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陣鼓掌,陸銘走了出來,“郡主說的好,敢問老夫人,何故不敢見人?” 孔老夫人哼了一聲,“陸家二郎,你一個男子漢,如何插手婦人之間的事情?!?/br> 陸銘道,“老夫人此言差矣,事關慈恩堂的去留,不光是小子一個人,滿天下誰都說的。小子說句大不敬的話,這天下,除了貴府,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家里沒個災難。我們從軍之人,刀口舔血,隨時準備為大周朝拋頭顱灑熱血。若是天下多幾個長樂郡主這般的巾幗英雄,就算我們有朝一日馬革裹尸,也不用擔心家中妻兒挨餓受凍。老夫人屢次上表,斥責女子不該出門做事。今二位郡主聽從老婦人吩咐,準備把慈恩堂交出來,老夫人若是不能妥善處置這些無父無母的孤兒,我們以后還怎么放心上戰場。我們普通人不比貴府,就算改朝換代,貴府換個主子,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衍圣公府?!?/br> 這句話不可謂不重了,簡直就是把老孔家骨頭軟的事兒扯出來罵了。是啊,誰家做皇帝都無所謂,反正你們家因為出了個圣人,哪個皇帝都要尊崇你們,你們永遠的富貴,我們小老百姓可比不上。 那些孩子又開始哭了,老夫人的額頭青筋直跳,“陸家小子,豈可口出狂言!” 陸銘絲毫不讓,“前日老夫人辱及在下的祖父,小子念在老夫人年紀大,也就罷了。今日小子又遇到不平事,又想出來踩一踩了。老夫人且說說吧,這些孩子要怎么辦才好。我倒是覺得,貴府仁慈,不如把這些孩子收了,他們也能跟著貴府,千年萬年不用挨餓受凍?!?/br> 老夫人鎮定了一下心聲,“老身說過了,老身從來沒說要解散慈恩堂,交給家里男人做就是了?!?/br> 劉悅薇冷哼一聲,“老夫人此言差矣,我夫君要上朝,要為朝廷為百姓出力,我父王更是忙得腳不沾地。滿京城誰不知道,我兩個弟弟還小。我們姐妹有能力,卻不肯為父母分擔,豈不是不孝?再者,眼睜睜看著這些孩子們受委屈,卻要固執守著男女偏見,豈非鐵石心腸?老夫人既然說女子不能出門,我來問老夫人,天下庶民之家,女子下地干活的千千萬,是不是都要把她們關起來?她們不干活,誰養活她們的子女?誰來伺候她們家里的老人?” 老夫人道,“民女是民女,郡主是天家女子,自然要做表率,當貞靜為上?!?/br> 劉悅薇反駁道,“既然要做表率,就更該親力親為做些事情,而不是整日躺在那里不動,全指望別人來養活?;屎竽锬锩磕甓家k親蠶節,我們姐妹不過是收養了一些孤兒,怎么就不貞靜了?” 陸銘嗤笑了一聲,“老夫人,若照著女德上來說,女子不僅要貞靜,還要慈愛后輩。老夫人整日訓斥這個訓斥那個,依晚輩來看,老夫人才應該念念經文吃吃齋飯,消消火氣?!?/br> 老夫人頓時氣的又滿口你你了起來,然后一口氣上不來,猛烈咳嗽了起來,一口氣上不來昏倒了。衍圣公府里的人立刻把她抬了回去。 老夫人進去了,衍圣公府的大門又關上了。 姐妹兩個帶著孩子們繼續跪在外面,讓孩子們繼續喊,衍圣公府的大門始終緊閉著。等過了個把時辰,這才折轉回來。 這一場鬧,頓時滿京城都知道了。 魏氏有些擔心,兩個女兒這樣出頭,皇后娘娘和太后也不知道會不會生氣。 李太后病了一場之后,整個人比以前變化更大了。她本來就不是個爭強好勝之人,現在就更不想管更多的事情了。她的孫女做善事,多少人夸贊,這老婆子卻當街痛罵!聽見兩個孫女在衍圣公府門口鬧了一場,把老夫人氣暈了,她也只是笑了笑,未置可否。 至于皇后,衍圣公府沒來告狀,她索性假裝不知道??桌戏蛉耸怯行┤肆?,整日滿嘴規矩,好似這天下就她一個人講規矩似的。 姐妹兩一戰成名。 我的個天,滿京城誰家的婦人敢和孔老夫人講規矩。原來都以為誠王府三郡主是個野丫頭,沒想到,這親姐妹就是親姐妹,往??撮L樂郡主溫溫柔柔的,沒想到這回和孔老夫人打嘴仗,她倒是占了個先。 哦,還有那個打抱不平的?誰?陸家二郎?不認識。 陸二郎這回一是打抱不平,二也是報舊愁。但不管如何,有他加入,孔老夫人被氣暈的更快。 當天夜里,劉文謙把這個年輕人叫到了家里,表示了一番感謝。 陸二郎有些不好意思,“王爺過譽了,家父教導我,遇見不平事,能伸手就伸伸手。也不是多大的事兒,只是動動嘴皮子。我原來在邊關時,還因此和人打過架呢?!?/br> 劉文謙見他說話實誠,心里喜歡這個孩子,很和善地跟他說了一會子話,又送了他一些禮物,派了身邊的貼身長隨送了他回去。 陸二老爺對于兒子好管閑事的毛病已經見怪不怪了,客氣地和誠王府的長隨說了幾句話。 等誠王府的人走了,陸二老爺看了兒子一眼,“出息了,和老婦人都能吵起來?!?/br> 陸二郎摸摸頭,“爹,那老婦人說話忒是氣人。我聽說她以前還譏諷過姑母不守規矩?!?/br> 陸二老爺抄起旁邊的兵器,“上戰場看的不是你的嘴皮子功夫,讓我看看你去軍營學到了多少腿腳上的功夫?!?/br> 父子兩個很快乒乒乓乓打成一團。 五皇子聽說孔老夫人曾經嘲笑母妃不知規矩,第二天就親自參了個孔家的主支子弟言行不端,這名子弟被禁止十年內參加科舉。 劉文謙女兒被人這樣欺負,他豈能善罷甘休。他不是御史,沒事不能隨便參人。但凡衍圣公在朝堂上說什么,若是略微有所不妥,他就要駁斥??准矣惺裁醇t白喜事,他也不去,拒絕和孔家往來,理由是,本王市井中長大,規矩不夠,不敢去衍圣公府面見圣人。 衍圣公可急壞了,稱王和宣郡王一條藤,三天兩頭找他麻煩,他如何能吃得住??衫夏锝o他惹禍,他只能自己努力擦屁股。先把老夫人安頓好,老夫人待還要向皇后上表,衍圣公只能請了太醫來給親娘診治,然后就不讓她出門了。老夫人還要鬧,衍圣公就請了老夫人娘家人來勸。 這樣鬧了一陣子,老夫人終于偃旗息鼓,也不知道是戰敗了,還是積蓄力量準備再戰。 吵吵鬧鬧的過程中,春闈過去了,新科進士們也都出來了。 鄭頌賢作為上一屆的狀元,一邊教皇孫們讀書,一邊還在御前聽差,很是羨煞一干新科進士們。 在新一輪新科進士們還沒開始謀缺之前,鄭頌賢先去找了五皇子。 五皇子在兵部漸漸站穩了腳根,雖然沒有具體的職位,也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外人看來,他們兩個暫時發展勢頭都不錯,至少都有了一定的人脈和權力??舌嶍炠t知道,這點權力,都是陛下給的,陛下隨時一句話都能收回。不像那些大家大族,陛下動之前還得掂量掂量。 鄭頌賢不想造反,他只想不再因為一些小事情被人拿捏了。若是他官居一品,孔老夫人保證不會這么囂張。 兄弟兩個一起喝酒,酒過三巡后,鄭頌賢問五皇子,“殿下,我想謀外任,您覺得合適嗎?” 五皇子笑道,“懷瑜想去就去吧,這京城里,除了爭權奪利勾心斗角,做不了太多實事?!?/br> 鄭頌賢又磕了口酒,“殿下,您覺得,我去西北怎么樣?” 五皇子看了他一眼,“懷瑜覺得那里會大有作為嗎?我還以為你想去中原或者江南呢?!?/br> 鄭頌賢道,“西北地域遼闊,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成績。只是我走了,殿下一個人在京城要小心?!?/br> 五皇子的眼光忽然銳利了一些,“我又不鬧事,暫時無妨?!?/br> 鄭頌賢道,“殿下也不用一味冷著陸家,我知道,殿下是怕給陸家惹麻煩??傻钕潞完懠冶揪褪且惑w的,殿下不和陸家親近,旁人也不會把你們分割開來。陸家如今元氣大傷,倒不至于讓人側目。如今孫家和周家才是熱炭一般的門第,殿下只管跟著陛下走就是?!?/br> 五皇子放下酒杯,“明日我去父皇那里替懷瑜說一說?!?/br> 鄭頌賢笑道,“不勞煩殿下了,我自己說也可以?!?/br> 五皇子點頭,“也好?!?/br> 鄭頌賢抽了個時間,求見皇帝,皇帝沒有遲疑,讓人叫了他進去。 他依著規矩行禮,見旁邊還有幾位大人在,有些踟躕。 皇帝直接道,“懷瑜有什么事,只管說?!?/br> 鄭頌賢先抱拳再次行禮,“陛下,臣感覺近來教導皇孫們頗有些吃力?!?/br> 皇帝哦了一聲,抬頭看著他,“你是狀元出身,如何就吃力了?” 鄭頌賢道,“回陛下,微臣雖是狀元出身,然一直在和書本打交道,從未和黎民百姓打過交道,縱然自幼生活在市井之中,對百姓民生也是一知半解。小殿下們常問及治國之道,微臣只能紙上談兵。長此以往,微臣擔心誤了小殿下們?!?/br> 皇帝忽然笑了,“懷瑜這是跟朕來要官了?” 鄭頌賢忙道,“微臣不敢,臣請陛下另擇賢良教導皇孫們?!?/br> 皇帝嗯了一聲,“既然你不愿,朕也不勉強。你就還回來做你的供奉吧?!?/br> 鄭頌賢猶豫了一下,然后跪下了,“陛下,請陛下讓微臣赴外任,不論是邊關還是苦寒之地。微臣中了狀元,卻沒為百姓做過一件事情,微臣心里有愧?!?/br> 皇帝笑問,“難道幫朕起草詔書,不是正經事情?” 鄭頌賢回道,“朝中人才濟濟,微臣學了一肚子四書五經,然而不管怎么和諸位大人們學習,微臣感覺自己始終是腳步虛浮,不能腳踏實地。微臣知道,微臣這是缺乏歷練?!?/br> 皇帝沉吟了片刻,然后在奏折上落筆,“你們這一屆翰林也要滿三年了,過一陣子給你們考個試,你要是能進前三,朕就放你出京城外任?!?/br> 鄭頌賢忙道,“多謝陛下?!?/br> 皇帝點頭,“你去吧?!?/br> 等鄭頌賢走了,莊大人問道,“陛下何故要留鄭翰林在京城?” 皇帝笑道,“母后年紀大了,希望后輩們都在身邊聚著。懷瑜是母后所有孫女婿里面最有出息的一個,哪個長輩不喜歡呢。朕原來還想等翰林散館后讓他繼續跟在朕的身邊,既然他要外任,且隨他去吧?!?/br> 莊大人道,“陛下孝順?!?/br> 鄭頌賢得了準話,第二天就不去給皇孫們講課了,一門心思開始準備翰林散館考試。 劉悅薇處理過了慈恩堂的事情后,開始考慮離京的事情。 翰林散館考試要不了幾天了,以鄭頌賢的能力,中個前三總是沒問題。既然要離京,該預備的不能再等了。 頭一個,就是金縷閣的事情。 劉悅薇想來想去,決定交給魏氏打理。一來劉家以前從商之時,魏氏就懂經商之道;二者,她輩分長,眾人也能信服。 劉悅薇把這個想法告訴魏氏時,魏氏不假思索就答應了,“既然你們要出京城,那就去吧,外面天大地大,總能干出一番事業。在這京城之中,事事看資歷,時時看關系,也沒多少可以立功勞的地方,不如到外面去?!?/br> 劉悅薇道, “娘要多照顧好身體,本來娘這里事情多,我不該來煩擾娘的,只是實在不知該托付給誰了?!?/br> 正說著呢,劉悅妍來了,“meimei怎么不托付給我?” 劉悅薇笑道,“這個jiejie就不知道了,我托付娘,娘忙不過來了,還不是要jiejie來幫忙。我要是直接托付給jiejie,jiejie忙不過來了,總不好來使喚娘?!?/br> 劉悅妍頓時哈哈笑了起來,“還是二meimei有才干,你說的對,娘,您要是忙不過來了,只管叫我,我也有一股呢?!?/br> 魏氏又問,“你那間酒樓要怎么辦呢?” 劉悅薇笑道,“酒樓里的出息還不到金縷閣的一半,就讓表姐她們自己做主吧。若是有實在解決不了的難處了,讓他們來找爹幫忙,爹不會不管我的。再說了,表姐最近和珺meimei也說上話了。只要他們兩口子正經干,也不會有多少人來誠心為難?!?/br> 魏氏點頭,“是這個理,你先回去,好生照看他們父子兩個,務必讓賢哥兒好生考試,不說外放的事情,他原來就是狀元,若是考得太差,也不好看?!?/br> 母女幾個說了一陣子話后,劉悅薇就回家了。 沒過幾日,翰林散館考試開始了。 皇帝親自出題,翰林學士和禮部官員一起監考。 劉悅薇早上把丈夫兒子都送走之后,自己在家里開始積蓄準備東西。 外任可不是小事情,一去至少三年,要帶的東西好幾車都裝不完。 劉悅薇去李家問過李家大奶奶,李大奶奶給了她一張單子,讓她自己酌情添減。 吃的穿的用的、銀子藥材布匹、師爺侍衛隨從,樣樣都有。 這次妻兒要同行,鄭頌賢自然不能像上次去云南那樣隨便。 劉悅薇帶著云錦和招財一起忙碌。 說起招財,他在云南干的好好的,忽然被郡主召回,汪彩鳳另外找人接替了他的事情。 能到郡主身邊當差,自然比守在云南好多了。招財二話沒說,背著包袱火速回京。他是郡主的陪嫁小廝,在這府里,除了聿竹他要叫一聲哥,誰也比不過他,吳大管事見了他也客客氣氣的。 再說云錦,去年年底,她已經和聿竹成親了,如今是郡主跟前的管事媳婦,此次外任,劉悅薇還要把她和鐘mama帶上。 劉悅薇這頭還沒準備完,散館考試的結果就出來了,鄭頌賢不負眾望,又得了頭名。 就在大家都以為鄭翰林從此平步青云要留在陛下身邊得中用之時,吏部忽然下了文書,任命原翰林供奉鄭頌賢為鎬京四品知府,十日后出京上任。 新科進士們都傻眼了,鄭翰林是狀元,進翰林院就是六品修撰,短短一年半又升為五品供奉,這會散館又考了頭名,怎么地也得繼續做個五品京官,怎么忽然就被發配了? 雖說五品供奉到四品知府看似升官了,可鎬京在什么地方???大西北苦寒之地!而且,四品知府自然比不上五品翰林供奉,那可是天子近臣!難道鄭翰林得罪了皇帝?不像啊,陛下對他仍舊和顏悅色,還勉勵了他幾句。 新科狀元的臉都白了,鄭大人是陛下侄女婿,聽說長樂郡主還頗得太后喜愛,連他散館后都要去大西北,難道我以后也要被發配? 鄭頌賢不管別人怎么想,自己歡歡喜喜地接下了圣旨,回家就準備離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