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錦虞懸著心放了下來,但仔細斟酌,又不明所以。 她可沒忘記他是楚國人,他沒將她的行蹤透露,豈不是和皇帝作對? 他一個小小將領,何必因她冒如此風險? 不過這些都不值當關切。 錦虞冷哼嘀咕:“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感恩戴德了,家國仇恨,你們楚軍一個都逃不了!” 這悄聲的話還是入了那人的耳。 少焉,男人含笑的語氣玩味悠長:“行,我等著?!?/br> 恰在此時,她空空的肚腹猝不及防喧嚷了聲,錦虞驀地身軀一僵。 正擔憂被他聽見,就響起了兩聲指尖敲碰碗沿的清脆。 隨之那人聲線溫醇:“過來?!?/br> 錦虞略作猶豫,還是偏過了頭,這才發現他已穿戴整齊。 他一身銀裝鎧甲,玉髓簪纓束發,坐在案邊垂眸翻閱著什么。 而他手旁的瓷碗里還冒著熱氣。 饑腸轆轆,但還是存了份不食嗟來之食的骨氣,錦虞抱膝蜷在床角,不搭理他。 仿佛是將她看穿了,池衍從容說道:“病未好全,再餓暈了,我倒是不介意找人替你收尸?!?/br> 他就沒一句話不叫她恨得牙癢的! 錦虞在心里暗罵他,一徑沉默,最終還是溫溫吞吞下了床。 腫傷的右腳踮著地,一踉一蹌挪到案邊。 錦虞不給他好臉色,“我要先梳洗?!?/br> 池衍修眸一抬,見她頗為嬌蠻,反而略一彎唇:“哦,在你身后?!?/br> 錦虞也不客氣,轉身,一眼就瞧見榻上那團白毛,蓬蓬的尾巴蓋住了自己的腦袋,睡得正香。 可不就是昨夜那只搶她手鏈的貓。 錦虞忍不住咬牙,人不是好人,貓也不是什么好貓! 但她眼下又累又餓,沒力氣收拾它。 錦虞拐著腿走過去,小心提起面盆架旁的銚子,將熱水傾倒入銅匜。 熱水燙手,她指尖一點一點觸碰了好些次,才擰干了隨身的白色絲帕。 案面鋪展絹帛圖,池衍凝注圖上所畫地形,耳后是水珠滴滴嗒嗒的輕響。 良久,邊上有了動靜。 池衍視線從絹帛上抬起,少女清容白凈如玉,凌亂的長發也撫順了。 她就著傷腳側坐在了案邊蒲墊。 只是她輕皺眉眼,凝著眼前瓷碗里的香米粥和一碟素糕,遲遲不動筷。 到底是錦繡堆里嬌養大的,自小只嘗珍饈美饌,沒吃過什么苦。 池衍看在眼里,這回倒是好心哄了她一句:“軍營里沒什么好的,公主殿下且將就著?!?/br> 錦虞微抿粉唇,還算說了句人話。 白皙的手端起熱粥,她仔細喝了兩口暖了暖身子,又執起筷箸夾了塊素糕送到嘴邊,咬了下去。 似乎是味道不錯,她舔舔唇,起初緊擰的眉頭舒緩了些。 她專心吃飯的模樣還有幾分乖靜可愛。 池衍淡淡收回目光,托了玉盞,垂眸淺啜一口清茶,緩緩道:“軍營留駐了百人,想走了,他們會送你出山?!?/br> 聞言,錦虞愣住,不由問道:“你要走了?” 視線落到絹帛上,她一眼辨認圖上之地,眸光一亮:“你要去潯陽?” 在心里略一衡量,不等他回復,錦虞便立刻脫口:“我跟你走!” 她瞳色清潤,目光于半空中和那雙醉人的桃花眸相撞,瞬息如水流波。 池衍一頓,夢中的笑音忽閃而過,他邃眸難探喜怒,牢牢固住她的。 他不語,錦虞心中一悸,卻見眼前之人突然勾了薄唇。 “小姑娘,”池衍把盞指間香茗,眼尾一挑修長弧度,“軍中可不是什么好玩兒的地方?!?/br> 他不應,錦虞稍微有些急了:“謝懷安不抓到我,是不會罷休的,就算出了這九夷山,我也逃不到哪兒去?!?/br> 確實也在理,“那你想如何?” “你帶我去潯陽,”錦虞眸光輕閃,微頓一瞬:“我自有打算?!?/br> 如今的情況,臨淮她鐵定去不成,那姑且得先到潯陽。 池衍點一點頭。 當他這是允了,錦虞還沒來得及欣喜,就被他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你不愿侍君,卻想跟著我?!?/br> 那浮漫魅異的淚痣,襯得他如妖孽般,瑰俊輕狂,“小姑娘,這么不懂得保護自己?” 笑容還沒來得及蔓延,錦虞一愣:“……什么意思?” 池衍調笑的尾音略揚:“美色當前,我若不趁此享受享受,還是不是男人了?” 聽此言,錦虞反應過來,手里的筷箸幾乎要將剩下的半塊素糕戳爛。 她氣絕,卻又疑惑這人毫無君臣忌憚,咬牙道:“你敢,就不怕狗皇帝治你的罪!” 男人卻笑得愈發放肆:“喔,那看來,我只能派人送你回宮了?!?/br> 說罷,又好整以暇量度她幾眼,帶了一絲興味,“還是說,你想賴著哥哥?” 他故意招惹,錦虞氣得直朝他扔了筷子,卻被他凌空穩穩接住。 小姑娘怒得面紅耳赤,池衍倒是不欺負她了,含笑將筷箸放回她手邊。 “快吃,錯過了出發的時辰,可沒人會等你?!?/br> 錦虞微頓,這話的意思,是愿意帶上她了?所以他方才是在取笑她? 慎思片刻,錦虞忍了口氣,默不作聲低頭繼續填肚子。 作者有話要說: 做完春夢的阿衍哥哥:雖然前世還沒想起來,但我就想欺負你qaq 求收藏求評論,別讓我寂寞沙洲冷呀,不然我要嚶嚶嚶了! 第4章 表妹 等到動身的時辰,錦虞才磨磨蹭蹭從王帳里出來。 她身上披著某人的雪銀色狐毛大氅,而自己的錦裳被掩在了里邊。 誠然她起初是不愿的。 還坐在案側吃飯時,是那人直接將大氅丟蓋到了她頭頂。 腦袋一沉,眼前漆黑,還沒來得及扯開,但聽他語氣溫沉,不容置喙地說了聲“穿好”。 當時,錦虞一瞬便猶豫了。 如今東陵王城淪陷,雖還有不少殘兵敗逃臨淮城殊死抵抗,但絕大多數城池已投誠大楚。 潯陽便是其中之一。 她衣襟上東陵王族的紋飾平常楚軍大都不識,可一旦到了潯陽,就人盡皆知了。 況且她衣裳單薄,狐氅柔軟又暖和。 于是她也不委屈自己,將頸間雪白的狐毛攏得嚴嚴實實。 帳外。 錦虞一出來,便聽見了交談。 “將軍,這姑娘來歷不明,當真要帶著?” “是啊將軍,女子在軍中總歸不大方便?!?/br> 回想先前帳內所見,元青接著提議道:“不如屬下派人先護送她回王府,待臨淮事了,咱們不日便能歸京?!?/br> 雪后初晴,天空綻了光,傾灑下來仿若在雪地上鍍了層輝。 千里冰封的天地間,男人身姿挺拔,一襲銀鎧凜冽奪目。 他負手從容,狀態悠閑。 那人沒說話,錦虞默默站了會兒,下一刻,他目光似有穿透力,徑直朝她掠了過來。 四目觸及,但見他不以為意的笑劃過嘴角。 錦虞心底莫名一跳。 “喔,”一線清光落到他眉睫深處,狹長雙眸略微瞇起,他輕緩的語色耐人尋味:“遠房表妹,還是放在身邊的好?!?/br> 不只錦虞,元青和元佑更是驚詫萬分,二人循著他的視線回過身,這才發現了她。 錦虞虛扶著門。 男人本就高出她不少,寬厚的狐氅穿在身上,長及腳踝,顯得她嬌小依人。 陽光下懵昧的杏眸清透純凈,不說話的模樣竟有幾分憐楚。 饒是擔憂她擾亂軍心的那兩人,一時也說不出任何指責的話。 誰會去遷怪一個無害的小姑娘呢。 “去將雪融牽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