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靈煙原本緊張的手指扭動衣角，聽到這話松了口氣抬頭道：“我以為會死?！?/br>
    眾人皆因為她的坦率, 在這緊張時刻得以一時放松。

    陶風云是在場最沒有壓力的人, 輕松一笑道：“不會。最壞結果是傳承失敗, 你一無所有?！?/br>
    “呼——”宮靈煙吁氣，擲地有聲回答道：“不用叫停, 我可以！若有任何意外, 不管是殘了, 還是什么，我已經做好準備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闭f到此處, 她干凈透亮的眼神凝視宮爍，努力露出燦爛的笑容。

    “哥哥，這次不管后果怎樣，我想一力承擔?！?/br>
    “靈煙——”宮爍動容。他自以為了解meimei，現在卻發現并不完全了解對方。他們擁有相同的血脈，他的meimei宮靈煙，同樣是一個很優秀的人。

    兄妹兩人彼此感情增進，陶風云的眼神卻似有若無掃過葉墨凡臉上的面具，勾出笑道：“還有一個問題，你們想過沒？小姑娘當了宮家的畫尊，就不能出嫁，只能讓男方入贅。本尊聽聞宮家與顧青舟欲結親，只怕小姑娘的婚事要徹底告吹了。顧青舟是當下少有的青年才俊，還曾在這兒住過一段時間吧？放棄這種才貌雙絕的配偶，小姑娘舍得嗎？”

    “……”葉墨凡面色冷了下來。雖被面具遮擋表情，卻遮不住他周身寒意。

    沒想到吃瓜吃到自己身上。風云府主明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這時候都不忘搞事，佩服佩服！

    宮靈煙到底是小姑娘家，臉皮子薄，被突然提及婚事臉紅了一下，連忙搖搖頭道：“那樁婚事只是傳言不作數的！更何況那段時間留在宮家的人，究竟是顧青舟還是葉墨凡，我，我都不知道呢?！睂m靈煙說到這兒，瞥向葉墨凡的眼神帶著一絲復雜。

    “……”葉墨凡覺得，陶風云看他的眼神玩味起來。

    “造孽呀?！碧诊L云小聲嘀咕道，偏偏每個字都能讓人清晰聽見，“不管葉墨凡還是顧青舟，都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哦，你們還沒見過他面具下的臉吧？錯過了太可惜?！?/br>
    “陶前輩！”葉墨凡忍無可忍，向對方投射死亡視線。

    陶風云哈哈一笑，渾不在意的聳聳肩道：“到了本尊這把年紀，總會多關心一些后輩。其實我那孫兒陶楚，也生得眉清目秀，與小姑娘年紀相當呢?！?/br>
    這話越說越不靠譜。宮靈煙就算嫁豬嫁狗，都不會考慮陶楚這個與自家哥哥有芥蒂的小壞蛋！

    她面露羞惱，義正辭嚴，無比認真拒絕道：“我修煉的是《無情畫道》，不沉溺在小情小愛中。過去我什么都做不了，現在只希望能掌握自己的人生。至少不讓親人再為我涉險，也不希望自己成為別人的困擾?！?/br>
    陶風云瞇眼道：“這可不像修煉《無情畫道》會說的話?！备袷峭性~，雖然他也嫌棄自家龜孫陶楚不討他喜歡。

    葉墨凡曾翻閱過《無情畫道》。大道無形。對萬物一視同仁的包容，才是那本秘籍所要表達的思想。

    他淡淡道：“或許她修煉的，才是真正的《無情畫道》?！?/br>
    “噢？”陶風云眼中精光一閃，起了興致。

    葉墨凡趕在對方動念頭之前，將苗頭掐滅，似是感慨的補充道：“閻鴻害人不淺?！?/br>
    陶風云的興趣頓時打消，頗有些索然無味。本以為有什么新內情呢。

    見他沒了興趣，眾人都莫名心曠神怡起來。

    有了宮靈煙的配合，在陶風云一頓猛如虎的cao作下，宮畫尊的畫像變得模糊。這是傳承開啟的表現。當宮靈煙繼承宮家老祖的一切，她的形象就會完全取代對方出現在畫上，從此她便成了畫尊宮煥顏。

    宮家老祖原本的傳承，實際是為了奪舍，很多cao作都“不規范”，在風云府主的干涉下，反而向三百年前的盧畫圣看齊，成了最標準的傳承模版。

    畫像的變化，讓宮爍對外有了交代。他不放心陶畫尊，卻信任葉墨凡，所以在成功挽留葉墨凡后，就丟下meimei自己出去主持大局，安撫宮家其他成員去了。

    至于宮靈煙。陶風云說需要一段時間剔除掉宮家老祖的記憶糟粕，不過修為可以立刻轉給她吸收。陶畫尊只從畫中放出一小部分，宮靈煙就被快溢出來的修為，撐到閉關消化去了。

    如今，宮府最重要的這座宅院里，轉眼間只剩下葉墨凡和陶風云對坐著，面面相覷。

    陶風云手里握著宮畫尊的赤靈繪心，空閑的另一只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疾不徐喝了口道：“此處沒有外人，顧小子，何不坦誠相見？”說著又掃了眼葉墨凡臉上礙眼的黑色勾金面具。

    一身玄色華服的年輕畫君，聞言摘下面具，一念換裝。冷漠孤傲的葉墨凡就在陶風云眼皮子底下，被替換成了清俊絕倫的顧青舟。

    孤冷氣質散去，化為溫和可親。冷到骨子里的睥睨眼神，成了溫潤水澤的模樣，看上去軟軟的，卻又有一股屬于畫君的出塵脫俗。

    該怎么形容呢？是一種很招人的長相。與顧有枝有八分相似，會讓膽子跟陶風云一樣肥的人，忍不住想去撩撥。

    陶風云不是沒看過對方面具下的容貌，每次看都不免生出驚艷贊嘆。

    他好奇的問道：“吾若不提，即使只有我們兩人，你也打算時刻扮演冷冰冰的葉墨凡，不累嗎？”

    顧青舟微笑搖搖頭。不管是聲音還是表情，都比他戴面具時溫柔太多了，“葉墨凡本就是顧青舟性格的一部分。不是扮演，所以不感到辛苦。前輩有所不知，我在青院時，因不善與人交際，還曾被叫做‘顧冷面’呢?！?/br>
    “喔？”陶風云起了興趣道，“這么說，剛剛本尊提及你與宮靈煙的婚事，你冷著臉不完全是偽裝，而是真生氣了？”

    顧青舟收起笑容道：“難道不是前輩總想揭露我的身份嗎？而且……事關女孩家的名節，請前輩以后莫要開這種玩笑了?！?/br>
    陶畫尊被當面頂了一句，完全不氣惱道：“那小姑娘雖說一步稱尊，不過本尊斷言，你以后的成就必然超過她。那樣的相貌和性子，真不考慮嗎？”

    “陶畫尊！”顧青舟連對方前輩都不叫了。

    陶風云擺手道：“拒絕這么快，絲毫不考慮她。本尊看出你心里另有在意的人了。讓吾猜猜，難道你中意的是幽幻谷的那位素素姑娘？她對你倒是情真意切，因你離開要死要活的?！?/br>
    “……”顧青舟不想跟對方討論，素素姑娘是因為什么鬧得頭破血流?！扒拜厔e再亂點鴛鴦譜了，我還年輕，在意的人很多，親情，友情，唯獨沒考慮過兒女私情?！?/br>
    陶風云笑道：“年輕人不要說得太絕對，或許你早就遇上卻沒往那方面想。感情并非僅有兒女之情，我那孫兒陶楚，在這方面就比你開竅，不管男女，他只找好看的?！?/br>
    “……”前輩你是來自曝家丑的嗎？顧青舟想起陶楚當初與他相處的種種，配上對方的話，頓時覺得不痛快。很手癢，很想把對方再打成豬頭一頓。

    顧青舟不再說話，安靜的坐在陶風云對面。對方沒閑著，時而擺弄手里的畫尊繪心陷入“發呆”。時而神識進了畫中，將身體留在外面讓他看護，一點都不擔心顧青舟會趁機不利。

    再一次的，陶風云意識回到身體，見顧青舟沒離開，看著對方問道：“本尊這套手法，你看懂了多少？”

    顧青舟道：“八成，不過您后續改進的部分，我只看懂了三成?！?/br>
    畢竟光看是沒辦法學到精髓的。

    盡管如此，他的悟性已經讓對方感到驚訝了。

    陶風云摩挲手中繪心，動作雖沒因為對方的話突然停頓，也已經不自覺放緩了，“你竟看懂本尊改良的傳承手法?？v使以往沒接觸過這方面的知識，也是個有心人了。噢！吾想起來了，渭龍城出事時你在場，是你出手才化險為夷?！?/br>
    好漢不提當年勇，顧青舟謙遜道：“當時城中眾人皆在自救，我也只是其中一份子?！?/br>
    他的確是有心人，想從陶畫尊這里套取傳承手法，希望將來能幫上謝春風。不過卻不想被陶風云看透自己很在乎，以免被對方趁火打劫。

    “陶前輩剛才的新手法，也是在剔除記憶糟粕嗎？”

    陶風云頜首。

    顧青舟沒忘記宮爍讓他來監督對方是否搞鬼，說出了自己擔心的隱患：“前輩改良后的手法，能剔除記憶，是否也能在過程中加入記憶？”

    這個問題很致命。

    陶風云笑了，他嘴角止不住的上翹道：“宮爍請你幫忙，算找對人了。因為吾的確想過。若吾在記憶中做一些手腳，讓一位畫尊對吾產生好感，甚至是……忠誠，這是一件多么絕妙的事？不過參與傳承的機會難得，吾用這套手法剔除記憶，已是創新嘗試。若因額外的動作導致失敗，將得不償失。本尊不會因小失大，所以你大可放心?！?/br>
    顧青舟道：“沒有不放心前輩，只是第一次接觸這種手法，知道的太少，所以想要多了解一些罷了?！?/br>
    陶風云眸子倒映著對方清俊的容顏，含笑道：“你如此行事，并非純粹為了幫助宮爍吧？”

    顧青舟心跳加速，神情疑惑地看向對方。

    陶風云微笑。到了他這個年齡，早就能輕易看透人心，能瞞得住他的事很少很少?；蛟S連顧青舟自己都沒察覺，自從到了宮府以來，對方對他的一切行為，都放縱容忍。

    他給了顧青舟三天時間去搬救兵，去青院、去墨院，也可以回幽幻谷請幫手。在救人方面，他并非最好的選擇，對方認識的畫尊不止他一人。但不管在“黃粱一夢”，還是現實里，他一步步試探對方，顧青舟都對他的出格，表現出了極大的容忍度。

    這一切都是因為畫尊傳承。

    對方和他一樣，不想有任何意外，干擾到這場百年難遇的傳承。而他改良后的手法，更是其中的精華。

    陶風云在心中讀解了對方的行為，有了一番自己的理解。笑道：“盧畫圣封入《渭龍城煙雨圖》里的傳承，開啟了三百年，至今未有人能繼承，你想試試嗎？”

    顧青舟心知對方誤會了，將錯就錯道：“盧畫圣的傳承，更適合白金繪心斗圖師，而我是青根繪心。不過凡事都有個萬一。不到那一步，誰都不知道何人會成為幸運兒。陶前輩要教我嗎？”

    陶風云道：“我教你。不過有一個條件?！?/br>
    答應的太干脆！

    知識的獲取都需要付出代價，陶風云從不是一個慈善家。

    顧青舟盡管已經降低了這套改良傳承在對方眼里對他的價值，卻已經做好了被獅子大開口的準備，因為知識本身的重要價值。

    誰知道陶風云的要求，簡單的不能再簡單，而且合情合理。

    “顧青舟，吾教你的這套手法，若見到陶家人使用，你不可干擾破壞?！笔翘占胰硕秋L云府，范圍難度都縮小了。

    “可以?！鳖櫱嘀鄣?。

    畫道本就有一番規則運轉。就算陶風云不說，對方將手法傳給他，他反水也會被畫道制裁。所以這個條件，根本不算是條件。

    就這么簡單？

    顧青舟心中疑慮，陶風云已經開始傳授手法了。

    “你既答應了條件，本尊就教授你?！?/br>
    顧青舟心中仍有疑惑道：“僅這一條件，不限制我學成后，將手法傳給旁人嗎？”

    陶風云笑道：“你以為傳承是大白菜，人人都能遇上？”

    “呃……”雖不是大白菜，顧青舟卻恰好知道，誰是獲得傳承的幸運兒。

    第二百七十五章 重回畫院

    顧青舟你房子沒了！

    陶風云雖是個搞事精, 傳道受業時卻極其嚴肅認真。

    封存在畫中界的傳承該怎么傳輸，又如何剔除不必要的。還有即使在三百年前也被歸為冷門的“畫心”技法，當世掌握者不超過五人，陶風云都盡心的傳授給顧青舟。就連反向將“畫心”里不想被遺忘的記憶抹去, 這套“多此一舉”的改良手法, 都沒有私藏。

    忍受無邊痛苦使用“畫心”, 本就是為了不遺忘。別人更換身體都不想忘記的, 陶風云卻偏偏研究怎么抹掉。管中窺豹, 可見他腦回路以及日常搞事的業務水平。

    有了陶風云的傳授, 顧青舟再看對方cao作時, 每個步驟都在腦海中清晰明了起來。

    宮家老祖作為畫尊, 斗圖能力雖然摻水, 但對顧有枝的恨，讓她為了把對方煉制成畫中仙，成為研究畫中界的業界翹楚。又為奪舍新身體籌備百年, 不知道翻閱了多少資料典籍，對“傳承”自有一套研究成果。

    這樣的宮煥顏, 不光在傳承時留了后手，還使用“畫心”備份了一套重要記憶。陶風云的工作量變相增加了, 于是又一次便宜了顧青舟。

    陶風云將宮畫尊的赤靈繪心捏在手上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成功讀取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笑道：“畫中仙的制造手法, 果然被她用‘畫心’記錄下來。掌握了她的經驗，有枝君就有望提早恢復了?！?/br>
    不等顧青舟主動, 陶風云就將這段記憶當作贈品, 隨手送給了對方。半點沒提交換條件。

    雖然陶風云什么都沒說, 顧青舟卻感受到，對于自家叔叔在畫中界神魂受到重創, 對方是希望能挽回的。

    剔除記憶是一份精細活，陶風云對“黃粱一夢”里攔截的記憶傳承，表現出極為乏味和不耐煩。在經過一遍篩選后，他就將其中不重要的，丟給剛掌握技能的顧青舟練手。查漏補缺。以此類推，顧青舟的熟練度蹭蹭蹭往上竄。

    宮煥顏記憶中跑偏的理念，已經通通被陶風云剔除，剩下的便是寶貴經驗。這是個美差——盧畫圣留在渭龍城的傳承，就有很多類似經驗，隨便從指縫里漏一些畫技，都讓有緣人受益匪淺。

    完成篩選，剔除記憶糟粕后，陶風云大度的表示，這些知識可以給宮爍也整一套。

    明明是宮煥顏留下的遺產，卻成了陶風云的恩賜，不愧是風云府主！

    顧青舟已經預料到，以對方的能力，除了宮爍成為另一受益人，他一定還留了福利給其他人，比如陶楚。無利不早起，這種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東西，沒必要放在明面上細說。

    ……

    陶風云沒細說的事，不止這一件。在顧青舟將意識投入“黃粱一夢”篩選大量記憶時，陶風云手握著宮煥顏的繪心，這顆繪心上用“畫心”一筆筆留下的記憶精華，才是他最感興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