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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公主榻(重生)在線閱讀 - 第19節

第19節

    她雙手在袖中握緊,忿忿不平地盯著他口冷道,“那支暗箭來得這樣快,換成金吾衛也不一定反應得過來。若是當時換做是你在我身邊,我受傷了,你是不是又換了套道理搪塞我?”

    房相如對她的惱火熟視無睹,依舊平靜如湖水似的抬了抬袖,道,“若是臣在伴駕,公主就不會受傷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磻贿^來’,不是個理由。若人人都拿這個藉口應對所有危險,那陛下、公主,幾位大王早就蒙難多次了?!?/br>
    漱鳶被他的從善如流打壓得又氣又驚,慢慢翹起食指指向他波瀾不變的臉,“你真是無情!無論我做什么,你都要和我作對!我用我習慣的方式食炙rou,你說我驕奢!我自己宣徽殿的吃穿用度,你說我太靡費!我辦花宴,你又說我胡鬧……如今我要護一個對我好的人,你又坐視不理!房相如,你還是和以前一樣這么讓人討厭!”

    房相如震了震,揚起眉眼看向她氣紅的面頰,大概有許久沒聽過旁人直呼他的名字,被她指名道姓的這么一叫,很是意外,一番說不清的滋味涌上心頭。

    他緩緩吐出口氣,站在太陽底下猶豫片刻,然后溫聲道,“無規矩不成方圓,這也是為了公主安?!?/br>
    房相如沒說完,漱鳶自己笑著擺了擺手叫他住口。

    緩軍之計沒有用了,‘為你好’的這種話她已經聽得厭煩。公主振了振袖,一向嬌柔的眉眼帶著冷笑,“你眼里只有規矩,怕是交不到什么朋友?!?/br>
    為了一個才認識不到一天的人,她就對他講話夾槍帶棒的,連笑都不愿意笑了,瞧她那嘴型像在罵人。

    怎么,這是上次被他點醒她的小心思之后,打算徹底翻臉嗎?

    她直呼宰相大名也就算了,可是她居然說他沒朋友,簡直太傷人!笑話,想他房相如門下賓客之多,想結交的人怕是要排在烏頭門以外去等。

    想嫁他以避開和親的風險的時候,可以百轉千回的可愛憐人。求愛無果之后,就另辟他徑,轉頭就如此薄情,連絲毫的舊交情都不留。

    他唇角含著慘淡一笑,向叉手向她施了一禮,不想和她多計較,答道,“公主交了新朋友,臣自然很高興??墒枪魇欠裣脒^,當日在場的宮人內侍不多也不算少,寧九齡離公主最近,公主受傷,寧九齡卻不罰,那些宮人內侍日后誰還將公主的安危當回事?懲罰寧九齡,自然是冤的,可是此事傳遍宮闈,不懂的人只知道是寧家內務;可懂得人也能清楚,這是一種震懾?!?/br>
    他見她終于臉色如常起來,抬了抬手,“換做臣在公主身邊,不論如何也會擋住那支箭;如果沒有擋住,臣也會自行領罰?!?/br>
    她的怒火被他清清涼涼的聲音撫平些許,這倒是不假,曾經他在洛陽以身相護,替她生生當了殘兵的兩支利箭,否則她早就不會站在這里了。

    漱鳶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的沖動,頓時萎了下來,下意識地朝他抬手,懊悔道,“說到箭,忽然想起房相背上的舊傷,昨日聞雨聲滂沱,房相可有何不適嗎…….”

    胳膊才抬起來一半,那手臂連帶著肩膀,將新傷猛地扯動一下,她驟然苦了嘴角,抿唇悶哼一聲,只覺得左肩痛意乍跳了起來。

    房相如瞧她的樣子不爭氣又無奈,皺著眉嘆氣,將袖中不知備了多久的藥瓶拿出來,呈給她,道,“昨日臣尋了從前在洛陽醫館治療箭傷的方子,臣記得公主當時用著不錯,于是配了一瓶,今天特意帶了過來?!?/br>
    漱鳶張開手,見他親自放入她另一只未受傷的手中,只聽他沉聲道,“這事情臣一定會細查。公主不要再胡來了,至于外人,還是不要單獨見的好?!?/br>
    她聽他說話的時候篤定得很,仿佛這事情要管到底。她不好意思,有點抬不起頭,“房相知道的,我在宮中朋友不多,寧九齡他人不錯,我其實只是想和他結交個朋友而已?!?/br>
    房相如點了點頭,頷首肅聲道,“交朋友當然可以。不過路遙才知馬力,公主心性單純,人需要慢慢細品才是。臣聽說公主和他僅僅認識半日,就允許他近身攀談,實在是不妥?!?/br>
    漱鳶看向他的神色,只覺得房相如的臉色緊緊繃著不大好看,這是心生酸意了嗎?事發到現在,他倒是細細打聽了不少事情啊。

    說到底,她對寧九齡另眼相待的原因還不是因為他像他。那做派,那風度,無不類宰相。

    她輕輕揉著傷口周圍的肌膚,緩解著蔓延的痛意,咧嘴呵呵笑道,“房相曾說他人不錯,我自然就信了。其實,我還是更信房相你啊?!?/br>
    房相如攬袖瞧她,方才還是將他推開千里之外,現在又與他親近起來了。他想起來什么,猶豫地看向她,“臣好像聽見,方才公主罵了人?”

    漱鳶臉色乍紅起來,不就一句“田舍奴”嗎,又沒說出聲,這姓房的眼神可真好。

    房相如見她不吱聲了,揚起下巴斷然拂袖道,“臣提醒公主一句,臣的祖上曾任夏州令,不是種地的?!?/br>
    她只是說了聲哦,抬眼見日頭上來了,于是朝東一指,敷衍地笑道,“才下了朝吧,我就不擾房相忙了。大典在即,宮里人人都等著熱鬧呢?!?/br>
    房相如看了一眼幼蓉手里的木盒,蓋子敞開著,里頭是顆參,猜也猜得到是誰送的。

    她看出來他的眼神,于是道,“那是子彥托人送進來的,正想著如何道謝。既然房相要去中書省了,勞煩也替我傳達一句給寧侍郎吧?!?/br>
    子彥?已經這樣親近了嗎?

    他怔忡地看著她眉開眼笑起來的臉,一如往昔地如花似錦,仿佛那些不好的事情都被她慢慢消解掉。有了熱鬧就愛看,有了朋友就高興不已,她再也不會像上輩子那樣,一雙眼睛總是偷偷看他了吧。

    想到這,房相如總覺得失去了什么似的,只覺得萬千宮闕都虛如空室般的惆悵.

    “臣知道了,會替公主告訴他的?!狈肯嗳缏暤?,自己介紹的人,她處的還不錯,這是好事,“臣先告退了?!?/br>
    他不聞對面說話,起身時,見她已經做離去之狀,依著宮墻慢慢往里去了。他目送她背影依依,直到她的鵝黃衫裙角消失在轉角處,忽覺心生出有一種不知所以的況味。

    她果然像他昨天說的那樣,再也沒跨出延英門,從內禁里亂跑出來。

    房相如對著宮門那頭空落落的甬道沉沉嘆氣,看了一會兒,轉身卻往出宮的方向去了。

    今日不是朝參日,除了他們幾個要臣為陛下召見之外,其他人不必入宮覲見。他拐到這頭來,不過是想來送藥。

    藥已經送到,她還有別人給的人參,會好的更快。房相如慢慢走到南北甬道上,往丹鳳門那頭走,只覺得看不見盡頭,走不完這路似的。

    回了府邸已是正午,管家迎上來興奮道,“房相,公家發了這個月的羊rou了!今天午膳廚子做的是炙羊rou??撅炓呀洺鰻t,您隨時可以用膳?!?/br>
    房相如抬頭見回廊下,宋洵朝他行禮,看了他片刻,嘴唇一動道,“行吧。在正堂擺膳,我今日無事,與公子同食?!?/br>
    他平日回來的晚些,午膳或晚膳都獨自用了,很少與宋洵一起吃飯。

    今日難得,父子二人對坐案幾,誰也不說話,只有回廊的風鈴聲叮叮當當地傳了過來。

    房相的院子種了不少花草,夏日多了蚊蟲也會多些,于是叫人做了這種護花鈴,幽州定窯做的白瓷鈴鐺,中間穿過一根繩子,掛在檐上,很是好看。晚風一過,回廊上零零碎碎的響著撞擊之聲,猶如環佩,蚊蟲也就散去了。

    別看宰相待人嚴肅,可對花草倒是很溫柔。很難想像這樣的人,會有如此細心的一面。

    案上是剛出爐子的滋滋冒油肥瘦相間的炙羊rou,撒了鹽巴散發著誘人的香氣。房相如看著宋洵,宋洵垂視著桌子,仿佛在逃避。

    大概是宰相審視的視線太壓迫人,叫本就有點心虛的宋洵更抬不起頭來。

    房相如長舒一口氣,終于面色緩解些,打破這奇怪的氣氛,拿起一張胡餅,“快吃吧。涼了,就失去滋味了?!?/br>
    說著,他將餅遞到宋洵眼前的盤子中,“你也不必緊張。永陽公主本就給了你請柬,你背著我的意思去了,也怪不得你?!?/br>
    宋洵面色微紅,等房相如動小刀切下一些rou,他才動手,低聲道,“義父那晚斥責我,是對的。是我不好,沒有聽義父的話,丟了房府的牌符,差點惹禍上身?!?/br>
    房相如停下手里的小刀,回道,“罷了,事情已經發生。你無意經過那里,也是偶然。只是,你確定你不曾看見什么人在那嗎?”

    宋洵放下食物,目光誠懇道,“回義父。不曾看見?!?/br>
    房相如嗯了聲,卻也不提,低頭用正要將炙rou放在餅中,忽然盯著小銀刀久久不離開視線。

    也不知怎么了,他下意識地拿起那把切完rou的小銀刀看了看,然后試著用餅擦了擦上面的rou末。

    宋洵看得目瞪口呆,一向說永陽公主做法奢靡的義父,竟自己這么試著做了起來,他怔怔道,“義父為何效仿公主?”

    房相如回過神來,探究似的看了看小刀,皺眉道,“沒什么。我只是想知道,她這么做,如何想的?!?/br>
    宋洵目光有些茫然,似笑非笑道,“義父為何要了解公主所想呢?”

    房相如頓了頓,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轉移起話題,“上次你從東市買回來的兩個皮影,是送給公主的?”

    宋洵說是,像是被發現了,有些羞愧之色,“禮物粗鄙,只想博公主一笑?!?/br>
    房相如不經意地輕皺眉頭,道, “那她欣然接受了嗎?說什么了嗎?”

    宋洵老老實實答曰,“我是托人送過去的,不曾近身公主。遙遙一拜,見公主點頭致意,倒是收下了?!?/br>
    房相如沒說什么,想不到她就算有些驕奢之名傳于市,可還是很受歡迎的。宋洵,寧九齡,下一個還會有誰?

    吃了兩張餅和rou后,他忽然神思清明起來,嘲笑起自己胡思亂想這些做什么。大概是遇刺的事情讓他想的太多了,腦子都糊涂起來,居然擔心起自己的位置。

    “你可記得,當日有那些女眷在場嗎?” 他拿帕擦了擦手后,端起青飲喝了一口,“就說說你見過的就好?!?/br>
    宋洵眨著眼回憶起來,說了幾個名字,提及侯將軍的幾位娘子的時候,房相如若有所思起來,“侯婉盧?是不是同永陽公主交情不錯的那位?”

    宋洵一震,回應道,“是。正是侯府的那位庶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支持手速慢的我,感謝耐心~

    附注:

    1. 烏頭門。唐朝的院子和四合院大概一樣,加回廊等,中間不是空院子,而是一間正堂建筑,四面通風,招待客人用。烏頭門是府邸最外頭的門,進入烏頭門后,是空蕩蕩的前院,用來停賓客拜訪的馬,馬車,是前停車場。 人太多,停不開,只能去烏頭門外等。(這個配置是當時權貴官員才有的房子,普通人不要想太多)

    2. 公家發羊rou。公務員五品以上,每月發免費的羊rou豬rou。羊rou比豬rou更普及。唐朝人吃羊rou最多。

    3. 其他:唐朝沒有西紅柿,土豆,青椒,洋蔥……而且多是水煮,蒸,烤的做法,不會炒菜。所以穿越唐朝的話,沒有小炒可以吃,也沒有西紅柿炒雞蛋,洋蔥炒羊rou這種

    第30章

    候府的四娘子, 侯婉盧。

    房相如的茶碗停在嘴邊, 記憶從上輩子里又翻箱倒柜而出,他是依稀記得,有這么個女孩子。

    之所以宰相能對將軍府里一個不起眼的庶女有點印象, 全是因為那時候公主總是在他耳邊念叨,“去了長安,什么時候再見到婉盧呀?”

    她當時一手拉著他的手, 一手舉著剛買的面人, 仰頭這么天真地問他。后來問過才知道, 候將軍曾來拜訪陛下洛陽府邸的時候, 帶那個女孩去過, 一來二去, 這倆人也就成了朋友。

    如今侯將軍破例拜為陳國公,侯家的四位娘子也成為了國公女, 只是這位唯一庶出的侯四娘子,似乎并不大得陳國公的喜歡。

    想到這,房相如下意識地看了眼宋洵,想起他上輩子所做之事實在是讓人費解, “洵兒, ”他喚道,“我曾與你說的話,是否還記得?”

    宋洵不知所謂,茫然地抬起頭,“不知義父指的是哪方面的事?”

    房相如放下茶碗, 低頭沉吟片刻,然后才對他道,“永陽公主的事?!?nbsp;說完,他敏銳地看出宋洵眼中有些失落之色。果然啊,這孩子還是對她有些動心了。

    宋洵被戳中了心事,飯也停下了,畢恭畢敬地跪在墊上環袖埋首,“洵知道了。下次不會再那樣做了。義父莫要生氣?!?/br>
    生氣?他能生哪門子氣呢。房相如看向他,寬大的青白色的廣袖像緊閉的門扉似的將他的臉遮住,看不清神色。也不知廣袖之后的他,此時是什么心思。他不是想破壞一個人的愛慕情愫,只是明知道此路不通,將來會禍害彼此,他不得不提前將其扼殺在萌芽的時候。

    宋洵那時候到底是有多恨她,才偽造了那些風月丑聞。如果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那為什么這一輩子,他又這樣對她有些迷戀。

    房相如輕輕嗯了一聲,渾身松懈了下來,閑談似的叫他不必這樣,他溫然道,“其實你送她那些東西,并沒有什么錯。只是我擔心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之事,你若是日后陷得太深,就不好了?!?nbsp;他看他緩緩抬起臉,繼續道,“你不了解她,其實她并不是你們看上去的那么嬌弱,永陽公主的性子也有剛烈倨傲的一面。喜歡上她,很容易,可是要與她天長地久的相處,就不是那么簡單了?!?/br>
    宋洵很慚愧,低聲說明白了,“其實我只是覺得,遠遠看她一眼,就足夠了?!?/br>
    房相如越聽越迷惑,忍不住皺眉問道,“今日你我也算敞開門說話了。除了永陽公主之外,你沒有什么屬意之人嗎?”

    宋洵一聽,口齒含糊起來,“我也不知道。這種事情很難說吧?!?/br>
    房相如見他不好意思多言,也不再過多盤問。宋洵性格優柔寡斷一些,左右兩難的事情倒是做的出來。這樣很不好,拖泥帶水,誰都得不償失。

    他的目光在宋洵的臉上打量一圈,他如今與李漱鳶大概同歲吧。一個少年人,正是心雄萬夫的時候。娶了公主,就是一步登天,直接做了皇親國戚。很難完全否認,他沒有這樣的心思。

    暮春夏初的風有些濕熱了,吹在太陽xue上陣陣跳痛。房相如越想越亂,大概是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叫他感到難以掌控。他仔細回想起種種后才發現,重活一世之后,很多事情并不是按照從前的軌跡重演。只要他改變一步,其他相關聯的人或事,都在隨之改變。

    大概逆天改命真的只是個妄想??墒侨绻\不變,難道她會另遇險境嗎?

    房相如盯著冷掉的殘羹剩食沒了胃口,揮揮手,叫奴仆撤了自己的那份,獨自回室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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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漱鳶在宣政殿歇息了幾日,陛下親自來看了兩回,很是心疼,叫她不要亂走動。

    宰相送的藥真的不錯,她用了之后傷口愈合的很快,上頭結了一道淺淺的結痂,脫落之后定然不會留下疤痕。至于寧九齡給的那顆參,她倒是沒用上,叫人收起來,留著以后再說了。

    她閑得無聊,太液池那頭是暫時不敢去了。不過聽聞有人在東內苑打馬球,一時來了點興致,拖著冬鵑幼蓉兩人就往那頭去了。

    給使跑來通報的時候,她剛走到龍首殿,聽見通報說,涇陽縣君在命婦院求見,她又驚又喜,睜大眼睛問道,“縣君怎么入宮了?可是一個人來的?”

    “回公主,陳國公入宮與陛下商討政務,縣君是跟著陳國公一起來的,說是想拜訪公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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