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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徹打量著她的高跟鞋和緞面襯衫,口氣里帶著點懷疑:“你要不要穿件外套?” 謝宜珩和他壓根不在一個頻道上,低頭看一眼自己的胳膊,說:“我不冷,沒事兒?!?/br> 這人心眼大得要命。她都這么說了,裴徹也不好再勉強她。他撐開傘,往前走了幾步,回頭對她說:“走吧?!?/br> 謝宜珩默默走過去,鉆進傘里。 LIGO這個項目經費實在太多,負責人鋪張浪費,甚至門前的幾級臺階都是大理石做的。好看歸好看,下了雨就是真的滑。她這雙鞋的后跟雖然不算高,但是買來就沒貼底,第一腳踩到臺階上就像在花樣滑冰的比賽現場。短短的幾步路,謝宜珩走得膽戰心驚,大氣也不敢出,就怕自己摔個四仰八叉。 裴徹看著這人一副踩地雷的架勢,簡直是一步一挪,把傘往她的方向斜了斜,耐著性子提醒她:“不著急的,你小心一點?!?/br> 傘柄傾斜著,輪廓分明又冰涼的金屬材料抵在她的肩頭,隔著一層薄薄的襯衫布料,她沒反應過來那是什么,側過頭去看,正好瞥見裴徹的外套袖子上沾著亮晶晶的雨珠。 謝宜珩一下子怔住了。這個傾斜的角度太熟悉,讓她想起波士頓一年四季的雨。 圣德魯安高中每周四下午是化學課和物理實驗課,托馬斯不修化學課,所以他總是先去實驗室,幫布萊克一起整理實驗器材。 謝宜珩當時就沒有帶傘的好習慣,只好繞遠路,從連廊那邊匆匆跑到實驗室。這么繞一大圈總得七八分鐘,化學老師又喜歡拖堂,所以謝宜珩老是遲到。布萊克的課堂上一共就三個學生,缺了一個就顯得課堂格外寂寥。后來每到下雨的周四,布萊克都堅持要等人來齊了再開始講課。 托馬斯和布萊克倒是無所謂等她幾分鐘,但是謝宜珩屢教不改的遲到足以觸怒裴徹一萬次。他最后實在受不了了,化學課下課的時候特地在教室門口堵她,語氣都是硬邦邦的,比西伯利亞平原上的幾百年的凍土還要冷:“你跟我一起去物理實驗室吧,我帶傘了?!?/br> 謝宜珩厚顏無恥地答應了,在雨里走的時候還有心情閑聊:“英國人是不是每天都帶著傘???” 裴徹兇巴巴地瞪她一眼,毫不客氣地催她:“你走快點?!?/br> 波士頓的一個禮拜有五天都下雨,倆人一起走的次數多了,裴徹的傘就開始悄悄歪了。謝宜珩明察秋毫,抬起手敲了敲比薩斜塔一樣的傘柄,得了便宜還賣乖:“這是大不列顛特有的社交禮節?” 裴徹目光平視前方,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耳朵卻是悄悄泛紅:“不是?!?/br> 承認得太直截了當,她反而有點手足無措,只好趁他不注意,偷偷地把傘柄撥回去。 … 她看得心里發酸,往他的方向稍稍靠了靠,用很輕的聲音說:“你傘歪了?!?/br> 反正這把傘從撐開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正過。 裴徹若無其事地“嗯”了一聲,絲毫不打算撥正,好脾氣地遷就她。等著她顫顫巍巍地從最后一級臺階上下來,兩個人才一起慢慢走出去。 沉甸甸壓了滿天的烏云被夜風撥開,瀝青的路面有深深淺淺的水洼,里面藏著半圓不圓的月亮。地上被雨水浸濕,積著嶙峋的光,像是鑲嵌了滿地的閃亮鉆石。兩個人挨得很近,走路的時候都放緩了步子,生怕踩起來的雨水濺到對方。 四周都是雜亂的雨聲,潮濕的泥土氣味和草木的清香混在一起,是踏實的,令人心安理得的味道。她的手臂蹭過他的,針織面料的觸感分明,帶著一點點的體溫。 謝宜珩屏著呼息,小心翼翼地踮著腳,繞過一個又一個的水洼。傘本來就不大,她再怎么往里縮,小半個肩還是在外面的。雨水順著傘骨滑下來,砸在她胳膊上。緞面被徹底浸濕,有氣無力地黏在肌膚上,曲線被勾勒得一清二楚。 謝宜珩這時候才明白那句“你要不要穿件外套”什么意思。 晚了。 濕意緩慢地洇上來,她低頭的時候都能隱隱約約看到自己的肩帶顏色。 不是她太保守,只是這種情況像極了故意的,心照不宣的挑逗。 血液以每秒二十厘米的速度涌向大腦,謝宜珩頭昏腦脹,又手足無措,只好裝作自己在撥頭發,用手和頭發一起掩著肩頭。 黑色的雪弗蘭就停在路口,墨西哥司機緩緩搖下車窗,沖他們吹口哨。 裴徹替她拉開了一側的車門,示意她先坐進去。他剛低聲說了句“你坐后排”,余光就瞄到了她濕透的肩膀,猛的轉過頭去。他反應太大,謝宜珩差點以為自己是什么洪水猛獸,索性破罐子破摔,也懶得再遮著掩著了,就這么鉆了進去。他又繞到另一側,打開車門坐進來,目光不自然地錯開。 墨西哥司機滿口都是F開頭的英語單詞,向他們抱怨這糟糕的天氣。謝宜珩雙手抱胸,安靜地陷在座位里。身側有輕微的衣服面料摩挲聲,裴徹把外套遞給她,還是一幅非禮勿視的樣子,說:“你先穿上,別感冒了?!?/br> 他話音未落,謝宜珩就配合地打了個現成的噴嚏。冠冕堂皇的臺階放在這里,她也不想為難自己,說了聲謝謝,順從地接過衣服,然后披上。 裴徹比她高出很多,她穿著他的外套像是披了件阿拉伯長袍,袖子和下擺都是空蕩蕩的,卻又滿是他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