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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在前面,替她推開了實驗室的門。謝宜珩說了句謝謝,順手把門帶上。實驗室的中間放著內部懸掛結構的模型,懸擺掛繩和LIGO內部用的掛繩是同樣的材料——直徑僅有0.4毫米的熔融石英絲。謝宜珩站在門口的位置看去,兩塊極純凈通透的反射鏡就仿佛漂浮在空中一樣,是創世紀最后的奇跡。 謝宜珩繞著這個模型走了幾圈,看著模型上密密麻麻的標注,震驚得無以復加:“實際的每塊反射鏡重達四十千克?” 這和他們一開始的預期實在相距甚遠。 裴徹遞給她一瓶礦泉水,“嗯”了一聲,說:“而且干涉儀內部要加入控制設備,以抵消內部噪聲的干擾?!?/br> 愛德華執意要用兩塊反射鏡,她和裴徹之前準備的方案近乎作廢,一切設計和計算全部都要推倒再來。謝宜珩的手指從眉尾挪到了太陽xue,最后嘆了一口氣,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說:“愛德華要是活在十六世紀,絕對是永動機制造的狂熱粉絲?!?/br> 裴徹把電腦拿過來,在謝宜珩的身側坐下于。預設的數據和3d建模呈現在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一行接一行地往下滾動,比好萊塢大片里黑客手法還要炫酷。裴徹沖她挑眉:“知道羅伯特精神壓力有多大了吧?!?/br> 謝宜珩的頭點得像小和尚敲木魚,半開玩笑地說:“你這么多年得是怎么撐下來的?” 裴徹側過頭來看她一眼,誠懇地說:“愛德華對我挺好的啊?!?/br> 謝宜珩又氣又笑,說:“你這人好過分?!?/br> “好了,”裴徹斂了笑意,敲敲桌子,示意閑聊到此為止。他把愛德華的數據打印出來,挑出幾張遞給謝宜珩:“你先看看大致方案?!?/br> 謝宜珩看完了愛德華準備建造的內部結構,不得不承認這個超級噴子的學術能力確實一流。她的指尖劃過設計圖上的每一層懸掛結構,可以感受到激光打印的墨粉的凸起痕跡。 完美的,穩定的,近乎是固若金湯的結構。 裴徹專心致志地寫著一串冗長的公式,鋼筆的字跡行云流水。兩人挨得近,謝宜珩將資料稍稍往左推了一點,向他示意自己已經看完了:“第二塊反射鏡其實是有道理的?;趹覕[的特性,雙鏡確實比單鏡穩定許多?!?/br> 他的角度不太看得清資料上的字,于是裴徹把椅子往右挪了挪,謝宜珩非常配合,又把那沓紙推過去了一點。 “不只是穩定,”裴徹掃了一眼謝宜珩隨手寫下的標注,鉛筆潦草地圈圈畫畫,像是畢加索的抽象作品。他指了指那個巨大的模型,說:“雙鏡結構對于激光的吸收接近零?!?/br> 內部結構已經弄明白了,接下來才是謝宜珩的本職工作。裴徹耐心地講解了一遍控制設備的要求,她在一旁老實聽著。 他脊背挺得筆直,正襟危坐,說話的時候睫毛輕顫,斜斜地往眼尾撇,遮去了凌厲的弧度,像是高高在上的紅衣主教難得一見的,心甘情愿的溫柔。 裴徹端端正正坐著,她再咸魚癱就真的很掉價。謝宜珩挺直了腰桿,暗自懷念著和萊斯利翹著腳聊天的下午。 裴徹一邊講一邊圈圈點點,講到下層懸擺的結構的時候還特地畫了圖。桌上本來還有幾只謝宜珩寫標注用的鉛筆,被他的衣袖一蹭,不小心帶了下去。 “啪嗒”一聲。 謝宜珩單手托腮,沖他眨眨眼睛。 裴徹無奈地笑了笑,椅腳和地面摩擦,發出輕微的聲響,他彎腰下去撿那支筆。兩個人的距離本來就離得不遠,筆又掉在中間的位置,裴徹低頭的時候,幾根發絲堪堪擦過她的手臂。 有一點點的癢,像是昆蟲的觸須,細微的摩擦被無限倍數地擴大,最后匯聚到交感神經的末端。 謝宜珩心里打鼓,下意識地要收回小臂。沒想到裴徹正好抬起頭來,她收手的速度又過于快,于是謝宜珩完美地完成了一次標準的肘擊。 裴徹甚至被撞的悶哼了一聲,莫名其妙挨了一肘子,他揉了揉腦袋,抬起頭不解地看著她。 謝宜珩腦子里“嗡”的一下,實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動手打人。 偏偏剛剛那下力道十足,撞得謝宜珩的自己肘關節都發疼。她一邊揉著自己的手肘,一邊齜牙咧嘴地道歉,差點站起來給他鞠躬:“不小心打到你了,真的對不起?!?/br> 裴徹趕緊把所有鉛筆放回到桌子中間,寬慰極度愧疚的謝宜珩:“沒事,你先看文獻吧?!?/br> 一個上午就這么過去,謝宜珩終于知道為什么愛德華對裴徹不錯了——近朱者赤,近愛德華者工作狂。兩個人真的討論了一上午的控制設施的構造,謝宜珩提出用Z字形結構,裴徹一票否決,聲稱Z字形結構會導致懸臂兩側受力不均。 裴徹看了看模型,問她:“控制設備可以單獨放在外面嗎?” 謝宜珩果斷地搖頭,說:“不行,如果放在外面,激光干涉信號無法精確探知鏡子的移動?!?/br> 越到后面氣氛就愈發劍拔弩張。兩個極度聰明的人對自己所涉及的專業領域有絕對的信心,說出來的話都是帶著慣性的不容置喙。針鋒相對,誰也不肯讓步。見識過了愛德華的陰陽怪氣,謝宜珩現在對著愛德華的學生說話已經收了幾分脾氣。但是裴徹態度強硬,謝宜珩說一個方案他否決一個,到最后的時候她也有點煩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