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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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雪嬈正愁眉不快,曹諾忽從外頭跑了進來,滿頭大汗,進得門便喊:“娘,我來了?!?/br> 因著秦雪嬈的相貌,曹諾幾乎沒有任何反抗就接受了她,每日里娘長娘短,雖然秦雪嬈原先不過是利用居多,可是這么個小小的人兒,望向她的眼神天真又充滿了信任和親近,到底是秦家的骨血,漸漸的就親近了起來。 “諾哥兒來了,快叫娘看看?!鼻匮泼奸_眼笑,將曹諾抱在懷里,拿著帕子給他擦汗,嗔道:“哪里瘋了,出了滿頭的汗,到時候著了涼起了熱,看你難不難受?!?/br> 曹諾乖乖地叫秦雪嬈給他擦汗,這模樣若是孔雪英瞧見了,定是不能相信,原先那個小魔王一般的孩子,竟會有這么乖巧可愛的一面。 等著擦了汗,秦雪嬈向茯苓道:“去給公子換一套干凈的衣服?!?/br> 曹諾嬌聲嬌氣道:“諾哥兒要穿那件新做的衣服?!?/br> 秦雪嬈笑著捏他的鼻子:“好好,我們諾哥兒穿新衣服?!?/br> 等著曹諾去了,南星湊上前,低聲道:“聽說王爺雖是對后宅婦人不假顏色,但是對待公子姑娘,卻是一視同仁,都是慈愛有加。便是關雎樓所出的二姑娘,也不過稍微多了一些寵愛罷了!” 秦雪嬈瞬間知道了南星的意思:“你是說,借著孩子邀寵?” 南星舔了舔唇瓣,輕聲道:“小孩子有個頭疼腦熱的,也是尋常?!?/br> “放肆!”秦雪嬈驟然大怒:“你給我跪下!” 南星唬得不輕,忙跪在地上,也不敢動彈。 就聽秦雪嬈道:“我告訴你,這種話以后我再也不想聽見,想要見著王爺法子多著呢,便是王爺這輩子也不肯見我,也不能拿了諾哥兒來冒險,這念頭你以后不許有,其他人也不許有!” 南星忙磕頭求饒:“是,奴婢記住了,以后定然牢記于心,也會看著其他人的,王妃莫要動怒,要保重身子?!?/br> 秦雪嬈發了一回火兒,心里陡然松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說道:“你起來吧!” 她心里已然打定了主意,且看看茯苓帶回來了什么消息,若真是用得上,她倒愿意謀劃一回。卻也不知道,那個姓呂的究竟打得什么主意,為什么他會有薛氏的把柄,又為什么,他要一而再的湊上來,非要把這事兒告訴給她聽。 曹凌一路快步往關雎樓而去,路上,卻被馬進忠攔了下來。 馬進忠弓腰垂手,十分恭敬道:“王爺,徐彪回來了,正在玉堂齋里等著?!?/br> 曹凌眼中一閃,便轉身往玉堂齋走去。 徐彪是曹凌的心腹,原也是個江湖中人,后來為曹凌所用,干得最多的,便是暗地里摸查消息的事兒。 進得屋里,徐彪已經跪倒在地,曹凌一路往書案后面走,一路道:“起來吧,不必多禮?!钡戎?,又問道:“叫你打聽的事兒可有線索了?” 徐彪忙回道:“屬下一路跟到了梅子莊,找到了范舟一家?!?/br> 曹凌疑惑道:“范舟?” 徐彪忙道:“正是,那家夫妻四十上還沒孩子,又家貧,也無錢納妾生子。后來有個貌美的女子住進了范舟家里,村里人都說,是范舟救了那女子,女子為報恩,就為范舟生下了一個女兒。但是還有人說,那根本就不是范舟的孩子,那女人是足月生產,可她在范家,加上坐月子,也不過就住了八個多月?!?/br> 曹凌微微凝眉,他已經大概猜到了這事情的始末,又向徐彪問道:“那范舟一家呢?” 徐彪略有遲疑,偷偷瞟了曹凌一眼,低聲道:“后來來了一群官府里的人,把他們一家子都抓走了。屬下勢單力薄,沒能搶走那孩子?!?/br> 曹凌驟然惱怒起來,將桌案上的硯臺摜在了地上,喝道:“廢物!” 不必說,那官府里的人定是姓呂的派去的,他抓走了那孩子,還不定要干出什么事情呢! 徐彪嚇得不行,跪在地上也不敢說話。 曹凌有些頭蒙,心口悶得厲害。 上回叫探子去打探,查出來的消息也是把他氣得不行。說什么賊人身邊確實有個薛氏十分得寵,可那女人卻趁著去廟里上香逃走了。至于因何上香,卻是因為她有了身孕。 曹凌想都不用想就猜到了,定是姓呂的見明娘有了身孕,這才放松了警惕,就叫明娘自己個兒去了廟里上香,這才給了她逃走的機會。 “行了,你先退下吧!”曹凌忽然覺得渾身無力,在椅子上坐下,擺擺手叫徐彪去了。 這些年來,明娘她究竟經歷了什么?曹凌抱住了自己的臉,心里難受極了。 關雎樓里,薛令儀躺在床上,頭疼得厲害。 如靈在旁小心伺候著,大氣兒都不敢出。自打那封信送了過來,娘娘就像變了個人,暴躁易怒,動輒則咎。如碧那小蹄子自來說話不過腦子,這會兒還跪在外頭廊下,正抹著眼淚哭呢!可如靈瞧著薛令儀的臉色,也不敢求情。 怎么辦?薛令儀捂著胸口,腦子里又竄出來了這句話。姓呂的不會放過她的,依著他的性子,八成這事兒要被鬧出來。到時候,那孩子的事情,就瞞不住了。 薛令儀難受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當初那么多碗落胎藥,怎么就打不下來呢?命硬如此,她又能如何? 薛令儀擺擺手,叫如靈退了下去。她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帳頂的鳳穿牡丹出神。 那孩子命硬,到底是生出來了。她雖不愿意留下,可活生生一條命,到底也是她的骨血。沒生下來的時候,她還能狠著心腸一碗接著一碗的喝下那打胎藥,可生下來了,那么小胳膊小腿兒的—— 薛令儀捂著臉,慢慢哭了起來。 好在收留她的那一家沒有孩子,便是個女兒,也當個寶貝一樣看待。她把孩子給了那一家,又留了些錢財,就離開了。這么多年了,她是為什么想不開,忽然間就起了愧疚,送什么錢去梅子莊。 薛令儀已經認定,便是送的那回錢財,才會露出了馬腳,叫姓呂的發覺了去。這才順藤摸瓜,找到了范舟一家。 遠在京都的京城,邊郊的一處莊子里,呂云生靜靜坐在椅子上,他的面前,跪著一家三口,瑟瑟縮縮,很是上不得臺面的模樣。 很好,真的是好極了! 呂云生眼睛死死盯著被那對兒夫妻緊緊抱在中間的女孩兒,忍不住都要笑了出來。那女人如此心狠,便把他們的孩子,就給了這樣一對兒貧苦的人家。她的心里沒有他,便連這個從她肚子爬出來的孩子,她也根本不放在心上。 心里憋著一團怒火,呂云生想起探子前幾日報來的事情,她竟然又懷孕了。真的是好極了,她想要和武陵王恩恩愛愛在一處過好日子?別做夢了! 呂云生想著想著,怒從心頭起,再也繃不住情緒,拿起桌案上的茶碗,就憤怒地摜在了地上。 “砰”的一聲,水花四濺,鋒銳的瓷片飛躍而起,有一片從女孩兒臉上迅速飛過,女孩兒尖叫一聲,嫣紅的血漬,便從傷口處浸了出來。 第57章 范舟努力地抱住了受驚的范丫和金氏, 一面又驚恐地看向了發怒的呂云生。他不過是個最普通不過的農戶,不曾經歷過大風大浪,也沒見過什么世面, 眼下他怕得幾乎要暈過去,也不過是為了妻女, 才硬撐著一口氣沒昏。 呂云生看著那孩子臉頰上冒出的鮮血,忽然間就冷靜了下來。這丫頭長得太像那女人了,見她受了傷落了淚出來,心里的氣兒忽然就xiele一半兒。 拍拍手, 外面就有人推門進來,呂云生說道:“去拿了翡翠膏過來?!闭f著上前幾步,面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笑, 向范丫說道:“你別怕, 爹爹有上好的藥膏子,擦在臉上便不會疼了,也不會留疤的?!?/br> 范丫看著那可怕的男人越走越近,還沖自己獰笑,心里一怕, 扯起嗓子就尖聲哭喊了起來。 呂云生親近不成,立時惱了, 皺眉喝道:“閉嘴!” 范丫被嚇得不輕,立時閉上了嘴,然后就面露恐懼地趴在范舟懷里,不停地打嗝兒。 屋里有一瞬間的靜默, 范舟把范丫死死抱住,他驚詫又害怕得看著面前那華衣男子,原來這男人竟是范丫的親爹。 金氏就沒那么鎮定了, 她從背后把范丫抱緊,歇斯底里地哭喊道:“這是我的女兒,我男人才是我女兒的親爹,你又是哪里來的爹!” 呂云生眼中立時冒出了狠辣戾氣來,忽的上前一腳,金氏就被狠狠踢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墻角,一口血污便從嘴里竄了出來。 范舟和范丫立時尖聲叫了起來,兩人連滾帶爬到了金氏跟前,范舟將金氏抱起來,金氏才緩過一口氣來,疼得嗚啦直哭。范丫先是跪在一旁抹眼淚,見金氏長舒了一口氣,臉色似有緩和,就鉆進金氏懷里死命哭了起來。 屋子里哭聲此起彼伏,吵得人耳朵疼,呂云生皺著眉瞪著眼,面上露出了兇相,大聲喝道:“來人!” 便有兩個手握刀柄的兵丁走了進來,抱拳說道:“大人有何吩咐?” 呂云生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把那丫頭抓起來,關到地牢里去?!?/br> “是!”兩個兵丁應下,就去抓范丫。 范舟和金氏嚇得魂飛魄散,又是哭又是喊,不許那兩人抓走了范丫。金氏更是又抓又撓,只是她再厲害,也不過一介婦人,被用力推搡了一把,便身不由己跌倒了在地上。范丫雖是又踢又掐,可她不過一個五歲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勁兒,很快便被提著領子帶了出去。 金氏哭喊得嗓子都啞了,狠狠捶著范舟,罵道:“你個沒用的男人,你就這么干看著嗎?” 范舟被金氏打得不輕,他血紅著一雙眼,看了看自己的婆娘,又看向門口,丫頭的喊叫聲已經走遠了。他忽的起身向呂云生走去,說道:“你可是丫頭的親爹,虎毒還不食子么,你不能傷害她!” 金氏立時跳起來,扯著范舟的衣服不依不饒道:“你胡說什么,你才是親爹,丫頭就是有你一個爹!” 呂云生笑得陰狠,拍了拍手說道:“說得好,你們才是那丫頭的親爹娘。既然如此,一個同本官毫不相關的孩子,死了便死了,又有什么關系呢?”說著轉過身,似是要走。 范舟急紅了眼,大聲喊道:“大人堂堂一個男兒,跟個甚也不懂的鄉下婆娘置什么氣?!币妳卧粕_下一頓,回過頭來惡狠狠瞪著他,范舟又道:“那一年薛娘子來到咱們梅子莊,是咱們救了她,也救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一個女人家,自己都沒個窩棚,這才把孩子給了咱們。雖是農戶人家,吃不上好的,也穿不上好的,可到底也把丫頭拉扯大了?!?/br> 呂云生瞇著眼笑得陰森可怖:“這話說的,難不成你們要讓我給你們銀子不成?” 范舟抹了一把眼淚:“咱們不要銀子,就求大人開恩,好好待孩子?!?/br> 金氏一聽這話,這是要把孩子還回去啊,她掏心挖肺養了這么些年,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哪里受得了,立時撲上前哭道:“當初薛娘子不愿意要這孩子,給了錢要我去抓打孩子的藥,要不是我舍不得,拿了銀子卻抓了安胎藥,這孩子哪里能生得下來。你說你是孩子的爹,可當初薛娘子差點死在咱們村口,也沒見你干了什么?” 范舟滿臉驚恐,眼睜睜看著呂云生方才還有些好顏色的臉上,漸漸陰云密布,卻聽他咬牙切齒地問道:“她要打掉這孩子?”說著拍著手哈哈大笑:“好,好得很!” 等著呂云生轉過身大步離開,范舟憋了一肚子火,聽得身后那婆娘還在哭喊,轉身便給了她一巴掌,罵道:“蠢貨!你是要咱們都死不成?咱們賤命一條,死了便死了,可丫頭呢!你就非要惹了那閻王爺生氣不成?” 金氏被打得眼冒金星,還沒緩過氣兒,又被劈頭蓋臉一陣好罵,她愣了愣,才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她不怕死,可是要是沒了丫頭,這條命就算是留著,還有什么意思呢? 外面的夜色濃得跟墨汁一般,曹凌終于在書房里坐夠了,起身扯了扯長袍,還是出門往關雎樓去了。他從來都不是軟弱的人,既然已經知道了,不管如何,這事兒也總得有個說法才是。 關雎樓里,薛令儀躺在床上,還沒有睡下。床頭點著一盞青瓷小燈,套了厚厚的燈罩,薛令儀看著帳頂模糊不清的紋路,心里沉甸甸的,壓得她總上不來氣兒。 今個兒曹凌說要來陪她用午膳,可直到現在他也沒來。如碧說他沒出門,就在前院兒里呆著,也沒見什么要緊的人,卻也不知道為什么,把自己關在屋子里,就是不肯出來。 兩行眼淚情不自禁就流了下來,薛令儀猜著,曹凌該是知道了。 心里有酸酸的疼,薛令儀抹著眼淚,胸口仿佛壓著一塊兒石頭,叫她喘不過氣兒來。她不敢輕易去動真感情,可耐不住曹凌待她太好了,她的心里,這輩子都忘不掉他了。 默默無聲地哭了一會兒,薛令儀沒叫丫頭,自己個兒起身倒了杯茶,喝了兩口。又去把窗子打開,四月份的清風已經帶上了微燥的熱意,頭頂上,一輪明月正散發著淡淡黃光。 多么好的一個夜晚??!薛令儀閉上眼,只覺心頭的酸苦愈發濃烈起來。她娘一輩子心里沒舒坦過,而她,大概也逃不出這個命了,他們娘兒倆,都是一樣的紅顏薄命。 屋子里靜悄悄的,薛令儀哭得頭昏腦漲,都沒聽到,有輕微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屋中光線昏暗,她的身影掩在黑色里,有些看不清楚??刹芰鑵s清楚地聽見了,她在哭??蘼暫茌p,卻滿是悲傷,一股難言的悲慟在心里蔓延開來。曹凌心想,若是當初能好好把她放在身邊,她就不會吃了這么多苦了。 柔軟厚實的手掌輕輕撫上了薛令儀單薄的雙肩,曹凌感覺到了手下的骨頭,yingying的戳著他的掌心。 這女人真瘦,曹凌心酸地想。 薛令儀本是被這雙突然出現的手嚇了一跳,可她迅速回頭,便看見了曹凌滿是悲傷的臉。她一怔,心里就亂了,下意識回過頭去。她有些狼狽,不知道該怎么同曹凌相見。 曹凌似乎猜到了她的心事,沒有說話,只是在她的身后默默站著。 微風輕蕩,帶著不知名的花香,吹進了黯淡昏沉的房間。薛令儀脊背挺直,沉默地看著窗外黑影輕輕搖蕩。曹凌的沉默,叫她漸漸生出了無助的難過,她看著遠處廊檐下垂掛的燈籠,目光漸漸變得絕望。 幽長的黑夜有女子輕輕的長嘆,曹凌的心被這聲長嘆刺痛,他的手漸漸滑落,然后,自背后輕輕抱住了那嘆氣的女子。 “別害怕?!辈芰栎p輕說著,然后將guntang的唇瓣,輕輕吻在了冰冷的肌膚上:“還有我呢!”他近乎嘀喃地說著。 薛令儀的眼淚,一瞬間涌了出來。有什么東西在心口碎裂,輕輕地發出微不可見的聲響。薛令儀猛地轉過身,朦朧的光線里,同曹凌四目相對。這一次,薛令儀肯定她沒有看錯。他眼里的光,是憐惜,是悲慟,卻獨獨沒有嫌惡。她猛地撲進他的懷里,沒有說話,只是凄厲地哭了起來。 夜色漫長的好像再也看不見天亮,可就在絕望的時候,天際的那一線,忽然露出了一絲亮光。 翌日,薛令儀醒來的時候,曹凌沒有走。就躺在床上,側著身子,支著腦袋看著她。 “醒了?”曹凌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