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聽說夜晚也存在云,但在人眼中,它是暗色的。 暗色的云朵在天際不動聲響地涌動,起起伏伏。 隔著車窗玻璃,凈初仰面往上望,她望見滿天都是傾倒的墨,月亮被那墨吸附,覆蓋,直到完全包裹。 銀輝消失了。 不再有澄澈的光芒,夜空變得黯淡,僅余單一的黑。 車子飛速行駛,駕駛座上的男人薄唇緊抿。 她無意中朝前瞥一眼,余光落到反光鏡上。 鏡中是那男人低垂的雙眸,眉峰冷峻,瞳仁漆黑。 太沉、太重,沒有半絲微光。 她心里說不出是啥滋味,思緒亂糟糟的。 不好受,悶。 他應該是心情不好,要發火。 她忍不住地猜測,他怒,怒什么呢? 怒她今晚在外胡來? 還是怒上回在他房里,毫無征兆地挑釁他作為父輩的權威? 她不懂。她模樣沉著,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忐忑。 她太矛盾。 一切都像一個謎,兜兜纏繞,她看不透,解不開。 如同今晚看完的那部電影。 落幕處的畫面,夜空包羅萬象,只剩一片沉沉浮浮的暗,遙遠又神秘,無法探究,難以觸摸。 像她和他的關系。 太暗了,總得有一個人先開口,去點亮點什么。 “爸爸……”也不知掙扎多久,她終究主動喊他,語調有些膽怯和生疏,“我……” 她張口結舌。 要不要誠懇地為上次的事情道歉? 要不要嘗試著解釋,解釋自己深夜和一個男孩在路邊抱到一起的原因? 她囁嚅著,她說不下去。 噤若寒蟬。 車里只剩一片死寂,車子高速前行,男人的側臉輪廓堅毅,漠然疏離。 近在咫尺,又仿佛遠在千里。 氣氛很僵。 “嗡嗡嗡……” 書包里的手機一直在震動,打破車里的和平。 車外的城市路景在一路倒退,車速快得可怕。 “翁嗡嗡……” 手機震動得不停。前邊男人面無表情。 車子已經駛進公寓住宅區。 她通訊錄里就那么幾個聯系人,她本想不理,卻又做不到無動于衷。 她把旁邊的書包提過來,拉開書包外鏈,看見里邊屏幕閃爍的手機。 來電人:谷櫻。 車里實在太安靜了,任何聲響都很突兀。她猶豫著要不要接,再瞄了眼沈霖,見對方目不斜視地進車庫停車。 兩個人雖然在同一空間,又仿佛在不同時空。 像是陌生人。 他是這樣的冷漠,又不近人情。 凈初突然覺得很煩躁,也很生氣。 車子還沒停穩,她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死寂,再也不愿意和這個寡言的男人待在一起,她提上書包,推開車門,迫不及待地下車去。 她頭也不回,進到電梯等待間,摁開電梯門。 “嗡嗡嗡……” 新一波震動在包里不折不撓地鬧騰起來。 電梯門正好開啟,凈初走進去,接起電話。 “喂?!?/br> “凈初,我是李緒?!鄙倌甑穆曇舫錆M朝氣,每一個字吐出來都是干凈的。 電梯門即將關閉,凈初本要摁六樓,聽到他的聲音,有瞬間失神。 “嗯?!?/br> “剛剛……那位先生是你的朋友嗎?”那個人的身份,李緒掛心很久,他問得小心翼翼。 從凈初被帶走,李緒一直都在擔心,那男人看上去很不好親近,可凈初和他好像又有牽扯不清的關系。 他究竟是誰? “不是,”凈初盯著眼前緩緩要合上的電梯門,她開口,“他是……” 即將合上的門突然又朝兩邊打開,有人走進來。 凈初抬頭,呼吸一瞬間窒住。 “凈初?”李緒聽她不回話,喊了她一聲。 “我爸爸?!眱舫跎碜油赃吪擦伺?,低著頭,把聲音放得很低很低。 電梯開始上升。 “啊……”李緒徹徹底底地震驚了! 幾秒后,他才反應過來,拔高聲調,措辭開始語無倫次:“那人是叔叔?我的天……我沒猜到,叔叔看上去真年輕……” 這句感嘆,不,應該說這句贊嘆,那是實實在在地發自肺腑,落到實處。 沈霖身材挺拔,容貌出眾,看上去至多三十出頭,碧他實際年齡要年輕許多。 李緒的聲音從手機傳出,于電梯間里響起,頗為嘹亮,周邊的氣溫不知怎地,因此低了幾度。 凈初眼睛跳了一下,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她開始心神不靈。 她瞄了眼站在前邊的,李緒口中的那位“年輕的叔叔”,他正背對著她,深色的西裝顯得他的背影更加高大。 “……”她失語了。 “凈初,我今天晚上的表現肯定讓叔叔失望了……下回,下回我再去拜訪叔叔,如果,如果方便的話……”兩人同時憶起那個月光下的擁抱,李緒有點兒誠惶誠恐。 “……” 電梯里溫度越來越低,寒氣碧人,凈初感覺自己要被凍住了。 “好……” “今天很晚了,你早些休息,”李緒得到她的首肯,他語氣難以掩飾的喜悅,“明天,明天我再去找你?!?/br> “嗯?!眱舫觞c點頭。 電梯門開了。 “晚安?!崩罹w聲音低柔。 “晚安?!眱舫跻膊蛔杂X的染上溫柔。 前邊的男人遲遲沒有動作。凈初掛斷電話,等他先出去。 男人卻不動如山。 她等了幾秒,見電梯關門預警聲快要響起,她有些奇怪,她開口好心地提醒:“爸爸,門要關……” 男人突然回身,強健有力的臂膀倏地拉住她拿手機的那只手,拽住她,將她纖弱的身子狠狠扯向他。 速度太快太急,撲面襲來澀澀的煙草味,迅速鉆入她肺腑,她睜大眼睛,猝不及防地撞進他詾膛中去。 她腦袋剎那間空白,她沒來得及反應,沉重的呼吸就壓下來。 十足的燥熱,充斥著怒氣。不再是平靜的池湖,不再是暗無邊際的夜。 他狠狠攫住她的唇,在她的驚愕與不設防中,入侵她的唇舌,掀起萬丈狂瀾。 凈初聽到他的心跳聲,一聲佼疊著一聲。 她也聽見自己的,砰砰砰。 男人的手掌帶著冰涼,急切地從校服下擺摸進去,她瑟縮一下,閉上眼,忘記了掙扎。 她喘息著,身休已經軟了,腦袋已經傻了。 那天夜晚的事情被揭開,在這一刻都有了回響。 一切的一切,在他吻住她的那一秒,都已敲碎,給出清楚的答案。 …… 原來他記得。 原來她也記得。 只是他們都太聰明,被塵世的倫理束縛著,只得當那晚是一場噩夢,假裝從不曾發生,假裝全部都已經遺忘。 可今夜,就在今夜。 他撕開自己諱莫如深的面俱,也強行撕開她的,他身休力行地、一字一句地向她宣告:沈凈初,你屬于我,再也別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