手攀著他的肩,一手撐著身子貼在他身后,左瞧右瞧,終于又確定了幾分,她傾身而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宰相的臉,認真道,“你也有臉紅的時候嗎?怎么,難不成這幾日你同什么人吵架啦?不會是不好意思回去吧?” 房相如掙扎地抬了抬肩頭,回過身一看,只見公主不知什么時候悄悄溜上了他的榻,這時候她的大半個身子正懶洋洋地橫臥在他身后,羅綢外衫七纏八繞地攤散在榻上,她斜撐著腦袋,一臉理所應道地瞧他。 “你?。?!” 宰相驚起,頓時臉色大變,揚手拉著被子把自己一卷,一下子往后挪了過去。 他磨蹭到角落,后背抵靠著墻角坐起身子,抬袖一指,羞怒道,“李漱鳶!你、你這么快就忘了臣是如何教你的了????你怎么能……和臣同榻?!?/br> “我就忘了!” 漱鳶忍著幾分緊張,揚聲壓了下去,然后四腳并用爬到房相如身邊,一下子坐在他的面前,“你那天不是很厲害嗎?怎么現在又不敢了?你想嚇唬我,我現在沒有那么容易被你嚇住了?!?/br> 公主宰相四目相瞪,誰也不讓誰,這般僵持了一會兒,彼此卻都沒有再做什么。 漱鳶等了半天,終于繃不住了,眼見房相如對她還如此防范,不禁失望透頂,渾身一松,癱坐下來,懊惱道,“都到現在了,你還把自己裹成粽子,就這么怕我嗎?” 宰相哼了一聲,擰過臉,別扭道,“怕你?呵……你一個小小女子,臣怎么會怕你?” 漱鳶見他神色扭捏,轉而微微一笑,伸手拉過他的袖子晃了一晃,軟聲央求道,“房相啊………我只是喜歡你,這樣房相也要和我生氣嗎?你忍心這樣對待一個這么喜歡你的人嗎?這么久了,你應該明白我的?!?/br> 她見他微微放松下來,于是悄悄順著他的袖管摸上他的手,宰相的手因病微微發熱,手心里潮潮的,她把手貼合在他寬厚的掌心里,繼續央求道,“愛慕你的人肯定很多,可是像我這樣百折不撓的,肯定就一個。為什么對我這么苛刻呢?” “房相啊………” 她軟軟的手拉著他的,又軟聲叫了他幾次。 他抿了抿嘴,明明已經心里被她那柔軟的一聲叫得融化,可依舊淡著臉,低沉道,“不要這么叫臣……” 漱鳶嬉皮笑臉地往前湊了湊,那翠云香的味道叫房相如聞著有些飄飄然,只聽公主探聲道,“你不許我叫你房相?那我叫能什么?相如?房六?對了,你排行第六,那我以后叫你六郎吧!” 好一個……六郎…… 宰相聽得幾乎要跳起來,頓時臉上乍紅不已,活了三十年,再算上上輩子,還沒有一個人這么曖昧的稱呼過自己。 只有情人,愛人和夫妻之間,才會用這般親密的叫法。她居然就這樣臉不紅心不跳地叫他……“六郎”,聽得入耳后,叫人渾身酥酥麻麻的,說不出的朦朧意味,整個人仿佛被釘在那似的,帶著些難以抗拒的意猶未盡。 公主叫完,自己也捂著嘴不好意思的笑了,她見宰相癡癡傻傻地坐在那發怔,輕輕戳了戳他的前胸,慢慢道,“怎么,是不是高興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說著,漱鳶慢慢蹭到他身邊,腦袋輕輕靠在他的肩頭,環手抱住他的臂膀,道,“你看看,這段日子,我抱過你,你也抱過我了,其實你也是很喜歡我的,對吧?上次你自己都說了,為我做了這些啊那些啊,難道你不覺得,這就是喜歡嗎?你怎么就感覺不到呢?!?/br> 宰相呆呆地不說話,他自己能不知道嗎?他為她做的,何止是因為淺淺的喜歡……簡直是………快要鬼迷心竅了。 漱鳶見宰相不掙扎了,心滿意足地嘆口氣,喃喃道,“你說你跑什么呢?這樣多好!有你在我身邊,我就可以很安心。這一方內室里,我陪著你,你也陪著我,直到天長地久……” 宰相聽得回過神來,側過頭垂眸和她對視了一下,輕輕皺眉道,“公主這些花言巧語都是從誰那里聽來的?……巧舌如簧,慣會哄弄臣……” 漱鳶笑了笑,晃了晃他的胳膊,道,“這些還用學嗎?不是順口成章的事情?” 這么說,她是無師自通了?房相如心里不大高興,一個女孩子,嘴上抹了蜜似的……也不知是不是曾經有旁人對她講過這些話?總之,還是叫人如此的不安心…… 漱鳶看出來點他的心思,不以為然,笑著問道,“你可是宰相!宰相總不會如此小心眼吧!” 可宰相也是男人!誰愿意自己喜歡的人周圍有一堆轟不走的追求者呢。 房相如悶悶的,睇了她一眼,想給她講清楚出道理,可剛伸出二指停在半空,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結果對上她眨了又眨的秀俏的眼睛,一瞬間看得失神,居然忘了自己想說什么了。 漱鳶拉扯了下他的衣袖道,“六郎,你怎么了?你要說什么?” “臣……” 房相如本來就太緊張,結果她這一聲六郎又將他叫得忘了神兒,支吾了半天,輕聲道,“臣……沒什么?!?/br> 所以,他這是也默認喜歡自己了,也不再反駁辯解了嗎? 漱鳶心里打鼓,他不承認,也沒否認,這樣像是把人架在火上烤。 公主想不出什么辦法再探究他的感情,沉默一陣,忽然湊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稱呼2:注意過嗎~文里,很多自稱都不大一樣。 房相如對皇上公主稱“臣”,偶爾對公主稱“我” ,對宋洵稱我(我其實就是熟人之間),對外人自稱“某”,生氣的時候稱“本相” 寧侍郎寧九齡對房相經常自稱“愚”; 而房相的管家家丞對房相自稱“下走” 公主對外稱“本宮”,熟人稱“我”,對皇上自稱“兒 ” (唐朝時沒有'兒臣'這個稱呼的) 內侍自稱咱家或者奴,宮人自稱“奴” “婢子” (而不是奴才) 元洛(皇上的貼身太監) 叫皇上為“大家”,只有最親近的太監才這么叫; 其他宮人稱呼皇上為'圣人', 百官上朝稱“陛下”,而'萬歲'這個稱呼,是很少用的,除非老百姓非常的興奮激動,才會叫萬歲。(唐朝更沒有萬歲爺,這個稱呼) 唐朝的時候雖然已經有了老公老婆這樣的稱呼, 但是最普及的還是女的叫男的 x郎,x是排行。 楊貴妃叫李隆基 “三郎”,。李世民被叫做“李2”,也被他的后妃皇后叫做二郎。房相排行6,所以。。嘿嘿。 男的叫女的就也有很多了,夫人,娘子,或者是小字,昵稱。唐朝人多浪漫啊~ 所以問題來了,如果按照“從此蕭郎是路人”的稱呼,叫對方,李郎,陳郎, 那如果此人姓張。。。?? 第45章 公主十七歲, 還很年輕, 做事總是帶著些孩子氣的沖動。先前剛說完一番柔情蜜意的話,轉臉就要欺上身,得寸進尺。 宰相還有些恍惚著, 忽然見她翹著嘴不管不顧地朝他撲了上來,輕輕一偏頭,她湊上來的唇一下子就落了空, 只是蹭上了他的唇角, 在宰相的臉頰上留下了一點不深不淺的胭脂痕跡。 公主的唇飽滿柔軟, 快速在皮膚上蹭過, 只覺得心弦猛然一顫。 又是投懷送抱, 又要紅唇相贈, 如此殊榮,房相如實在是吃不消。 漱鳶沒有得逞, 卻也不生氣,因為宰相的臉又紅了起來。 斜陽窗下,公主眼睛華光閃爍,她在他身旁依偎著蹭了蹭, 下巴抵著他的肩頭, 笑嘻嘻地看向他的側臉,“房相這是偷吃了誰的口脂,居然還留下證據?” 宰相埋怨似的瞥了她一眼,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然后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她的腦袋在他的肩上晃來晃去, 房相如也不趕走,只是深嘆了口氣,沉沉閉目。 什么偷吃,她自己偏要湊上來的,還要嫁禍給他。李漱鳶慣會這樣對他胡言亂語,真是叫人…又愛又恨。 漱鳶打量著她的神色,試探問道,“所以,你這是不拒絕我,也沒有答應我是嗎?你到底還要我努力多久才會動心一下?” 她環臂將他抱得死死的,大有不得到答案絕不松手的意思。房相如雖然是個男人,力氣比她大,可眼下病體未愈,渾身軟塌塌的,只有任她擺布的份。 她糾纏的緊,在他耳邊一直“???” “???”的癡癡問著,叫他聽得都快混沌成一團。 也不知是不是壓抑了太久,還是真的病糊涂了,房相如忽然鬼使神差地幽幽問道,“那我是第幾個……?” 漱鳶怔忡了一下,到底也沒明白他的意思,一歪頭,“什么第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