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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宜珩笑了笑,輕聲說:“我知道的,算能量軌道那里我算錯了。我把雙星的勢能乘以二了,其實不用的?!?/br> 他卻仿佛是根本沒聽進去,緩慢地搖了搖頭,蹙著眉,好像手上捧著的不是高中生的競賽題,反而是一篇關于M理論基本自由度的論文:“可以讓康妮看一下嗎?” 為了一道老得快要發霉的題還這么大動干戈,謝宜珩覺得莫名其妙,但是讓康妮看上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兒八經的兩個物理學家鑒賞她一次失敗的作業,比斯芬克斯之謎還有喜劇效果。 她無所謂地喊了句好,于是對著廚房那個方向喊了一句:“康妮教授,您現在有空來看道題嗎?” 意大利女士端著杯濃香四溢的意式濃縮,笑瞇瞇地走了過來。裴徹告訴了她大致的情況,康妮了然地點點頭,目光在兩份計算過程之間梭巡。 謝宜珩看著那兩個人鄭重其事地仿佛在參加學術研討會,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有什么地方出了紕漏。每一秒的寂靜都被無限地拉長,她像是被放逐到了宇宙最偏僻的角落里的孤獨囚犯,茫然又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小聲地問他:“是我沒算錯嗎?” 他嘆了一口氣,目光晦暗,說:“那份計算過程不是威拉德偽造的?!?/br> 康妮正在端詳著上面密匝匝的公式,她“嗯”了一聲,篤定地說:“不會是威拉德?!?/br> “威拉德不會寫這么繁瑣的推導過程?!迸釓匕涯菑垳羡挚v橫的紙拿到她面前,指著一大片的微分方程的推導過程,慢慢地說:“你多算了雙星的勢能,所以變量已經不一樣了,他沒辦法按著你先前的過程如法炮制。如果這份答題卷是他偽造的,這段過程也絕對不可能是他寫的?!?/br> 康妮喝了一口咖啡,慢悠悠地在一邊幫腔:“別說愛德華和勞倫斯了,我數學這么差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微分方程的解?!?/br> 裴徹和康妮都是偏重實驗物理的物理學家,而威拉德是真正意義上的理論物理從業者。理論物理學家的數學水平不可能會遜色于比實驗物理學家。假如高手偽裝成一個一無所知的初學者,處處都會露出馬腳。威拉德素質低人品差,但是無論如何也是麻省理工的正牌教授,思維之間都是連貫性的跳躍,憑空捏造出一串啰里八嗦的推導過程顯然不可能。 謝宜珩站在原地,出奇地冷靜,說話的時候聲線很平穩,像是平日里最普通不過的寒暄。她歪著腦袋,問他:“所以說,我算錯了嗎?” 她的臉色并不好,頰上是氣血上涌的紅,臉龐卻是白的。他怕她下一秒就要摔倒,扶著她的肩,微微低頭,兩人目光交匯,像是用靈魂在凝視。他斟酌了一瞬,還是很輕聲地說:“算錯了?!?/br> “那就好?!敝x宜珩扯了個近乎是潦草的笑容,勉強壓下了那一口氣,很平淡地重復了一遍:“那就好?!?/br> 裴徹重新看了一眼那張模型圖,沉默了半晌,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把這件事說出來。整件事就像是潘多拉的盒子,她打開過盒子,禍害和災難一股腦地飛出來,噩夢纏繞了整整十年。 現在他知道盒子里有希望。 裴徹還在這個兩難的抉擇之間搖擺,康妮是個徹底的局外人,心里沒這么多彎彎繞繞,她看謝宜珩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趕緊安慰她:“路易莎,沒事的。這道題要是算對了也沒什么價值?!?/br> 意大利女士說起話來實在是快,一句話不帶停頓地拋出來。裴徹心里“咯噔”一下,想攔的時候,她已經說完了最后一個音節。 謝宜珩笑得神采飛揚,湊過去問她:“為什么沒價值呀?” 康妮不以為意地嗤了一聲,說:“如果我是比賽的評委,只會覺得這個人投機取巧。給自己設定了這么簡單的條件,然后按部就班地算下去?!?/br> 謝宜珩笑了笑,把那幾張紙拿回來,說:“兩個高中生做的題目,在您看來肯定很簡單的?!?/br> 康妮一驚,剛想開口說什么,抬眼的時候卻看見裴徹緩慢但是堅定地對她搖頭。 我們不能給她虛妄的希望,不要讓她陷入到飲鴆止渴的輪回里。 謝宜珩背對著他們,對自己身后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她只是專注地盯著答題卷上的每一個字母,試圖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現在這件事也成了個羅生門。她和威拉德各執一詞,但是雙方都置身其中,無法保持絕對的客觀和中立,只覺得自己被無數的謊言遮蔽圍繞著,唯恐自己行差踏錯一步,就用重新回到暗無天日的深淵里去。 是她當初把筆記本上的答案記錯了,還是威拉德隨隨便便找了個高中生,來重新做了一遍這道題嗎?謝宜珩的思緒越飄越遠,最后自嘲一般地笑了——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給LIGO搬磚的員工,值威拉德花這么大精力嗎? 裴徹和康妮討論完了工作上的事,謝宜珩把袋子遞給他,突發奇想地說:“我送你下去吧?!?/br> 裴徹接過袋子,順便把康妮剛剛給他的資料也一塊裝進去,看了她一眼,說:“不用,還要麻煩你多走一趟?!?/br> 她固執得像是沾滿了膠水的木棍,硬邦邦地說:“沒事,就乘兩趟電梯的事?!?/br> 他細細地打量著她的神色,謝宜珩垂著眼,大半面容隱沒在黑暗里。他看不出個所以然,最終還是繳械投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