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才邁進門,就聽見屏風后正有人在哭訴著。 “這回,他不來咱們家磕頭認錯,我是絕不回去的!”這聲音挺熟悉的,“我堂堂的國公府千金,嫁給他一個落破戶,莫非還委屈了他不成?什么臟的臭的都要沾一把,若是正經的收個丫頭,我也就忍了??伤尤桓覍W人家養起外宅來了!這口氣咽了下去,我都不必活著了!” 薛婠幾個姐妹面面相覷,進也不是出也不是。 她們都聽出來了,里邊的是她們的姑母,泰安伯夫人。 聽到什么外宅什么收丫頭之類的話,薛婠便知道不該帶了meimei們繼續往里走,可就這時候,后知后覺的小丫鬟突然就揚起嗓子喊了一聲,“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六姑娘來了!” 里間的聲音戛然而止。 到了這個份兒上,薛婠也不好轉身走了,只好裝作什么都沒有聽見,領著三個meimei走了進去。 轉過一道八扇繡福祿壽的屏風,便看到老太太江氏端坐上首,打扮得富貴非常。她身邊還坐了個貴婦人,一身兒大紅縷金繡牡丹的衣裳,渾身上下金碧輝煌的,比過生日的許氏還要華麗些。尤其一頭挽起的高髻上,正面插了一支極大的金鳳釵,鳳嘴兒里銜著一串珍珠。婦人正低頭擦眼睛,隨著她的動作,金釵顫顫巍巍的,珠光晃動。 這就是泰安伯夫人了。 泰安伯夫人長得很是好看,這樣的裝扮更添了麗色。 見了薛婠等人進來,她擦了擦眼角,抽噎了一聲后正襟危坐,等著幾個姑娘給她請安。 她眼圈紅腫,和平日里趾高氣揚的模樣大不相同。哪怕是敷了一層厚厚的粉,也能看出眼角處微微發青。 莫非……這是被打了? 阿福忍不住先看了泰安伯夫人兩眼,才跟著jiejie們一起給老太太江氏和泰安伯夫人行禮問好。 “罷了,都是一家子,別講究這些虛禮了,都坐下吧?!钡妊热诵型炅硕Y,泰安伯夫人才裝模作樣地說道,順手指了指身邊的椅子。 阿福等三個jiejie坐下后,才慢吞吞地跟著坐了。 她不喜歡泰安伯夫人。 哪怕要叫一聲姑母,也不喜歡。 這姑母沒有半分國公府出身該有的氣度,言行都很有些上不得臺面,動不動就調三斡四的。叫阿福說,手段心機她都能看出來了,還能做什么? 一個當小姑子的,出了閣還總想著給娘家的事兒做做主,甚至還把手伸到了三個兄長的房里。 因為這個,昭華郡主還曾當著老太太的面,親自賞了泰安伯夫人兩個耳光,一正一反,抽得特別對稱。 姑嫂之間也算結下了梁子。平時碰上了,不咸不淡地說兩句。錯過身后,各自狠狠啐一口的交情。 “阿福,昭華呢?”泰安伯夫人見阿福人小,還得叫丫鬟給抱到椅子上,那副呆呆的模樣,叫她從心里看不上,似笑非笑地問道,“怎么不來給老太太請安?” 阿福就更不喜歡了。她母親出身安國大長公主府,是御封的郡主,昭華乃是封號,除了太后皇帝皇后還有她的外祖母,還沒人直呼她母親一聲“昭華”呢。 就連老太太,當面也是稱一句“郡主”的。 大姑娘見狀,連忙起身回道,“二嬸在和母親說話,想必就過來了?!?/br> 泰安伯夫人哼了一聲,也不抽噎了,轉頭對老太太說道,“母親您看,這是在您跟前擺架子呢。叫我說,哪怕再如何的金尊玉貴呢,做了人家的媳婦,總也要有做人媳婦的規矩才好?!?/br> 老太太連忙咳嗽了幾聲,打斷了閨女的話。她老人家心里也不滿,可有什么法子呢?昭華郡主娘家靠山太硬,就連皇帝皇后想念阿福了,傳口諭叫她帶阿福進宮去,也還要看昭華的心情哪。 她,一個繼婆婆的架子實在是有些擺不起來。 再者了,抱怨什么時候不行?非要當著大房那三個丫頭?那都是幾個會攀高兒的,早就圍著昭華轉了,能有不把這話對昭華說的? 老太太有些淡淡的心累,自己閨女什么都好,就是腦子不大靈光。 話被打斷了,泰安伯夫人更不高興了。正要再說兩句,忽然想起了什么,連忙問:“阿福,你近來有沒有進宮去?我怎么恍惚聽說,陛下要給幾位皇子封王了?” 阿福更無語了。沒事兒,她進宮去干嗎?她娘都不愛進宮好不好? “沒進宮,也沒聽說過?!?/br> 聽她回答得傻傻愣愣,泰安伯夫人撇了撇嘴,只覺得阿福白白地生了張好看的臉,被昭華都養成了蠢貨。轉過頭去,不想再搭理阿福了。 “娘,這次不能慣著那老東西了?!碧┌膊蛉朔隽朔霭l髻上的掩鬢,眉尖豎了起來,“得叫他知道,咱們國公府的厲害!” “他也不想想,這些年他們林家,是誰在撐扶!沒有我,那一家子人早就不知道哪里喝西北風去了,還能端著伯府的架子穿金戴銀?可恨我們老太太半句兒子的不好都不說,反倒是怪我不夠賢惠。成,我就賢惠一次,也叫他們都知道,我也不是沒撐腰的兄弟!” 泰安伯空有爵位,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老紈绔。年輕時候斗雞走狗,眠花臥柳,將大好家業揮霍得差不多了。如今人到中年了,也依舊是不改脾性。因偷養外室的事兒,泰安伯被泰安伯夫人撓了個滿臉花盛開。當然,泰安伯夫人也沒太占便宜,將泰安伯撓急了,瞅了個空子也在她眼圈上捶了一拳頭。 泰安伯夫人這才委屈地回了娘家。 老太太心疼地摸了摸閨女的臉,附和道,“對,不能這么回去。你得立起來,才能叫他們敬著你!” “回頭娘對大哥二哥他們說,叫他們出面,抄了老東西的外宅,把那個狐貍精發賣了,我看她還能勾引了誰去!” 泰安伯夫人瞇著一雙丹鳳眼,高傲地說道。 仿佛舉手之間,便能叫泰安伯府灰飛煙滅。 “這個……還是等你哥哥們下了朝回來再說吧?!别埵怯H娘,老太太也覺得閨女有些個異想天開了。別說定國公和靖安侯兩個了,就是她嫡親的哥哥,也未必會愿意去抄泰安伯的外室啊——這就不是爺們兒該干的事兒。 老太太眼睛一溜底下臉上露出尷尬神色的薛婠薛婳,愈發覺得當著小姑娘們的面,閨女的話實在是不合適。強擠出幾分慈愛來,對薛婠說道,“這屋子里悶悶的,外頭花兒開得好,你們小姐妹別在這里拘著了,外邊玩去吧?!?/br> 薛婠巴不得這么一句,連忙起身,帶了meimei們一行禮就退了出去。 出了門,薛婧嘖嘖兩聲,“還沒聽夠呢?!?/br> 她姑母家的笑話,多有意思啊。 作者有話要說: 客官,走過路過,素質三連來一發不? 第4章 心真大 松鶴堂里,等阿福幾人退了出去,泰安伯夫人就哼了一哼,“明明就是個呆子,偏生還都捧著她,說是有福氣的。叫我說,哪里比得上我的明珠半分呢?” 說著,稍稍壓低了聲音,“家里幾個丫頭,母親也該做些打算了?!?/br> 江老太太詫異,“什么打算?” 她老人家不是很明白閨女的話。 泰安伯夫人看了看屋子里,見都是定國公老太太的心腹人,也不避諱什么了,甩了帕子笑道,“方才不是說了么?如今外邊都嚷著,說陛下要給幾位皇子封王呢。太子就不說了,從二皇子到后邊四皇子,都是十歲出頭的年紀。尤其是如貴妃膝下的四皇子,最得太后娘娘的喜歡。我聽說啊,這次封王就是為了抬他的身份跟太子殿下打擂臺呢。母親您想想,太后娘娘是如貴妃的親姑母,素來就不喜歡皇后和太子。往后,還不定怎么樣?!?/br> “不是,云遮霧罩地說了這么多,到底是個什么意思???”江老太太出身有限,實在不大明白。 “哎呀母親!”泰安伯夫人跺了跺腳,“多明白的事兒哪,家里大丫頭年紀跟幾位皇子相仿呢……” 江老太太眼睛一亮,“你是說?” “對嘍!”泰安伯夫人雙手一合,染得通紅的指甲交握在一處,“雖說大丫頭是個庶出的,做不來正妃。以大哥的地位,側妃還是十拿九穩的。要不是我的明珠年紀小,誰舍得把這樣的好事推出去呢?” 她抓住江老太太的手臂,偌大一把年紀了撒著嬌,“您說,這是不是好事?可嘆昭華時常出入宮中,竟都沒透出半分口風呢?!?/br> “哎你說的是,這遇事兒啊,還得看自家人?!苯咸徽f的心頭發熱。 “您總算是知道誰才是為咱們定國公府打算的了吧?”泰安伯夫人繼續攛掇,“您想想,若是大丫頭真有那樣的運道,咱們家里也能算得上是皇親國戚了!您再出門去,腰桿子都更硬了幾分呢?!?/br> “所以,meimei今日回來,是來做什么的呢?” 定國公夫人許氏與昭華郡主攜手進來了。 方才泰安伯夫人的話,聲音并不算小。許氏和昭華郡主想裝著沒聽見都不行。 許氏先對著江老太太行了禮,才含笑對泰安伯夫人說道,“我聽人說姑太太來了,還以為meimei是來為我慶生的,誰知竟是自作多情了?!?/br> 昭華郡主笑了,微微上挑的鳳眼中露出譏諷,視線只在泰安伯夫人身上略作停留,便移開了,就仿佛松鶴堂里壓根兒就沒有這么個人一樣。 她與泰安伯夫人關系不好,定國公府上下皆知。 換了是誰,對想要給自己丈夫塞小妾的小姑子,也難有好感。 泰安伯養了外室的事兒,本來就做得不機密。昨天傍晚,泰安伯夫人帶著人去了泰安伯的外宅捉人,將泰安伯打了個半死的消息,都在京城里傳開了。不出昭華郡主所料,果然一大早,小姑子就哭著回娘家來了。 沒想到一進門,她就聽見了小姑子攛掇婆婆送薛婠到皇子身邊去做什么側妃。真真是好笑了,這小姑子一如既往,顛三倒四的。 許氏顯然也對小姑子很是無語。什么封王的事兒,她是半點都沒聽說,小姑子就一口一個仿佛做準了一般,也是蠢得沒誰了。 “meimei還是慎言吧。天家之事,咱們可不能胡亂猜測,更不好胡說的。太后娘娘仁慈,對哪位皇子都是一樣的喜愛看重。什么只愛四皇子,不喜皇后和太子的話,豈是咱們能說的?”許氏正色道。 泰安伯夫人就將嘴撇的老高,“我說的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人都偏心,太后娘娘喜歡自己的侄女和四皇子,那也是人之常情呀?!?/br> “那也說不得!” 昭華郡主冷聲道,“禍從口出的道理,莫非你不懂?你信口胡說,叫有心人聽了去,惹來天怒,你這是嫌棄日子過得太清閑了嗎?” 江老太太就忙道,“就在家里說,也沒外人聽見?!?/br> 她生怕兩個兒媳婦聯起手來擠兌閨女,連忙打岔,一推泰安伯夫人,對許氏笑道,“你meimei是來給你賀壽的?!?/br> 接連朝著泰安伯夫人使了一連串的眼色。 泰安伯夫人只好不情不愿地站了起來,敷衍地福了福身,“大嫂的好日子,我沒什么拿得出手的賀禮送嫂子,先說句嫂子芳辰永駐吧?!?/br> 許氏還了禮,彼此都坐了下來。因多了許氏和昭華郡主,一時間這松鶴堂里的氣氛竟然沉默了下來。 當著昭華郡主,泰安伯夫人坐也不自在,說話也不敢再放肆了。畢竟,這個二嫂當初真敢大耳刮子抽的,那還是當著她娘的面兒呢。 現下想想,泰安伯夫人臉上還發熱發疼。 “怎么還不上茶?”泰安伯夫人沒話找話,吩咐了丫鬟趕緊去倒茶,自己賠笑,“二嫂……” 昭華郡主聞言笑了,垂眸淡淡地說道,“若你要方才的話,就別開口了。問,我也是一句不知道?;始抑?,哪兒就能隨意說道?” 泰安伯夫人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又沉默了片刻,門簾子一打,又有丫鬟小心翼翼地扶著個美貌的婦人走了進來。 這婦人身形豐腴,腹部隆起,看模樣,總得有六七個月的身孕了,只是容色有些憔悴。 在她身邊,還跟著個八九歲的小姑娘,是五姑娘薛嬌。 “母親,大嫂,二嫂?!敝苁线M了門,問好后先是歉意地對許氏笑了笑,“我身上不利落,來晚了?!?/br> 又看了看泰安伯夫人,“meimei也到了?” 別看泰安伯夫人不敢惹昭華郡主,對許氏也算恭敬??蓪θ┲苁?,那就抖了起來,穩穩地坐在江老太太身邊,連身都沒起,“三嫂好大的排面兒。人都到齊了,你這才姍姍來遲?!?/br> 周氏臉上有些難堪。 她也并不是故意要托大拿喬,這一胎懷得辛苦極了,還有三個多月才臨產,可腿腳早就浮腫了起來,從三房走過來,也實在是辛苦得很了。 只是她出身不高,婆母和小姑子對她都有些看不上。頭胎生下了薛嬌后又一直沒有再開懷,便又覺得低人一頭了。面對著咄咄逼人的小姑子,對小姑子無禮的話充耳不聞的婆母,周氏站在廳里有些不知所措。 還是許氏厚道些,親自過去扶著周氏坐下,笑著為她解圍,“你身上沉重了,何必折騰這一遭兒?莫非害怕我們吃酒的時候不叫你?” 周氏感激一笑,輕聲道,“嫂子一年過一次生日,怎么著,我也得親自來道聲賀?!?/br> 看了看薛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