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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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令儀欣慰地笑了:“你能如此作想,娘心里實在高興?!?/br> 正說著,忽有宮婢上前回稟:“娘娘,鴻臚寺卿沈茂修沈大人前來拜見?!?/br> 薛令儀臉上的笑一瞬間消失了,她沉默片刻,輕聲道:“告訴他,后妃不便同前臣相見,叫他回去吧,以后都不要來了?!?/br> 沈茂修站在庭院門外,看著門口手持長戟肅然而立的護衛,心里又是激動,又灌滿了難以言說的苦楚心酸。他的心愛之人沒有死,可惜,她卻兜兜轉轉還是嫁給了皇上。他們之間,當真是再無可能了。 進去傳話的宮婢回轉身復述了薛令儀的那些話,沈茂修卻是不信薛令儀會如此待他,不覺攔住了那宮婢,懇求道:“還請姑姑再去通報一次,便說我是沈家的小三子,想同娘娘見一面,說會子話?!?/br> 那宮婢卻后退了一步,皺眉道:“娘娘說了,休要再來糾纏,若你還有幾分良心,便遠遠躲開才是正經?!闭f完轉回身進了庭院,并命人將大門閉合。 沈茂修失魂落魄地看著那大門慢慢閉合,仿佛當初沈家的大門,近在咫尺,卻是一道永遠無法邁過去的門檻。 他那時候被母親命人看住,不能應約前去,心里雖焦急憤怒,卻是對未來還有期待。他想著,母親不可能關他一輩子,只要他一出去,尋了她解釋所有,她定能原諒理解,然后二人還能在一處??墒菦]過多久,他還沒尋得機會去尋她,就聽說了她和她娘離開了十里巷,不見了蹤跡的事情。 彼時趙家的三爺痛徹心骨,夜夜喝得爛醉,而他,比之趙三爺,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爺?!币坏廊嵬竦穆曇魝鱽?,沈茂修抬起眼看去,卻是他如今的妻子,王思寧。 沒有說話,沈茂修漠然地轉開眼,從王思寧身邊擦肩而過。 這是母親看中的妻子,是王家的妻子,卻獨獨不是他的妻子。他可以盡了自己做丈夫的本分,給她一個孩子,為沈家傳宗接代,可其他的,他沒辦法再給。 王思寧心若刀絞,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夫君所來為何,她忍著心中的凄苦,滿腹的悲涼,莞爾輕笑,說道:“夫君,我同貴妃以前交好,想來貴妃會愿意見我一面的?!?/br> 沈茂修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了王思寧。 雖然知道這目光因何才看了過來,可王思寧仍舊生出了滿心的歡喜,笑道:“我這就去,夫君想要問些什么,可以告訴我知道?!?/br> 沈茂修沉默片刻,問道:“你果然是真心真意的?” 王思寧笑了起來,雖然那笑有幾分心碎:“自然是真心真意的,夫君信我?!?/br> 沈茂修抿抿唇,說道:“即使如此,那你幫我看一看她的氣色如何?過得可好?問一問她,這些年她去了哪里,為何不回來?!?/br> 王思寧點點頭,轉過身便落了兩行眼淚出來。她慢慢走著,只覺得每一步,都是無比的痛苦心酸。然而她卻用力地擦去了眼淚,走得義無反顧。 第86章 薛令儀離開京都的時候, 王思寧還待字閨中,只隱隱聽說家里正在為她議親,卻沒想到, 最后竟是嫁給了他。 凝思間,王思寧已經被宮婢帶來了室內, 薛令儀彎一彎唇角,笑道:“思寧,你來了?!?/br> 王思寧靜靜看著主位上的女子,十多年了, 都說她和她娘早就死在了外面,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再相見了,豈料到世事弄人, 她竟是成了貴妃。 “臣婦叩見貴妃娘娘?!蓖跛紝幑虻乖诘? 俯身叩拜。 薛令儀忙命人將她扶起,笑道:“你我情同姐妹,雖多年不見,可情分猶在,故而不必多禮?!庇值溃骸百n座, 奉茶!” 等著王思寧謝過后坐下,薛令儀將她打量一番, 皺眉道:“你如何瞧著這般憔悴?” 王思寧心里一酸,夫君的心從來都不在她的身上,她又如何能不憔悴呢?笑了笑,說道:“多謝娘娘掛心, 臣婦兩年前小產,自此后一直不曾養好了身子,這才瞧著神色不佳?!?/br> 薛令儀微微頷首:“如此, 該得尋個名醫,好生調理一番才是?!?/br> 王思寧笑道:“已經吃了許多的湯藥,只是郎中常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病還得慢慢養?!?/br> 薛令儀笑道:“如此甚好?!庇謫柕溃骸澳阆ハ潞嚎捎袔讉€?” 王思寧面露出哀傷,嘆道:“比不得娘娘福澤深厚,竟是一無所有?!?/br> 薛令儀當下便愣住了。 王思寧又道:“好在臣婦選了一個溫厚淑美的女子,開了臉做了姨娘,眼下夫君才有了這一兒一女?!?/br> 薛令儀心中微刺,須臾后笑道:“你一向都是個溫良純善的女子,以前咱們就說過,若是他日為婦,你必然是個賢妻良母?!?/br> 王思寧微微輕嘆,便是賢妻良母又如何,夫君不喜,她百般討巧,也換不得夫君一個笑臉。 “卻不知娘娘這些年過得如何?”王思寧面露出憂傷,輕聲問道:“為何娘娘從來不同臣婦捎上一個半個的口信呢?” 薛令儀抬手輕輕扶了扶發鬢,再抬起頭來,便是笑靨如初:“這些年我還好,當初走得匆忙,又自覺同京都的一切再無瓜葛,這才斷了來往,也不曾捎了書信回來,倒叫你難過了?!?/br> 自然是難過的,王思寧嘆道:“總不知道娘娘的下落,臣婦每每想到,都會難以入眠?!?/br> 薛令心心中感動,微笑道:“我都知道,都知道的?!?/br> 舊日的姐妹多年未見,雖心中情感依舊,可到底回不到當初的模樣。這般寡淡的說了幾句,兩個人便是各自沉默,竟是再也無話可說。 末了,薛令儀賜了些補品給王思寧,便命人將她好生送了出去。從始至終,兩人之間都沒提及過沈茂修。 出了大門,便瞧見沈茂修快步走了上前,王思寧眼光閃爍,只覺一顆心滾在了油鍋里,甚是煎熬。只是她自來多忍耐,笑了笑道:“夫君來得正好,貴妃慈愛,賞了些東西,就有勞夫君幫忙拎一下了?!闭f著轉過身,向送她出來的小太監福禮道:“有勞公公了?!?/br> 那小太監忙道:“夫人客氣了?!北銓⑹掷锏臇|西,遞給了沈茂修。 一路回去,沈茂修多次想要詢問,可瞧見了王思寧那張平淡無痕的臉,到底還是沒問出口來。這到底是他的妻室,他還沒這么無恥。 偏偏王思寧只是裝出了這么一副模樣,余光里早就將他的遲疑焦灼看在了眼里,悄悄嘆了口氣,緩聲說道:“娘娘瞧著氣色很好,雖是我問了,但娘娘也沒告訴我,這些年她去了哪里,又為何不回來?!?/br> 聽得她過得很好,沈茂修先是松了一口氣,接著,卻又生出了無限心酸。自打他知道了貴妃便是她,關于貴妃的一切傳聞,便都被打聽了出來。他知道她以前嫁過人,仿佛還同先皇寵愛的那位呂大人有著說不清的關聯,這一切聽在耳里,都叫他心如刀絞。如果當初他如約而至,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呢? 王思寧偷偷瞥了丈夫一眼,見他神情恍惚,不覺又是心里一痛。這么些年了,夫君還是沒有將她放下。 空蕩的廳房里,薛令儀看著王思寧用過,還未曾收去的茶碗,眼中慢慢沉積出一層淡淡的感傷。以前她同思寧在一處,便是無話可說,卻也不曾這么尷尬過。到底是不一樣了,心里微微發酸,薛令儀扶著額角,又想起了早上負氣而去的皇帝,眉頭不禁一皺,還有這一件要命的事情,該要如何處置呢? 正想著,又有宮婢前來回稟:“娘娘,永泰郡主來了?!?/br> 薛令儀眼前一亮,忙說道:“快將郡主請進來?!?/br> 永泰郡主一身騎裝,倒是一如既往的明麗動人,薛令儀瞧見她還是當初的英姿勃發,雙眸明亮的模樣,不禁笑道:“多年未見,郡主風采依舊?!?/br> 堂上女子肌膚如雪,笑意盈盈,雖模樣依舊,眉眼間卻是少了幾分往日的張狂,多了幾分沉謐,永泰郡主矮身福禮,起身笑道:“多年未見,娘娘亦是風采熠熠?!?/br> 薛令儀笑了:“瞧著郡主一身騎裝,若不然今日里再比試一番如何?” 永泰郡主掩唇大笑:“貴妃有意,永泰安敢不從?只是不知今日的彩頭,卻又是哪樣?” 薛令儀一雙眼眸光明亮,笑道:“原是安貴妃曾簪過的一根赤金嵌翡翠牡丹云紋玉花簪?!?/br> 永泰郡主頓時臉上一亮,抿唇笑道:“如此,貴妃先請了!” 曹凌手持馬鞭,同臣下正聊著寶馬的事情,忽聽得不遠處一陣喧喝聲,不禁看去:“那里如何了?” 便有太監機靈答道:“回稟皇上,是貴妃下了場,同永泰郡主賽馬,正是不分上下呢!” 曹凌眼中一閃,將馬鞭在手心上磕了磕,笑道:“走,過去瞧瞧?!?/br> 那一年曹凌初次見著薛令儀,便是在一次賽馬宴上。她那時候還小,偏偏人小鬼大,臉上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驕縱模樣,瞧在人眼里,便要生出想要暴揍她一頓的念頭。偏偏她出身不好,卻是備受趙三爺的偏愛,又偏偏趙三爺雖是未曾在朝為官,卻偏偏深受皇帝的恩寵。 曹凌遠遠看去,遠處馬背上的女子正揚鞭飛馳,銀鈴般的笑聲遠遠傳來,那聲音竟是一如往初的動聽。這般肆意的歡喜,是曹凌再未曾經歷過的。 “貴妃娘娘可真是巾幗不讓須眉,果然是女中豪杰??!” “可不是,這滿場女子看下來,唯獨娘娘身姿矯健,不可小覷呢!” …… 拍馬屁的聲音此起彼伏,曹凌笑了起來,問道:“彩頭是什么?” 立時有人回道:“回稟皇上,是一根赤金嵌翡翠牡丹云紋玉花簪?!?/br> 曹凌笑了,解了腰上懸掛的一枚玉佩扔給了一個太監:“拿過去,和那簪子一道,都做了彩頭罷?!?/br> 比試下來,這一回,卻是永泰郡主勝出。 薛令儀抽出帕子擦去了汗珠,笑道:“我可不服,這些年我疏于訓練,這才輸給了你?!?/br> 永泰郡主卻是笑得歡喜:“認賭服輸,貴妃娘娘可不要耍賴呦!” 等著置放彩頭的盤子被端了過來,兩人這才知道,彩頭竟是多出了一枚玉佩,還是皇帝給的,永泰郡主不禁笑得更是歡喜了,將那玉佩拿起來左右一番端詳,笑道:“好玉,竟是難得一見的?!?/br> 薛令儀看得眼熱:“皇上的東西自然都是好的,這回,倒便宜你了?!?/br> 永泰郡主一笑,將簪子玉佩收攏袖中:“貴妃娘娘若是不服,倒也可以再來一場?!?/br> 薛令儀搖搖手道:“罷了罷了,我可是不來了,再來一回,今個兒回去便要身上酸疼青紫了?!?/br> 兩人攜手而歸,薛令儀遠遠瞧見了曹凌,見他神色仿佛愉悅,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氣。上前去矮身行禮,曹凌淡淡瞧了她兩眼,抬抬手:“起吧!” “謝皇上?!毖α顑x起身抬眼,卻發現皇已經轉過臉不瞧她了,心里稍稍生出了一些酸澀,幾步上前在一旁立住,心中盤算幾番,輕聲笑道:“臣妾記得皇上也最擅賽馬,如何不下場比試一番?” 曹凌見這小女子終于肯主動開口說話了,唇角抿著一抹淺笑,卻是沒理會她。 薛令儀難得受了一回冷落,將曹凌的側臉望了望,轉過頭看著賽馬場,便抿住唇不作聲了。 曹凌眼見薛令儀竟是又怯步不前了,哼了一聲,心里又生出些許不快來。明明是她不對,偏還要端著架子,這一回,偏不如她的意,便晾著她再說。 旁人還未曾留意,這一幕,卻是盡數看在了李春華的眼里,心中自然一番激情昂揚。此番來了這賽馬場,卻是沒白來一次,倒是聽到了許多好消息。頭一樁,便是這薛氏的名聲實在是爛透了。想來這些傳言口舌相傳了去,過不得幾日,言官那里便要有本啟奏了。想想心里便舒坦了許多,李春華招招手,叫來了綠容。 “不是說那個羅氏要來求見嗎?將她偷偷帶回院里,莫要被人瞧見?!?/br> 綠容稍有遲疑,卻還是說了聲是,轉身離去了。 李春抿抿唇,起身扶著綠蘿往回走。這個羅氏,口口聲聲只說要見她,她倒要瞧瞧,這女人想要做什么。 第87章 羅氏立在堂上, 滿心的歡喜。所謂是三千寵愛在一身,也是三千怨恨在一身。這個小賤人,沒料到恨她, 想要她死的人竟是這般多。一時間滿心的歡愉,想到皇后的吩咐, 羅氏趕緊又念叨了幾句,省得一會兒見著了賢妃,卻是說錯了話。 李春華進了屋來,就見羅氏垂手而立, 雖是屋中無人,卻不曾左顧右盼,瞧著是個有規矩又體面的婦人。不過想想也是, 便是不得夫君喜愛, 到底也是趙家的三太太。 綠蘿輕咳了一聲,羅氏身子一滯,忙轉過身來,頭都不敢抬,福禮道:“給娘娘請安, 娘娘萬福金安?!?/br> 李春華扶著綠蘿在堂上坐下,輕飄飄道:“聽說你要見本宮, 有什么要緊事嗎?” 羅氏忙道:“回稟娘娘,臣婦是有件要緊事要說,只是事關當朝貴妃,卻不知娘娘是否敢聽?” 李春華眉梢一跳, 眼中射出冰冷小箭來:“少拿話來激本宮,本宮素來不吃這一套?!?/br> 羅氏笑了:“娘娘自然是冰雪聰慧,只可惜時運不濟, 卻是碰著了狐貍精轉世。娘娘這般人物,便甘心看著君恩似流水,盡數都流進了關雎宮嗎?” 她自然是不甘心的,只是,人的心都是歪長的,有些事情,是求也求不來的。 “聽你這言語,你倒是有法子?” 羅氏愈發的垂手恭敬,輕聲道:“自是有法子的,端看賢妃是否有意了?!?/br> 李春華沒回答,只靜默地看著堂下的羅氏。薛氏同羅氏的糾葛,她早就知曉了。當初薛氏親娘亦是專房寵愛,擠兌的這位正室連立足之地也無,這女子若是生出了嫉恨,便再也不能彷如當初了。她心里,也是清楚這嫉恨的苦楚,仿佛心頭爬滿了螞蟻,百抓千撓,沒有片刻是安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