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故事從希臘神話念到了小王子,謝宜珩的法語也學了七七八八。 像這樣陽光和煦的午后,她總能想起和莊令在書房里看書的日子。他們兩個人就隨便地坐在絨毛地毯上,軟和得像躺在云叢里??吹氖欠ㄕZ原版的小王子,書很薄,每隔幾頁就畫著鮮艷的插圖。她拿著書的一側,然后磕磕巴巴地把內容用中文讀出來,念給莊令聽。其實很多地方,比如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她當時并不懂其中深意,只想著快點把這幾頁念完,就可以看見后面的漂亮插圖了。 當她的法語已經好到可以看懂沒字幕的《放牛班的春天》的時候,她也到了上小學的年紀,父親謝準把她接去了波士頓。 雖說父女倆在一個屋檐下,但是謝準的公司里事務繁忙,也不能天天陪著她。譚向晚當時在多倫多大學當教授。多倫多和波士頓離得遠,因此譚向晚只在每個周末回來,陪謝宜珩呆上一天,然后周日又匆匆飛回多倫多。 好在謝宜珩從小就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性子,絕不會因為父母工作忙碌而覺得自己被忽視——謝家只有她這么一個孩子,還能怎么忽視? 她小時候以為小王子真的回到了他的星球,大學的時候閑來無事再看了一遍,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小王子最后是被毒蛇咬死了。因為他要用最快的速度去見他的玫瑰花,而他的玫瑰花已經死了。 … 謝宜珩應了一聲,轉頭去看姜翡:“看過啊,怎么了?” “《小王子》的電影好像要上映了,你想去看嗎?” 謝宜珩一臉默然。姜翡差點以為她沒聽見,想再重復一遍,就見她笑了笑:“不看了,最近太忙了,有這個時間不如睡上一覺?!?/br> 她的玫瑰花干枯凋敝,她也沒有遇到那只狐貍。 謝宜珩想,她已經被毒蛇咬過了,卻沒有回到她的星球。 就像小王子一樣,她已經死了。 第2章 Le Petit Prince(2) 因為正在經手的項目里的決策樹模型一直不達標,謝宜珩在下班之后又留了會兒。幾個人一起埋頭苦干到了將近六點,準確率才達到0.97,勉強達到了甲方的要求。謝宜珩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慶幸這個項目終于結束了。保存完了模型之后,她和幾個同事說了再見,挎著包走出公司。 現在已經是黃昏了,連綿起伏的山貼著地平線,深青色的輪廓隱沒在濃烈的纈草紫色的晚霞里。再往上是一層酡紅,一層拿坡里黃。最后一抹稀薄的橙色像是融化的焦糖,黏在湖藍色的天幕上。 加利福尼亞從早到晚都是美的,她望了好一會兒,直到天色漸漸地暗下去,才打開車門,準備開車回家。 … 剛一進家門,謝宜珩就看見姜翡在客廳里玩健身環大冒險。屏幕上正好跳出一個大大的“Game Over”,姜翡把圓環狀控制器往地上用力一扔,氣得跳腳:“我花錢給自己買氣受?!?/br> “你上次去健身房也說花錢給自己找罪,”謝宜珩把包隨便一丟,去廚房打開冰箱。冰箱里蔬菜倒是不少,她挑挑揀揀,取了些羽衣甘藍和秋葵,洗好切碎裝在碗里。又添了兩勺甜玉米粒,淋上意大利油醋汁。 “又吃草啊,” 姜翡打開烤箱,把那份烤好的雞胸rou遞給謝宜珩:“有沒有覺得秋葵吃起來真的很像生嚼史萊姆?” 秋葵脆嫩爽滑,恰到好處地中和了羽衣甘藍的苦味,偏偏被她說成史萊姆。謝宜珩作勢要踹她,姜翡趕緊跑回客廳。 … 等吃完又收拾干凈廚房已經八點多了,回到樓上,謝宜珩累得只想睡覺。她癱在床上,打開手機查收郵件。收發完幾個工作郵件,她如釋重負一般長出了一口氣,趿拉著拖鞋去浴室?;㈤_到最大,水噼里啪啦地砸下來,像一場熱帶雨林的冰雹打在身上,肌膚發疼又發燙。 門口的置物柜上放著圓錐型的黑色音響,散發出柔和的暖光,循環播放著小野麗莎的《Fly me to the moon》。唱得又輕又緩,卻帶著一種溫柔的,輕描淡寫的渴望,一點一點地墜落到星云的深處。 圓號的音色寬而柔,配合著浪漫到極致的歌詞,像是教堂里詠唱著圣歌,撫慰著她疲憊至極的靈魂。 周圍都氤氳著水汽,流淌過她的肩頸,再順著起伏的胸線往下,將她從頭到腳,密不透風地籠罩著。像是熱騰騰的,濃厚的,濡濕的,包羅萬象的霧。她難得的想到“Enshrouding”這個詞,裹尸布,不是一個好詞。 如果水霧是裹尸布,那世間的每個人都是行走的尸體。 她想著想著,自己都開始毛骨悚然。 擦干身體之后,謝宜珩慢吞吞地擦乳液,仔細琢磨著自己為什么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思來想去也沒琢磨出什么門道來,于是她草率地把這種胡思亂想歸結于現在正接手的這位素質極差的甲方。 甲方PSTD。 好慘的病吶,無數設計師工程師聽之傷心聞之落淚。 她嘆了口氣,關了燈,摸著黑往臥室走去。不論如何,這個項目的結束就是一件令人敲鑼打鼓過大年的事。從床頭柜上的藥瓶里隨手摸了兩顆褪黑素吃了,她剛要帶上眼罩,手機就“?!钡囊宦曧懥?。 非常熟悉的催魂奪命郵件提示音。 謝宜珩掙扎著起身開燈,順便在心里把這個擾人清夢的甲方罵了一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