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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公主榻(重生)在線閱讀 - 第6節

第6節

    午后的風刮的猛了些,眼看重重云層壓了過來,蓋住了日頭,大概要有下第一場春雨。漱鳶扶著門框抬頭看向深遠的天,兩袖灌進了風刮得紛飛起來,她微微一笑,就等著后日了。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房相終于氣病了……下線一章。

    第9章

    午后,房相如右眼皮忽然狠狠跳了幾下,手腕一傾,一筆劃過整個“奏”字,這張紙便作廢了。

    他抬頭,透過直欞窗細密的空隙看出去,天空的陰云與搖擺的柳枝奇異地被分割開來,視覺上成了連不起來的景象。風聲加雜著沙沙樹葉涌進室內,就連空氣中也帶著濡濕的草香。

    宋洵自外院引醫工入堂,一路行至屋內的書案前跪坐下來,見一盞書燈在風波中搖曳,連忙伸手攏住,保全了那一點火光。

    “您若堅持明日回朝也不是不可,風寒之癥倒是好得差不多了,可還是需要多多休息?!?nbsp;醫工閉目摸了一陣脈,點頭再三確認道,“方才見您舌苔白熱,怕是外寒內熱,心有郁結之氣不散,的確沖突了?!?/br>
    房相謝過后,收回手腕整理起袖口,閑談道,“上工有所不知,我近日的確心神不寧,總覺得神思飄散,頗感疲憊?!?/br>
    “嗯,那就是了?!?nbsp;醫工再次認同,頓了片刻,繼續道,“房相一向身體不錯,這次算是急疾,看似是染了風寒,其實亦是心火催生。自古都說陰陽調和兩相依,房相獨居此處,雖然清凈,可到底是一個人……”

    說到這個地步了,后面的話也不好細談,醫工微微一笑,婉言相勸,“房相的心火之癥缺了一味調劑,在下這里沒有。房相英姿翩然,定能尋到鐘意之人,在下只能盼望房相早日大喜了?!?/br>
    房相如握拳停在唇邊輕咳幾聲,自然聽出話里的意思。

    他的心火之癥到底是不是和“某方面”有關他不清楚,可是他可以肯定,多半是因為方才宮里送來的那份御詔。

    從這個月起,他就得每逢一五,在弘文館與李漱鳶相對而坐整整兩個時辰了。他想起此事就心頭煩亂,這一定是李漱鳶給陛下的提議。

    他還是看錯了,想不到她并不簡單,竟有這樣狡詐的一面。除了領旨謝恩,他做不了任何事,如今像被她逼入死角的一盤雙陸棋,他動彈不得。

    所以他忽然因著這場突如其來的春雨犯了頭風痛,叫宋洵找了醫工來瞧病,可惜,仿佛天下人都要與他作對似的,說那些令他不悅的話。

    恍惚間,一場淅淅瀝瀝的細雨已經飄了下來,宋洵送走醫工后,合傘回堂,重新跪坐在褐墊上,小心問道,“義父還不舒服么?!?/br>
    房相如錘著額頭,耳畔漫過密密春雨聲,閉目沉道,“無妨?!?/br>
    “義父如果不愿做公主少師,那便推辭了吧?!?nbsp;宋洵小心翼翼地勸道,“聽聞永陽公主很是嬌縱,圣人也慣寵她,義父若去了,恐怕難相處,會辛苦的?!?/br>
    “哦?”房相如緩緩睜眼,側頭看他,“你還聽說什么了?”

    宋洵默默上前斟茶,低聲道,“是崔家二郎說起的一件趣事罷了。聽聞永陽公主喜奢,食烤物之時,以小銀刀切rou,而后竟用胡餅擦拭銀刀上的油脂殘rou,隨后那張餅也就棄了?!?/br>
    房相如低頭看著茶杯里一圈圈蕩漾開來的浮沫,確實記得有這么回事。

    李漱鳶此舉之奢靡,竟引得豪仕貴族競相效仿,他當年知道后,幾番在朝堂上痛斥,總算制止了這場荒唐。不過從此之后,李漱鳶和他也算結下了梁子。

    他比旁人更了解這事,因此聽罷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垂睫飲了一口,忽然想起那日宋洵問他和親人選,抬目問,“所以,你也認為永陽公主不好相與?”

    宋洵長眸怔住,啞了片刻,移開視線笑道,“我倒不覺得她如旁人說得那般自私高傲,反而覺得公主她,端雅貴麗,很美?!?/br>
    房相如目光直視著他,在他說起李漱鳶的時候,他從他的神情里看出幾分仰慕的意味。

    這個孩子是他親自帶在身邊看大的,性子雖軟弱一些,可本性不壞。自從宋洵尚公主后,自立門戶,房相如便不再與兩人來往,更拒絕著關于他們的一切消息。

    他始終不明白,當年宋洵到底為何誣陷李漱鳶豢養道士做面首,甚至安排了那樣一出戲碼。那之后他辭官離開長安后,偶然再聽到宋洵的消息竟是他又要娶親了。

    到底是宋洵變了,還是他從一開始就看錯了人?

    宋洵見房相如的眼神中有審視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擺手道,“義父不要誤會,我自知配不上公主……父親當年與成王謀逆,多虧陛下和義父憐憫我才有今日的衣食無憂?!?/br>
    謀逆?房相如聽得眼光晦暗下去。今朝休養生息,天下太平,可見陛下固然是個好君主??捎行┦虑榈膶﹀e難以說清,比如篡奪太子之位的事實。

    史官并不會把歷史的血腥寫的明明白白,因為一個好皇帝的名望需要萬世流傳。

    所以,成王必須是謀逆,宋將軍便是逆臣,而千秋萬代的史書也會這樣傳下去。這一點,宋洵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房相如望著一葉扁舟在杯盞中沉浮,茶湯冷了,更顯得零丁孤獨。他放下杯子抬起頭,難得溫言起來,“有時候,你企盼明月入懷,可殊不知明月苦寒,并非如你所期盼那般美好。所以,了解一個人之前,切勿投入太多希冀,不然失望的感覺會毀掉彼此。對于常事應如此,對于女人,也應如此?!?/br>
    宋洵見義父難得說起女人,心中好奇,“義父可曾對什么女子失望過么?”

    房相如被問住了,沉靜已久的心弦被猛地挑起,發出一聲冷冽的回聲。他對女子失望的事確實沒有,可讓女子失望的,上輩子里倒是有一個。

    他記得那個失落的女子在花樹下揉手帕的樣子,著實讓他心里有一種酸楚的滋味。他分不清那酸楚是因為被她微弱憐人的抽泣聲攪得心亂,還是由于他的拒絕實在是太過冷漠以至于自己都有些違心。

    總之,他對此稍感內疚。

    所以他不想再為男女之事煩擾了,或許他太過聰明,有良好的自知之明,對于應付不來的事有著敏銳的辨別力,于是本能的繞道走。

    可是,李漱鳶呢?房相如現在想起來她就犯頭疼,她大概是他的克星,上輩子是,這輩子更是。正如現在,他與宋洵以義父義子的身份,深夜對座談起同一個女人,這是何等荒唐。

    春夜有些長了,人似乎也可以睡得久一點,可這是一種錯覺。

    五更三籌一過,承天門的城樓上曉鼓敲響,然后長安城內直通夜幕的大道盡頭,陸陸續續有鼓聲追隨而至。

    朱紅色的皇城門徐徐打開了,坊間也有落鎖的聲響,這一天剛剛開始。

    房相如已經立在大明宮的望仙門外等候入朝,雨在夜里停了,夜霧尚未散去,回頭看過去,身后的朝官舉著火把排隊等候,像一條長長的火龍,有一種迷濛而深遠的肅穆。

    天色尤晦暗不明,有星子濕漉漉地掛在天上瞧他。房相如負手仰頭看了片刻星象,總覺得有說不出的奇怪。他倒不是相信這些東西,只是如果有天象變動,太史局的人又會有一番說辭,多少影響些陛下對政務的決斷。

    想起突厥之事尚未解決,房相如心頭又起了憂慮。就在他收回視線之時,忽見東南處的城樓上似乎有一道翩躚剪影,茫茫夜色中佇立在那綿延宏偉的城墻之上,微微昂著側臉,仿佛在獨自翹首等待著整個長安城的第一縷朝陽。

    那孤弱而堅定的身影與崇慵沉默的城墻構成了一種剛柔碰撞的美。

    他看在眼里,覺得甚是驚艷壯闊。突然,他輕輕皺眉,恍惚瞧著那身形似曾相識。

    房相如看得入了定,以至于未聽見內侍官在旁的殷切詢問。

    “房相……”

    “哦,不必了?!?nbsp;房相如回過神,視線漫了過來,回答道,“我在此同百官一并等候就好?!?/br>
    朝參日不可遲到是老規矩,文武司官早早到了只能在城門下排隊等候,唯有身居高位者有特別優待,如果逢上天氣惡劣或是身體不適,可去太仆寺車坊休息。

    內侍見房相大病初愈,所以迎上前多問了一句,不過那頭如同往常一樣拒絕了這份殊榮。

    房相如雙手疊交于廣袖中隱在身后應付一番,等重新抬頭望回去的時候,那城墻上已經空了。

    不過片刻而已,人就不見了。

    大明宮內的銅史立于高閣上緩緩撞起古鐘,一聲沉沉的回蕩擊開天際的薄云,日躍而出,百官紛紛舉著芴板準備整裝入朝。房相如凝著那個方向遲疑片刻,終于收斂神色不再看,在一片漸次熹微的天色中拂袖入宮。

    宣政殿內,朝參的內容一如往常,以先秦的《田律》為題說起,評古論今一番后,各六部依次匯報大小事宜。輪到了太史局那頭,監正果然提起星辰變之說。

    “所以陛下,天田星明耀,此時應與民耕始,不宜起戰亂啊……”

    竇楦一聽,差點坐不住了,正要高聲回駁,忽然被房相如一把按住,只見他搖了搖頭,示意他先細聽。

    皇上在大殿里長長的嗯了一聲,仿佛在猶豫。長孫新亭抬了抬袖,道,“陛下,籍田典禮在即,春種春耕,督促百姓不忘農時才是要事?!?/br>
    所謂籍田典禮,其實就是皇上率領百官親自下田,趕牛犁地。倒不是真的要皇上耕出幾畝地,不過是推兩個來回做做樣子,目的是做個表率,教導百姓一年之計在于春。

    這話一出,那就是不宜兵戈的意思了??赏回誓穷^的事情不盡快解決,過幾年就怕連地都沒得耕了。

    今日的朝參無甚意思,房相如自知也不是他說話的時機,因此不再多言,跟著百官一塊兒附和一番作罷。

    放仗后,竇楦很是氣憤,立在殿外宣稱今日不去尚書臺做事了,要回家補覺去。房相如苦笑一下,他倒是不想睡覺,可更不想一會兒還要夾著書簡去弘文館對付那個克星。

    一路走過中朝后,自東邊的日華門出去,繞過門下省,后頭就是弘文館。從前,這里是招納人才,講論文義之處,如今已成藏書萬卷的地方,幾枝青竹斜在墻角里,倒顯得淡雅沉靜,有幾位灑掃內侍在此侍奉,見過宰相后,答道,“房相,公主還未到?!?/br>
    房相如覺得甚是奇怪,提衫跨入書閣內之時,還隱約擔憂了一下李漱鳶會不會躲在某個角落突然跳出來,然后像在杏崗那夜的時候輕薄于他。

    可屋內確實沉寂無人,直到他坐在青榻上等了半柱香的時間,竟還不見她來。

    房相如的手指一下一下地點敲著木案,慢慢看向窗外,難不成,他又被李漱鳶耍了?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唐朝貴族吃烤rou,有人用餅擦切rou的小刀的確有記載,這個奢靡的行為席卷了皇宮,這里挪給漱鳶用了。

    另外唐朝官員起的很早,五點就得排好隊等著上朝了,上班路上不許邊走邊吃東西,會被御史罵作風不好。好在福利不錯,下朝后沒什么事就可以回家補覺了,勤奮的會留在辦公廳繼續干活,也會有工作餐。

    上工是在外頭的高級醫生,技術低一點的是下工。房相是請不動太醫令的,只能找外頭的大夫。 以上三點都借用一下,莫要細考究,考據黨們求放過。

    感謝支持和評論~所以房相的病真的只是急火攻心,而不是“那方面”急火攻心哈哈哈。

    第10章

    籠里燒的是翠云香,味道比弘文館平日的檀香要甜馥些,應該是下頭的人特意為公主提前備好的。李漱鳶事事都慣要按照自己的喜好來,這并不意外。

    房相如倒是對這個味道不陌生了,浸在沉沉的香氣中,跪坐于牙案前的青墊上繼續認真的等。弘文館的內侍笑著臉恭敬地送了兩回茶,也有點替他過意不去。

    年輕人,難免容易嗜睡些。除了這個理由,房相如想不出別的了。

    開場的話想了一個早上,卻始終沒找到最妥切的語句。前幾日她那些胡言亂語,若是能輕易拋卻腦后倒好,可心里像是堵了點東西,總覺得有些事該和她說清楚。

    竹影悠悠映進屋子里,外頭有人細聲說話。

    那一下下的掃地聲停下,隔著窗只聽孫公公說道,“公主別急,房相沒走,在里面喝茶呢?!?/br>
    腳步噔噔地跑來,停在木檻外片刻,忽然門吱呀一聲被慢慢推開,一道明快地聲調隨著乍泄進來的春光,小心翼翼地喚了聲,“外傅?”

    漱鳶自門縫探頭進來,先見屋內空蕩蕩的,案幾前也無人,后半只腳跟著身子悄悄踏了進來,才看見有一襲紅衣背對著木門,正舉頭漫不經心地欣賞壁上那一副春雀圖。

    她松了口氣,抱歉地笑了笑,“外傅到很久了吧?怎么不坐下等?!?nbsp;說著反手慢慢合上了門。

    她還算分得清場合,縱然平日隨意慣了,可今日是第一堂課,認真得連稱呼都一并改了。

    房相如聞聲,先轉身鞠禮,直起身后頗為大度地說,“臣也是剛來一會兒,算不上等?!?/br>
    她溫然笑著逆光走來,兩只手疊在身后,走到他面前的時候,他才看清她穿了什么。

    房相如微微愣住,“公主怎么……”

    她順著他的視線低頭打量一番,翻領窄袖袍,腰間鎖了一條蹀躞帶,宮內胡風初興,這樣也沒什么不妥,她抬著明眸反問道,“上次房相不是說我穿得太少了,今日換一身,很丑么……”

    低聲說著,她伸開雙臂,在他面前踮腳轉了幾圈。

    衣擺如旋轉的傘緩緩飛起,回旋的身影不斷地撞入人眼。那絳色的回鶻服將她的身型勾勒得一番英姿,使她的眉宇間生出一股肆意眾生的傲然?;佞X的衣服有點像男裝,不同于上次的孺衫裙,女子穿起來更顯得與眾不同。

    她腳步漸停,并未發現這一身衣服帶來的那種不可言喻的美。

    房相如沒再置喙,負手繞過木案步步走來,眉眼冷淡道,“公主下次不必這般費心。授課時間不過兩個時辰,著常服便可。況且,臣忙完了還要回中書省……”

    說著說著,他垂眸見她的下眼瞼上有淺淡的烏青色,腦中閃過今晨看到的那一輪剪影,輕輕皺眉,疑惑問,“公主昨日晚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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