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可錦虞不知為何,偏就下意識與他有所避諱。 她搖一搖頭,無聲拒絕了。 蘇湛羽也不強求,將水囊收回去, 淡淡含笑:“倘若累了就告訴我,我們停下來歇息片刻?!?/br> “表姑娘莫不開心,事了后,將軍會來找你的?!?/br> 雖對其中緣由不甚明晰,但元青還是安撫道。 當她是入城心怯,元佑附聲說:“對,表姑娘別怕,就臨淮那一城的縮頭王八,沒膽子敢欺負你!” 元青點頭,“嗯,將軍一定是嫌咱們嘴笨,怕壞事兒?!?/br> 沉寂的眸光微微一漾,錦虞終于有了些許情緒變化。 他們都不知道,其實是她自己求著要去的。 思慮須臾,錦虞悄悄低緩了聲:“……他去哪兒了?” 蘇湛羽眉梢一動,一瞬后抿唇而笑,不動聲色先道:“景云不會有事,不必擔心,他托我照看好你,有任何需求,只管與我說?!?/br> 錦虞興致缺缺,搪塞“嗯”了聲,便又低頭不語了。 …… 臨淮地處東陵王域邊緣,靠山傍水,是國境關口要地。 高高的城墻巍然聳立,一面繪圖白虎的東陵王旗于城頭飛舞,護城河寬闊環繞。 城池外墻高逾十丈,勢如盤龍,作為東陵最堅不可摧的城池,臨淮當之無愧。 更何況在這岌岌可危的勢頭。 故而城池內外皆有重兵把守,森嚴難撼。 午后,驕陽漫天。 赤云騎眾兵馬留守護城河外,蘇湛羽帶著錦虞上了鐵索浮橋。 浮橋并非護城橋,只是進外城的唯一通道,因那封連夜送抵的勸降書,是以蘇湛羽的名義,守兵才放行。 “東陵雖節節潰敗,所有殘兵敗逃于此,卻也不乏精兵猛將,如今守城的主將,便是此前聲名鵲起的韓老將軍,韓回?!?/br> 蘇湛羽一邊走著,一邊向她解釋。 說罷,又想到姑娘家大多不懂軍政,或許不知,他略微側首,溫聲道:“可有聽過?” 她久居深宮,即便終日不見前朝之人,但到底有耳聞,自然不是一無所知。 不過錦虞還是搖了頭。 她是東陵九公主的事,是她和那人之間的……秘密。 蘇湛羽目光輕輕凝在她清如芙蓉的側臉,忽然思遐昨夜的夢。 明知不可為,偏就是耐不下心中翻騰的情思。 他語氣漸柔:“若是應付不了,別逞強,我會一直在城外?!?/br> 然而錦虞的心思全然不在此處。 如果臨淮不愿投降,卻還要殊死抵抗,該如何是好…… 她自顧想著,已至外城門下,兩劍刀戈攔在眼前,守將只允一人進。 錦虞這才回眸看他一眼,一句單純的“謝謝”從口中淡淡流淌而出。 和顏,但卻疏離。 蘇湛羽沉默了極短一瞬,不由輕道:“和我無須見外?!?/br> 話落,意識到自己言辭或許不妥,他閃爍了句:“我的意思是……景云與我相交甚久,我也理應將你當做meimei照顧?!?/br> 錦虞未辨他深意,略一頷首,便轉過身獨自而去。 鎖鏈沉重滾動,隨著護城長橋緩緩放下的巨悶聲響,內城城門洞開。 視野一敞,入目是城墻斑斑,水色暗紅不清,到處可見戰火狼藉的痕跡。 被守兵領著越往里走,錦虞越發不安。 大抵從她得知父王所作所為后,心緒便沒再平靜過。 只有溫馴躺在她懷里的烏墨,仿佛和那人留了一絲聯系,才讓她得到稍許鎮定。 城內一片硝煙,滿地斷劍殘戈,死氣沉沉。 街道原定居的百姓早已被遣至他處,而今駐扎于此的,皆是冷面狠厲的士兵。 行過數個烽火臺,重重設障,錦虞終于跟隨領兵來到一座主軍營。 那士兵要她等在外面,正準備進去通報時,錦虞突然出聲喊住他:“等等?!?/br> …… 君府軍營,議武堂。 一人身著東陵獸面紫金鎧,腰系獅帶,威猛健壯,一臉肅色坐于案前。 他鬢發泛灰,然而眉宇間精氣十足,讓人完全看不出年紀。 “韓將軍——” 一士兵稟聲連步入內,附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聽罷,韓回微微皺眉:“九公主?你說今日楚國派來的人,是昭純宮的九公主?” 那士兵應聲后,韓回定神一想,冷哼了聲:“卻也不知真假?!?/br> 士兵問:“將軍此話怎講?” 韓回虎目一沉:“池衍此人不容小覷,明知由我坐鎮,攻城絕不容易,卻不親率赤云騎,反而是豫親王府的世子領兵,而今多此一舉搞出勸降,來人竟又說是我東陵的公主,保不準其中有詐?!?/br> 那士兵也是想不明白:“可那姑娘看起來毫無威脅……” 他沒繼續多話,詢道:“將軍,是要讓人進來,還是……” 東陵近三十年來的第一武將,豈會忌憚一個小姑娘。 韓回滿不在乎,“帶進來?!?/br> 隨即想到那九公主從未在前朝露過面,要他去辨虛實,也沒法子。 于是韓回又道:“去請陛下過來一鑒?!?/br> 士兵領命退下,很快便請了錦虞進來。 一抹翩躚紅影現于門口。 韓回見到她,漠冷的神色微微一變。 就且不論其他,這小姑娘的姿容倒是對得上那外傳秀色傾國的九公主,畢竟此等容貌,世間也難尋一二。 錦虞邁入議武堂,望見凜凜高坐案首的那人,眸光一亮,忙小步跑過去。 在案前站定,“您就是韓老將軍?” 韓回打量她一眼:“是?!?/br> 他正值不惑之年,是見慣了世面的,神色鎮靜:“你說你是九公主,那我倒想問問,今日你是要與臨淮并肩作戰,還是當真來做說客的?” 聞言,錦虞微愣,但眼底一片清澈。 她清楚明白,過去是前者,而今是后者。 沉默一瞬,錦虞清容難得正色:“韓老將軍,臨淮守不住的,就這樣收手吧,至少別讓臨淮的百姓再受苦了?!?/br> 聽出她的意圖,韓回驀地沉了臉:“小姑娘,我不管你這公主是真的還是假的,大敵當前,從沒有臨陣退縮的道理!” 向來聽聞這韓回清高甚甚,果然非虛。 錦虞倒是也有心理準備,抬眸看住眼前高大魁梧的老將軍。 字句分明,“如今來的赤云騎士兵只是三千,臨淮才堪堪與之抗衡,您不會不知,池衍手下的精兵可不止于此?!?/br> 對她所言極不滿意,韓回凜眉,撐案站起:“你到底想說什么?” 錦虞直視那雙久經世故的精眸,也無絲毫畏懼。 “破城不過早晚的事,何必要耗力茍延殘喘,韓老將軍,投降未免不是好事,歸楚未免不是百姓想要的結果?!?/br> 這番話,她從前是斷不可能說出的。 她想,父王所做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人已不在,都不重要了,如今,讓百姓過上安穩盛世才是最要緊的。 然而卻聽韓回聲色泛冷:“小小年紀口氣倒是不小,有這功夫說教,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身為東陵王族,落入楚軍手里還能安然到此處,你現在自身都難保!” 本就是個沒耐心,偏遇上這般冥頑不靈的高傲老將,直要將錦虞氣得險些罵出聲。 就在這時,門外又來一人,聲音從身后傳來:“韓老尋朕何事???” 這音色渾厚如鐘,頗有辨識度,未見面容,錦虞已是倏然失色。 下一刻,她猛然轉過身。 只見門口那人一身赤舄明黃龍褂,冕冠束發,神態勃然。 看清她時,亦是瞠起雙目,一瞬震驚。 方才尚還據理力爭的錦虞,此刻呼吸一窒,根本說不出話。 好半晌,她才僵著聲兒:“……父、父王?” 在二人皆怔愣之時,韓回起步走下高臺,“陛下,這小姑娘說自己是九公主,臣瞧不出個所以然,只能煩請陛下鑒明?!?/br> 東帝眸心漸生變化,略有些遲鈍地擺了擺手,韓回察其神色,便告退出了屋。 房門關上。 錦虞白了一張臉,愣愣站在原地。 那個丹鳳眼眸,冷色玄衣的男人,他手起刀落,在朝暉殿砍下父王的頭顱,濺了一地鮮血。 她是親眼看到的。 可現在好端端站在眼前的,確又是她父王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