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鄭老爺安慰他,“賢弟,總要面對的。你們既然把文遠的身世蓋下不提,想來有你們的理由。但如今家里都知曉了,賢弟躲避也沒用,不如去和老太太好生說一說,看她有什么想頭?!?/br> 劉文謙嘆了口氣,“多謝大哥提點,我也該去了?!?/br> 鄭老爺又道,“若是老太太跟老二,賢弟日常的孝敬也莫太過大方,不然還不是賢弟一個人養著二房,那鬧這一場有什么意思呢?!?/br> 劉文謙瞇起了眼睛,“大哥放心,大郎那孩子,我非得讓他多吃些教訓?!?/br> 鄭老爺摸了摸胡須,“這是賢弟的家事,我越俎代庖多嘴說了幾句,具體要如何處理,還是和弟妹多商議?!?/br> 劉文謙點頭,不再提此事,二人又開始說別的事情。 鄭頌賢到了后院后,先給魏氏請安,“嬸子安好?!?/br> 魏氏笑,“快坐下,好幾天沒來了?!?/br> 說完,她吩咐素羅,“去把你們姑娘叫來?!?/br> 素羅應聲而去,鄭頌賢坐在了魏氏對面。 “嬸子,聽說二meimei準備開絲織紡?” 魏氏看了看女婿的神色,不像不高興的樣子,“她小孩子家家的,總是想頭多,好容易掙了二百多兩銀子,不說打兩件首飾買幾盒胭脂,倒要去開什么絲織紡。作坊是那么好開的,那外頭的騙子多著呢。我真擔心她把錢都賠了,到時候來跟我哭?!?/br> 劉悅薇剛好掀簾子進來,“娘,我還沒開始呢,娘就給我潑冷水,娘你應該說我必定財源滾滾日進斗金?!?/br> 魏氏忍不住哈哈笑了,“好,我祝二姑娘旗開得勝、財運亨通?!?/br> 劉悅薇笑著坐在鄭頌賢身邊,“三哥,我要開作坊,你覺得好不好?” 鄭頌賢好幾天沒看到她了,心里想念的不行,如今可人兒就在自己眼前,但當著魏氏的面,他只能老老實實的。 “好呀,有什么你忙不過來的,我給你打下手?!?/br> 劉悅薇笑,“耽誤你讀書,我爹要說我了?!?/br> 鄭頌賢笑,“怎么會,讀書再好,經濟之道什么都不懂,也是個書呆子,考上狀元也沒用?!?/br> 劉悅薇想了想,“到時候我要去找房子,還要招女工,還缺個掌柜的,還要進貨出貨,事兒多著呢。你陪我一兩次還行,后頭還是要我自己去。我跟我爹說好了,這回辦作坊,我自己cao辦,若有不懂的我去問他,其余他一概不管?!?/br> 鄭頌賢點頭,“我先幫你把房子找好,招工的時候我替你看兩回,我聽吳書吏說,招女工最難,里頭門道多的很,回頭我去問問他,免得我們上當受騙?!?/br> 魏氏見兩個人你來我往地商議起來了,笑瞇瞇地坐在一邊。也罷,有女婿陪著,這幾百兩銀子,就給她試一試手腳。若是不成,權當買個教訓,若是成了,當做嫁妝賠給她,豈不更體面。 今日鄭老爺來了,魏氏不好打發他們兩個去東小院,鄭頌賢只能在正房陪著他們母女兩個說閑話,中間趁著魏氏去西廂房看孩子,偷偷拉了拉劉悅薇的手,往她手里塞了幾個小銀鈴鐺。 他在家里見meimei拿這個掛在窗臺上,風一吹來,叮鈴叮鈴地響,清脆悅耳。他問過meimei后,自己跑去買了四個。 “給你拿去玩?!?/br> 劉悅薇笑,她知道小姑子窗臺上有一串這個。 等鄭家父子走了之后,劉文謙獨自一人往后院去了。 汪氏的傷養的差不多了,正一個人坐在屋里發呆。 她想到了年輕時的許多事情,剛成親時,她和二老太爺也恩愛過一陣子,但恩情抵不過生活的瑣碎,還有長年累月的孤獨。 她恨過二老太爺,為什么總是出去跑不在家里陪著她,家里夠吃夠喝不就行了,非要掙那么多錢。她也恨過五老太爺,她只不過是被婆婆罵了躲在屋后哭一哭,你一個堂小叔子,假裝沒看到就是了,你來安慰我做什么。 這一安慰,她就依戀上了那份溫暖。年輕的小叔子,長得好看,讀過書,說話斯斯文文,每一個字都那么熨帖,讓她感覺心里得到了極大的溫暖和滿足。最重要的是,他看她的眼神,似乎也帶了一絲不一樣的意思。 沒過多久,公婆恰巧不在家,她獨自帶著養子在家里,他就來了。二老太爺雖然溫柔,但于那事兒上頭并不是特別強壯,老五外表看著斯斯文文的,沒想到卻像頭狼一樣兇猛,雖然略微有些粗暴,但她也覺得很快樂。 一個大小伙子初試云/雨,一個經常守空閨的年輕媳婦,二人干柴烈焰一般燒了起來。情濃之處,汪氏什么不告訴他,劉文謙的身世自然也瞞不過五老太爺。 她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丈夫居然不能生育。她一步走錯,就再也沒法回頭。就那幾回糊涂事,當時她也害怕,她甚至都不知道孩子到底是誰的。后來岳氏過門,他就再也沒來過了。 是了,岳氏是正經小家碧玉,明媒正娶。她在老五眼里,不過是個不守婦道的女子。汪氏又想到二老太爺那封信,心里有些悲涼。兩個兒子的身世都揭穿了,一個是抱來的,一個是偷來的,沒有一個光明正大的。兩個男人,情人傷了她的心,丈夫被她傷了心。 她看了看自己住的大房子,身上的綾羅綢緞,又忍不住一陣悲傷,她還有什么臉面住在這里??扇チ死隙抢?,她也是一樣沒有臉面。 汪氏想著想著就哭了出來。 正哭著呢,忽然,耳邊傳來一陣低低的呼喚,“娘?!?/br> 汪氏抬頭,見劉文謙站在她面前。 母子二人相視無言,半晌后,劉文謙問了一句,“娘身子怎么樣了?” 汪氏垂下了眼簾,“坐吧?!?/br> 劉文謙坐在了汪氏對面,“娘,丫頭婆子伺候的還盡心嗎?” 汪氏勉強笑了笑,“都好,我兒有本事,娘跟著你享了這么多年的福?!?/br> 劉文謙沒有直接回答,“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汪氏的眼淚忽然又下來了,“我是個罪人,我對不起你爹,對不起你,也對不起老二?!?/br> 劉文謙的聲音很輕,“娘沒有對不起兒子。兒子小的時候,娘還是很疼兒子的。娘偏心,兒子能理解,二弟畢竟是娘親生的。兒子也有孩子,誰不疼自己的親生子呢?!?/br> 汪氏止住了哭聲,忽然抬頭看向劉文謙,“老大,我雖然偏心,但我從來沒想過害你們一家子的性命。我,我只是看到老二窩囊沒用,想讓你多幫襯幫襯他。你也知道做父母的心,我自己山珍海味地吃,他日子過不好,我怎么能不憂心呢?!?/br> 劉文謙忽然笑了,“我相信娘,但外人怎么能知道娘的一片心呢?!?/br> 汪氏又嗚嗚哭了起來,“老大,我從來沒想過要揭露你的身世。你是我抱回來的,我雖然偏心,但你這么有出息,我跟著享福不好?何苦要把你趕走。再說了,老二和大郎又沒本事,就算把你的家業搶去了,他們又怎么能守得住。我又不傻,你留下了,大家都好,我何苦要做這兩敗俱傷的事情?!?/br> 劉文謙點了點頭,“娘說的我信,但大郎那孩子迷了心眼,不肯放過我,我只能自保了?!?/br> 汪氏哭著點頭,“那孩子定然是被人攛掇了,他來找過我,我讓他不要輕舉妄動,還一次次告訴他,你是我親生的???,可他就是不死心啊,這個沒心眼的傻孩子!” 劉文謙看著汪氏的帕子全濕了,然后遞上了自己的帕子,“娘,您知道嗎,爹留了兩封信?!?/br> 汪氏倏然抬頭,眼光犀利地看向劉文謙,“那你當日怎么不全部拿出來?” 劉文謙撇開了眼神,“娘,您養大了兒子,兒子一直把您當親娘看待的,兒子不想讓娘太難堪?!?/br> 汪氏繼續追問,“另外一封信呢?里頭寫的什什么?”汪氏不識字,她沒法看信。 劉文謙答非所問,“娘,沒道理娘一個人背負罪名,五叔卻仍舊瀟灑?!?/br> 汪氏的心直接往下沉,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了。 過了好久,劉文謙又看向汪氏,“娘,這不是娘一個人的錯。五叔做錯了事,兒子那天一來想盡可能保全娘的臉面,才沒有說出來。二來,兒子的私心,想讓他替兒子把分宗的事情辦了。但如今知道內情的人都在恥笑娘,恥笑爹和二弟,五叔卻毫發無損。兒子覺得,這不公平?!?/br> 汪氏輕聲問了一句,“你想如何呢?讓我去和你五叔五嬸子鬧?” 劉文謙搖頭,“兒子不是這個意思,此事,大郎只不過是個傀儡。他如何知道兒子的身世?自然是有人故意透漏給他的,再有,大郎這孩子,被徐氏那蠢婦人教歪了,再不下狠手治,就要徹底毀了?!?/br> 想到徐氏,汪氏頓時恨的咬牙,“這個賤人,要不是她貪心不足,要害元寶母子的性命,如何會有后面這一堆的事情?” 說完,汪氏對劉文謙說道,“老大,我準備過幾天搬到二房去住,這些年我跟著你享了不少福,你舅舅還有老二也沾了不少光,你給你爹送了終,摔盆捧靈,你對得起我們了。以后,也該老二給我養老了?!?/br> 劉文謙挽留汪氏,“娘,二弟不在家,一群孩子,如何能伺候好娘。兒子雖然沒有大本事,家里吃喝不愁,娘只管住著就是?!?/br> 汪氏搖頭,“就是老二不在家,我才要去替他看著,我再不去,大郎那孩子就要被徐氏那賤人帶溝里去了?!?/br> 劉文謙的手指在椅靠上輕輕敲了敲,“娘,兒子聽說,大郎把徐氏從徐家接了出來,單獨租了房子給她住?!?/br> 汪氏冷哼,“她住哪里我不管,既然不是劉家婦了,自然不能花劉家一文錢。老大,我厚著臉皮問你要幾樣東西?!?/br> 劉文謙立刻道,“娘只管說?!?/br> 汪氏道,“我這些年攢了不少私房銀子,我想帶走。還有,這兩個婆子我帶走,丫頭我就不要了?!?/br> 劉文謙點頭,“這都是小事情,兒子再沒有二話。娘的屋子兒子給您留著,你什么時候想回來住都行?!?/br> 汪氏眼神閃了閃,半晌后說,“我對不起你,當年不應該把你抱回來?!?/br> 劉文謙忽然問道,“娘,兒子的親生父母是哪家,娘知道嗎?” 汪氏搖頭,“你是我們從拐子手里抱來的,我,我想把你據為己有,就沒有去找你的家人,我對不住你?!?/br> 劉文謙嘆了口氣,“這是兒子和爹娘的緣分,兒子如今有妻有子,略有薄產,尋親的事情,看緣分吧,娘莫要自責。若不是爹娘把我抱回來,說不定兒子被賣到什么不好的地方去了呢?!?/br> 這倒是有可能,劉文謙相貌極好,小時候玉雪可愛,拐子得了這種孩子,搞不好會當孌童養著。 汪氏哭累了,不再哭了,“我過兩日就搬走,這輩子,能做你娘我很高興,你是個好孩子,有本事,講情義,是我不配?!?/br> 劉文謙也有些動容,“娘,事情都過去了,您愿意去二弟那里,兒子不攔著,你們總是親骨rou。若有難處了,娘要記得,還有個兒子呢?!?/br> 汪氏聽到這話,頓時嚎啕大哭了起來,“老大,我對不起你爹,我對不起你,我不該偏心眼,我應該發狠攔著大郎,我不應該老想著讓你貼補老二,養大了他們爺兒幾個的胃口,我不該縱容他們啊,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汪氏還有一句話沒說出口,她不該走錯了路,那樣就不會有劉文遠,她就可以死心塌地跟著劉文謙過日子,如今家里有錢,孫子孫女一大群,兒子媳婦孝敬,她的日子該多么美好。就算不是親生的又如何,至少她心里踏實啊。 可一手好牌被她打爛了,她丟了名聲,傷了丈夫的心,親兒子以后也要抬不起頭,她和養子之間的關系也出現了裂痕。 她后悔啊,丈夫出去掙錢,還不是為了想讓她過好日子。他只是偶爾三五天不回來,又不是長年累月不回來。他在外面風里來雨里去,吃了多少苦,從沒有招惹一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她卻在家里和老五好上了。她懷了野種,丈夫一個字沒說,掏錢給她養身子,盡心盡力撫養兒子。 汪氏從剛才痛恨二老太爺留下那封信到現在悔不當初,只用了短短一盞茶的功夫。 劉文謙等汪氏哭夠了,嘆了口氣,“娘,莫要難過了,在兒子心里,娘永遠是娘?!?/br> 汪氏抽泣著擦了擦眼淚,“你去吧,以后好生和你媳婦孩子們過日子?!?/br> 劉文謙點了點頭,“兒子去了,娘歇著?!?/br> 出了汪氏的院子,劉文謙走的非常慢。這一場談話出乎他的意外,他原以為,母子二人會爭吵一番,或者說撕破臉皮,沒想到卻這么順利。 劉文謙知道,他和汪氏之間,再也回不到過去那種純粹的母子關系了。事情走到這一步,他不后悔,只是有些難過。 二老太爺對他好,把他從拐子手里救了回來。他不想讓二老太爺死后不安,這些往事,就讓它們都慢慢爛掉吧。 但是,劉文謙抬頭看了看天。汪氏身敗名裂,在兒孫和親朋面前丟盡顏面;劉大郎斷了生計,苦日子還在后頭;那個始作俑者,我不會讓你繼續高高在上繼續做族長了,你也該為自己做過的錯事負責任了。 你想提了褲子不認賬,我可不答應。 第34章 憐孤女痛打豺狼 汪氏讓身邊的婆子去通知二房幾個孫子, 她要搬過來住了。 劉大郎本來不想答應,他本意是讓汪氏繼續住在大房,吃大房的喝大房的, 只要把銀子送過來就就好了。因為汪氏, 他爹一下子成了jian生子,不光沒撈到一文錢好處,等以后事情萬一不小心暴露出來, 他們一家子都要遭人恥笑,他不想和汪氏住在一起。 但現實又逼著他低下了頭, 他的生計幾乎斷了。 家里兩個弟弟, 外頭徐氏也要靠他養, 劉文遠手里有些錢,但他還要顧著自己和花氏母子呢。 汪氏來了,手里肯定有錢。且劉大郎知道,劉文謙好面子, 就算汪氏來了, 他肯定還是會跟以前一樣金的銀的孝敬著, 若是祖母能補貼家里,自己的壓力也能減小很多。 劉大郎對婆子點頭,“我知道了, 祖母盡管來,我們兄弟候著呢?!?/br> 汪氏說搬家就搬家,她也不挑日子,第二天一大早, 天還沒亮, 她就帶著兩個婆子把東西都收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