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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人的儀式感重得要命,她啼笑皆非地打開黑皮箱子上的鎖,里面都是分門別類整理好的手稿。艾薩克的字跡工整又漂亮,符號和數字緊緊挨在一起,連行距和留白都恰到好處,像是浪漫主義詩人筆下纏綿悱惻的情書。 她給愛德華打了個電話,按照著他的要求,把手稿一份一份地整理出來。 愛德華最近為了第二次聽證會的事焦頭爛額,差點打個飛旳過來親自動手,語氣自然不好:“你好好找找,別找錯了?!?/br> 手機開了免提,被她丟在一邊,謝宜珩打開筆記本,紙張發黃發脆,她小心翼翼地一頁一頁翻過去,說:“沒有您說的那個模型?!?/br> 愛德華很確定地說:“不可能,就是你剛剛說的那個黑色燙金的筆記本。我當年親眼看著他寫下去的,怎么可能沒有?!?/br> 謝宜珩重新看了看筆記本的封面,確認是他說的那本,非常誠懇地說:“真的沒有?!?/br> 他的語氣里透露著顯而易見的懷疑:“你看得懂艾薩克寫的字嗎?” 可能愛德華的初衷并不是嘲諷,但是結合他平時的為人,謝宜珩還是感覺自己被語言侮辱了:“您要是覺得我看不懂,您可以自己過來?!?/br> “你再好好看一下注釋,他的預設可能是不穩定的雙星系統?!彼@話直接把愛德華堵得啞口無言,畢竟老教授有求于人,難得的沉默了幾秒,說:“兩顆恒星死亡之后形成的黑洞相互碰撞,合并成一個黑洞,由此發射出引力波。找到了嗎?” 她當然看到了。艾薩克預估的引力波模型和托馬斯當時在HMPC里設定的幾乎一模一樣,是某種陰差陽錯卻又命中注定的巧合。 像是被稱為萬物之理的大一統理論,所有繁復瑣碎的公式最后可以被合并為一個簡短的式子,是比42這個數字還要接近上帝的存在。 指尖一點一點地摸過紙頁,她可以感受到凹凸不平的表面,筆觸落下的痕跡,像是一種奇怪的,隱秘的暗示。 “別去掃描,直接帶回來給勞倫斯吧?!眱蓚€人嘀嘀咕咕地找了大半個下午,終于找的差不多了。愛德華再三叮囑她信息保密的問題,一句話剛說完卻又改了主意:“算了,勞倫斯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你什么時候回加州?直接給我拿到加州理工?!?/br> 她沒在意愛德華生硬的語氣,滿腦子只回想著他的前半句話。 裴徹在忙什么呢? 他在忙著準備那份文檔。謝宜珩從頭到尾細細地看了好幾遍,每一張圖片,每一段錄音都被她保存下來。她當然知道理清這團亂麻要花多少時間和精力,她的男主角從東海岸到西海岸,從洛杉磯到西雅圖,然后把這份答案雙手奉上。 書架挨著墻,她站著的位置正好是窗口,從這里看下去,磚紅色的墻被幾叢凋敝的薔薇掩得七七八八,如果是夏天,應該是滿院子的粉色薔薇掩映著磚墻,花香幾乎要溢滿庭院??上КF在是霜風凄緊的冬日,枝條干枯凌亂,庭院深深,怎么看都是了無生氣的樣子。 她整理好了資料,白頭發的管家送她出門,風度翩翩地鞠了一躬,遞給她一個包裝好的盒子,說:“這是亨利先生送給您的圣誕禮物,祝您圣誕快樂?!?/br> 謝宜珩接過那個盒子,出了門,漫無目的地游蕩在倫敦的街頭。霧都的天是鉛灰色的,云厚重得像是油畫上層層堆疊的顏料。 她把繁復的包裝拆開,里面是一本薄薄的書,道格拉斯·亞當斯的《銀河系漫游指南》。 她在讀大學的時候跟老教授提過這件事,說自己高中的時候很喜歡亞當斯。亨利當時一臉不屑,說:“這有什么好看的。我家就有一本,還是道格拉斯親自簽的名,下次送你?!?/br> 她看著這本書熟悉的鉛灰色封面,扉頁上寫著一句醒目的“不要恐慌”,像是一個惡劣的玩笑。她一時有些恍惚,慢慢地合上了書,才意識到自己年少時候的夢想都在用某種緩慢并且奇怪的方式實現著。 高中的時候,她還曾經是愛德華的鐵桿粉絲,只想和大名鼎鼎的韋斯教授拍一張合影。甚至夢想之一就是擁有一張NASA送給她的黃銅名牌,而且必須是要用Futura字體。 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她不但有幸和愛德華·韋斯教授共同辦公,而且還開始拍桌子和他對罵。 可惜道格拉斯去世得早,她看《銀河系漫游指南》這本書又太晚,不然她可能還有機會在亨利家的客廳里和這位作家談笑風生。 謝宜珩看著十字路口的紅燈變成綠色,熙熙攘攘的人群涌過來,總覺得自己以前是有一長串的夢想,能在沒課的下午跟佐伊說上好久。但是她現在已經想不起來多少了。 …… 莊令讓她在圣誕節前回家明顯是別有所圖,她剛到倫敦,莊令就給她打了電話,和風細雨地問她:“小珩可不可以幫我辦一件事呀?” 謝宜珩還拖著自己的行李箱,被機場的人群推搡著往前走。聽到自家奶奶的這句話,她直覺又要壞事。 但是這次倒不是什么麻煩事,兩個老人家風風雨雨地過了大半輩子,感情還是好得要命。莊令當年在倫敦留學的時候,送了謝愈春一對琺瑯袖扣,老爺子帶了半個多世紀,后來不知怎么的丟了一枚,懊惱得要命。莊令覺得不是什么大事,但也挺可惜的,于是就重新找到了當年那家店,又定做了兩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