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主仆二人觀察了一下周圍,才上前敲門。 宅子里的人似乎等了許久,這邊一敲里面門立即打開。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院子里,只主仆二人,只一眼,他的手微微顫抖起來,忙握拳忍住,不讓外人看出絲毫端倪。沉穩地吩咐隨從,“你架了馬車去上一個巷子口,一會兒我自己過來?!?/br> 隨從應聲,立即去給馬車掉頭。 中年男子進了門,丫鬟立即把小院子的門關上,院中樹下的纖細女子側首,眼圈微紅:“爹!” 李父上下打量她一番,見她還是虛弱,眼神復雜難言,惱怒擔憂恨鐵不成鋼種種情緒流轉,最后化為一聲嘆息:“你這些日子住在哪兒?” 這些日子李秋月自己住,私底下也是害怕的,看到父親,又聽到父親殷殷詢問,眼淚頓時就落了下來,哽咽道:“城郊,成親后我悄悄置辦的莊子?!?/br> 李父又是一嘆,“那些血翵,你帶走了多少?” 父親問這個,肯定是擔憂自己,李秋月心里微松,“我把苗全都帶走移栽,留下來的是花盆?!?/br> “挺好?!崩罡更c點頭:“認識你的人很多,雖人有相似,但也怕有心人。你好好在城郊養病,以后無事少進城?!?/br> 李秋月辛苦進城一趟,可不是來認親的,立即道:“爹,那個李如意是我,你怎么不選我呢?” 李父面色一言難盡:“我為何要選你?你假死脫身,現在又湊回去,是真想死嗎?” 李秋月不服氣,立即就要說話。 李父已經繼續道:“你別以為裘季不會對你動手。若你沒被燒死,現在大抵也是辦了喪事的?!?/br> “不是這樣的?!崩钋镌抡Z氣篤定:“顧修堇咄咄逼人 ,若我不死,安北侯府就會出事。我這是為了侯府主動假死……” “你這是自己騙自己?!崩罡复驍嗨骸叭绻敢獗O履?,就以假死脫身的來說,他幫著你,計劃還能更完美!為何你要費心思私自謀劃這一切呢?” 李秋月頹然后退一步,“他那么忙……” “借口!”李父戳穿她:“你怕他不答應,怕他假死弄成真死,你已經不信他了!” 他聲音嚴厲,吼得李秋月渾身發軟,靠在大樹上才勉強站穩。 李父一臉嚴肅:“你身上蠱蟲無解,出現在人前,永遠都是安北侯府的軟肋。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以后你就留在城郊安心養傷吧?!?/br> 這樣的結果李秋月如何能接受,她立即道:“我做不到看他另娶她人?!?/br> 李父聲音冷淡下來:“早晚都是要娶的,要是做不到,你就別看。兩個孩子那邊我會看顧,裘季看在你們夫妻曾經的情分上,也不會虧待了他們,用不著你cao心。還有,京城中的這些人這些事,以后少打聽,安心養??!” 李秋月哪里肯? 她上前一步,拉住父親袖子,哀求道:“爹,你幫我。我不是李秋月,現在我是李如意,成親那日戴著蓋頭,安北侯府如今守孝,三年不見外客,不會有人發現的?!?/br> 李父看著她,質問:“你為何只找我?不找你娘?” 李秋月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 李父冷笑一聲:“因為你娘疼你meimei,她若知道了,秋語也就知道了,等秋語知道,顧修堇也會知道。對嗎?” 見她不答,他繼續冷笑:“你娘和你meimei知不知道又能如何?安北侯府與顧修堇之間那么大的仇怨,幾乎不死不休,你憑什么認為顧修堇會不盯著裘季?再嫁回去,你信不信你剛進門,回頭顧修堇就會得到消息?假設他沒得到消息,等到半年后,你的藥吃完了,要不要問他買?以他的精明,難道還發現不了你沒死?到時你死這一場,圖的什么?” 一聲聲質問,語氣嚴厲。 問得李秋月渾身越來越軟,她手指緊緊扣著粗糙的樹皮才沒讓自己滑坐在地,眼淚越落越兇:“您這是讓我……真死么?” 李父胸腔難受,聲音有些失真:“這也沒什么不好,你別管外頭的事,放寬心,好好養病?!?/br> 他轉身朝門口走,整個人脊背都佝僂了些,聲音緩了下來:“咱們父女一場,我自認沒有虧待于你,你落到如今境地都是你自己選的。還有,你若真要找裘季,我不攔你。但是,無論因為什么,我都不可能接你回安南侯府。哪怕只是一個遠房親戚也不行?!?/br> “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br> 李父走出小院,聽到身后院中傳來悲戚的哭聲,他伸手抹了眼角,斂住眼中的神情,恢復了往常的運籌帷幄,緩步走出到主街,找到等在那里的隨從,回來內城。 回到府門口,剛好撞上顧修堇送蘇允嫣回來。 看到李父一身再簡單不過的常服,蘇允嫣有些意外,“爹,您去了哪兒?” 李父看向兩人,緩和了面色,擺擺手道:“無事,隨便轉轉?!?/br> 顧修堇上前告辭,李父點點頭后,站在原地看著他的馬車走遠。 等到馬車看不見了,李父回頭看向活潑的二女兒,問:“不是前天才喝茶嗎?” 語氣酸溜溜的,蘇允嫣失笑:“他帶我去看成親的頭冠和首飾。人家這么用心,我怎么好不去?” 李父恍然。 換了別家,給未過門的兒媳婦置辦頭冠首飾這種事,一般都是家中的女性長輩??上ь櫺掭栏袩o論男女,一個長輩都沒有。這些都得他親自來辦。 家中沒有長輩,女兒嫁過去不用伺候婆婆,這是好事。但女兒自小嬌寵,待人接物之類應該會差一些。李父想著一會兒跟妻子說一聲,讓她找個婆子趁著還沒成親仔細教導,成親時的陪嫁中也選兩個懂事的婆子一起……想著這些,滿心都是不舍。 又想到方才見到的長女,李父心里愈發難受,問:“你覺得顧修堇好么?” 蘇允嫣:“……”她是不是應該羞澀一下? 見她不答,李父立即道:“要是不喜,咱就把這婚事退了?!?/br> 退了? 那怎么行! 李秋語肯定要嫁人,與其是那些逛花樓養妾室丫鬟的,還不如是他呢。 蘇允嫣立即道:“別!” 女兒這樣快拒絕,可見是對那顧修堇上了心了,李父愈發心酸:“咱不退?!?/br> 他緩步朝府門走,一路走一路囑咐:“男兒多情,不要人家對你一點好,你就巴巴的離不開。你看你jiejie,為裘季替過,結果呢?她才走一個月,人家就要娶新婦進門了。我都聽說了,那林毓在你jiejie病重的時候就和他偶遇了好多次,明顯心思不純!” “女兒家艱難,你要是自己愛自己。我跟你娘可就只剩下你一個女兒了,要是你也……你jiejie沒了,你娘好容易才緩過來。別再讓我跟你娘白發人送黑發人了,再來一回,我們可受不住?!?/br> 老父親殷殷囑咐,蘇允嫣聽著心里酸酸脹脹的:“爹,您放心,我不會為了誰委屈自己的?!?/br> 李父舍不得嫁女兒,婚期挪到了五月。 那邊安北侯府因為得在熱孝中成親,婚期就在二月底。 林毓的大紅嫁衣上還帶著孝,婚事簡辦。去的都是親近的人家,陸氏這個原配的母親也去了,之后林毓回門后,就要把安南侯府也當做娘家。往后逢年過節,節禮有太傅府一份,也有安南侯府一份。 看著一雙帶孝的新人拜堂,聽著喜婆高喊夫妻交拜,高大的男子和纖細的女子面對面彎腰拜下。蘇允嫣的身子瞬間輕松了許多,那感覺微妙,仿佛束縛著她的繩子一下子去了大半。 可見李秋語是想要看這幅場景的。 邊上,有人扯她的袖子,蘇允嫣低頭就看到了裘柔,小臉上滿是茫然:“姨母,我不想她做我母親!” 蘇允嫣:“……”這事你應該跟你爹說! 她這么想,也就這么說了。 “可爹說,我早晚要有母親教導?!濒萌嵫廴σ患t,“姨母,我想我娘了。娘以前跟我說過,要是她不在了,你會好好照顧我和哥哥。為何你都不來看我們呢?” 蘇允嫣臉都黑了。 這些話大抵是曾經李秋月定下讓meimei做繼室后告知兩個孩子的。 裘彬或許明白內情不會這么想,裘柔年紀小,還就當真了。 “我沒空啊?!碧K允嫣一本正經:“姨母以后也會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顧自己的孩子,顧不上你們的。你已經長大了,要自己照顧自己!” 邊上的陸氏也聽到了裘柔的話,面色難看一瞬,又很快收斂,人都沒了,還記恨什么? 當即把裘柔拉到了園子里,低聲安慰。 安北侯府熱孝中的喜事來的人不多,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是一派笑顏?;槭乱磺许樌?,到了午后,眾人一一告辭。 裘季帶著兩個弟弟在門口送客,客人送完,天還沒黑。 對于裘遠的死,裘季心里歉疚,對著剩下的兩個弟弟愈發耐心,囑咐道:“這兩天你們也累了,早點回去歇著?!?/br> 兄弟二人最近丁憂在家,其實不累,不過長兄這么說了,他們也就乖乖聽話。畢竟,客人送完了,又不能出門,不回去歇著也沒事做。 來的客人雖然不多,但門口也有些亂。下人正在打掃,裘季也準備去見見林毓,她心思敏感,要是他不去,只怕她會多想。 剛轉身呢,就聽到身后有人喚:“世子爺!” 裘季聞聲回頭,正在打掃的下人已經上前攔住來人。 也不怪下人多事,實在是喚住裘季的是一個十來歲的乞兒,周身臟亂,蓬頭垢面的。這種乞丐外城很多,內城幾乎沒有,讓巡邏的官兵看到會把他驅逐出去。 他出現在這里,本身就不正常。 乞兒大喊:“小的有事稟告!很重要的事!” 一般的乞丐可沒這么大的膽子,他這樣跳腳叫囂,應該是真的有事。裘季皺眉:“讓他近前來?!?/br> 乞兒過來,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上。 下人想要伸手接,裘季余光看到信封上的娟秀的字跡,心下一驚,率先一步接了過來緊緊握在手中,盯著乞兒沉聲問:“誰讓你送的信?她人呢?” 乞兒低著頭,“外城!” 裘季立即吩咐道:“備馬車!” 他顧不得乞兒臟亂,一把抓住他上了馬車。 半個時辰后,馬車在外城的一間小院外停了下來,乞兒下了馬車就溜了。裘季看著面前的小院,心情復雜,也沒顧得上他。 站了良久,上前敲門。 幾乎是他一敲,門就開了。 門后站著的是一身素色衣衫的滿臉憔悴的李秋月,眼眶噙淚,看到裘季后,撲進他懷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得傷心不已。 裘季又驚又喜,一把將人抱住,只覺得手中的人瘦成了一把骨頭。二人緊緊相擁,他怕外人側目,將人抱進院子回身關上門,抓著面前女子的肩膀上下打量,驚喜道:“秋月,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沒死!” 李秋月哭聲一頓。 半晌,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質問道:“知道我沒死你還再娶?” 裘季反問:“我若不再娶,你會出來嗎?”又迫不及待問:“最近你住在哪兒,我都找不到你,你身子怎么樣?” 他這樣的態度,李秋月微微安心,走到一旁的桌上坐下:“有血翵在,我沒事?!?/br> 夫妻二人對坐,李秋月神思不屬。 裘季心情復雜,得知妻子死訊的時候,傷心之余,他是松了一口氣的??珊髞戆褵龤У氖雷釉簹w置過后,他發現血翵只剩下花盆,里面的植株不翼而飛,而死的那個人完好無損的那只腳,不像是李秋月。 或者說,不是李秋月! 各大侯府中都有養膚秘方,自小就會給自家的女兒一直用著。那死去的人的腳雖然細膩,和李秋月比起來卻差得遠。 這事情,除了貼身丫鬟音翹和他沒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