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吐露道：“治療好我四肢的傷, 閻鴻將天眼收回身體，他卻瞬間老了十歲。他為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所以我……報答他，一直留在幽幻谷中為他效力?！?/br>
    “讓我看看你的傷，還痛嗎？”顧有枝抓住了對方的手，輕輕將宮婉的衣袖擼起，反復查看她手腕附近的傷，實際上是想要在她身上，找尋跟晉江一樣的紋身。

    當初晉江只是想透露幕后黑手的信息，就被手臂上的天眼符號紋身瞬間滅口。宮婉卻一下子揭了閻鴻的老底。他擔心對方也活不長久。

    “有枝……”宮婉微弱道，被對方拉住小手時，臉頰兩邊瞬間浮現出紅暈。

    “失禮了?！鳖櫽兄σ庾R到自己的唐突，趕緊放開對方。剛才他只顧檢查，忘記對方是個女孩子家了。

    “不，我很高興。有枝你……在知道我做錯事后，沒推開我。還關心著我?！睂m婉別開羞紅的臉，小聲道。

    葉墨凡覺得自己多余，盡管隱身狀態的他，宮婉看不到。自家叔叔這么會撩，知道是在她身上找線索，但依舊覺得顧有枝當年落得如此慘淡的下場，不是沒有原因。

    顧有枝沒查看到想象中的紋身，微微松了口氣，追問道：“被治療后，當真一點傷疤都沒留下？果然是秘術！吾聽聞有些秘術在施展后，會殘留下一些痕跡，伴隨終身。你是否有察覺到身體上哪里留下了后遺癥？”

    “沒有。我身上并沒有留下任何施展秘術的殘留痕跡?！睂m婉將瑩白的手腕以衣袖重新阻擋嚴實，微笑回答道，“若說后遺癥……自那以后，我的身體就再也沒生過病，時光好似格外眷戀我，讓我活到現在，終于能見到你?！?/br>
    宮婉只是一名畫師，哪怕壽命長，也不至于像她現在這樣，身體依舊輕盈靈活，百病不生。

    天眼讓她的身體異變，現在的宮婉，還能以正常人類來對待嗎？

    確定她身上沒有眼睛紋身，吐露實情沒被第一時間滅口。顧有枝明白，對方在閻鴻身邊的地位是特殊的。

    談不上被綠的憤怒，因為他與宮婉本就沒有私情，即使這個女人口口聲聲說，對他始終如初。

    顧有枝繼續套話道：“你如此，吾就放心了。沒想到閻鴻畫尊為救你付出那么大的代價。你以前就與他相識？”

    宮婉眼神恍惚了一下，片刻遲疑后，她堅定地搖搖頭道：“沒有！閻谷主貴為畫尊，我以前哪里能接觸到他這層面的強者？更別說相識了。是我命不該絕，他剛好路過才救了我。至于為何會耗盡心力治好我，我也曾問過他為什么。閻谷主說，我是他命中的貴人，所以他才幫我?！?/br>
    “命中貴人？”顧有枝咀嚼著這個詞，腦中飛快轉動。

    宮婉難為情道：“是谷主抬愛了。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安慰我才這么說，不過他的確能預見到一些未來片段，讓他總能逢兇化吉，趨吉避兇?！?/br>
    “閻谷主能預見未來？這倒是第一次聽說?！鳖櫽兄τ纸o了葉墨凡一個眼神。若對方真有預知能力，能掐會算，他們今后就需更加小心了。

    宮婉如果是對方命中貴人，此刻卻透露了底牌給他們知曉，這說法明顯自相矛盾。難道對方有什么他們不知道的陰謀算計嗎？

    顧有枝覺得此女成了燙手山芋，或許她的存在會害了他們。不過如果不抓住這次機會，再想要知道幕后黑手的情報就沒這么容易了。

    顧有枝蹙眉道：“宮婉，閻谷主雖是你的救命恩人，吾卻更加擔心你的安危了?！?/br>
    宮婉詫異道：“為何？”

    “他在做危險的事，本君怕他連累到你。宮婉，你可知道他在煉制五色補天丹？”

    “這……”宮婉退后一步。

    “你果然知道！”顧有枝詐出對方的情報，剛伸手想要抓住明顯有退縮之意的宮婉，卻在快要觸及對方手腕時，想起男女有別，縮回手輕嘆一聲道：“摘心手已成外界公敵，你跟他牽扯太深，性命難保。但凡逆天的丹藥，煉成后必有天地異象，根本隱瞞不住。他會害死你！”

    “我不怕！谷主實力不懼任何人，若能煉成此丹，何人能傷他分毫？”宮婉眼神迸射出堅毅的光彩道，“到那時候他也會讓我的臉恢復如初?！?/br>
    “你……”你真正是無藥可救！

    顧有枝長嘆，咽下斥責的話。容貌對宮婉已成為執念，她已經扭曲到不分善惡。事到如今，只能多從對方身上套取有用情報了。

    “外界傳聞他只缺少兩種純凈繪心，就能煉成五色補天丹。真的是這樣嗎？幽幻谷中不乏奇才，并非要從外面尋找純凈繪心吧？”顧有枝違心道，“吾也希望你的臉能快點好起來?！?/br>
    “有枝?！睂m婉陷在畫中界，正常思考能力不在線，信以為真吐露道，“其實在十多年前，谷主曾經煉制過一枚，不過失敗了。他用谷中死者的繪心煉制，但哪怕齊集五色純凈繪心，也沒有成丹。這五顆繪心，必須是從活人身上挖下來，才不會失去效果?！?/br>
    顧有枝掩在長袖下的手，緊捏成拳，看向對方的眼神更加疏離?！笆菃?？你可知他在谷中何處煉丹？”

    宮婉還真知道。她回憶道：“谷中混亂無人區，沒有結界保護的所在，那是他煉丹的禁地。誤闖者都被他和他的手下殺死，偽裝成猛獸頻頻出沒。我也只是上次快要成丹時，被他帶去。沒想到五色補天丹材料不對，沒能練成，已經是十幾年的事了?！?/br>
    顧有枝幻化出幽幻谷的地圖，拿到宮婉面前，讓對方指出詳細位置。

    宮婉指明地點后，擔憂道：“有枝，我透露閻鴻這么多秘密給你，若被他知道，他一定會殺你滅口的?！?/br>
    “那就不告訴他?！?/br>
    “嗯，都聽你的?！睂m婉羞澀的點點頭。

    葉·吃瓜群眾·墨凡覺得，閻谷主的腦殼在這一瞬間——綠了。

    不過作為旁觀者，他的感覺再正確。當事人千面幻姬裘婉遲，現在只當自己是宮婉，一心只想著讓轉移顧有枝的關注，讓對方忽略自己當年的罪行。

    透露一點閻鴻的私事怎么啦？再重要有談戀愛重要嗎？

    對上戀愛腦，只能用對方的邏輯來感化她。所以顧有枝昧著良心，繼續從當年把他坑死的宮家貴女身上，獲得關鍵的情報，幫助他侄兒顧青舟，盡快打通幽幻谷副本，帶著舍友回老家結婚，呸，是回老家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幽幻谷這么污濁的地方，身為畫中仙的他，一刻都不想多待。

    “宮婉?！鳖櫽兄p喚道，套取了對方那么多情報，他也并非一毛不拔，向對方透露了一件殘酷的陰謀，事關百年前他們三人被人算計的過往。

    “天眼雖然救了你，卻也是害我們分開百年，天人永隔的幕后黑手?！鳖櫽兄θ塘藢Ψ皆S久，此刻吐露時，殘酷中帶有一絲快意?！氨揪峙虏皇撬涝趯m煥顏的報復下，而是被你的救命恩人閻鴻算計死了?！?/br>
    他精致俊美的眉眼，浮現出自嘲之色，譏誚道：“吾被宮煥顏囚禁百年，都說她修煉無情畫道，將本君當作磨刀石，你可知本君所棲息的畫像，與《無情畫道》擺放在一起形影不離？那本秘籍想要修煉成功，最關鍵的一頁上，整頁只畫著一幅天眼符號？”

    “什……什么！”宮婉吃驚道，就算在畫中界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她也能聯想到兩者有關聯?！坝兄?，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br>
    “現在你知道了?！鳖櫽兄獾胹ao話都不說，開口就懟了對方，“恐怕他是沖著本君來的。你肯定也不知道，三百年前，顧家先祖顧松雅死因詭異，正值壯年卻腐朽而亡，仿佛被吸干了生命。死后額頭上留有天眼符號?！?/br>
    顧有枝想到可疑之處，淡淡道：“宮婉，幽幻谷與宮家方位南轅北轍，他就這么巧能路過救了你？你有沒有想過，他是造成這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

    “……”宮婉沉默了，眼中浮現出淚光。

    顧有枝喟嘆道：“你好好想想，還有什么疑點是吾所不知道的？”

    “有枝，我……我——”宮婉咬唇道，“我想起一件事，是與顧家有關的?！?/br>
    “什么事？”

    “顧青舟?！睂m婉輕吐字眼道，“那孩子滿月時，我曾以畫皮之術，混在祝賀的人群中抱過他。他是那么小，嫩嫩的皮膚，五官雖然沒張開，卻已經可以窺見，將來必定能長成風華絕代的美男子。我在他身上，恍惚看到你的影子。那時候我整個心都融化了，在想如果他是你跟我的孩子，該有多好？”

    顧有枝一把抓住對方手腕，緊緊鉗制住道：“你對他做了什么！”

    “我……我沒有害他?！睂m婉吃痛，抽泣道，“有枝，你抓痛我了?！?/br>
    顧有枝卻沒有放松絲毫力道，半點未憐香惜玉。

    “是閻鴻！他教我一套手法，讓我去接觸顧青舟，測他的資質。如果他有成為畫尊的潛質，就讓我將他抱回幽幻谷養大，嘶……”宮婉呼痛道，“顧青舟不愧是顧家人，長得真好看，特別像你，資質也奇高！他有成為畫尊的潛質，有那么一刻，我是真的想要將他奪走，養在自己身邊?？墒俏遗麻慀檶λ焕?。我怕顧家的獨苗，斷送在我手里，將來等我死后，無顏去見你。有枝，我怕你恨我??！”

    “可是我又不想讓閻鴻知道我欺騙他，怎么辦？”她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幸好世家宅院中，為了怕庶子出頭，使用的手段我略通曉一二。我偷偷在他嘴上抹了一點藥，阻礙他與畫道正常溝通，讓他難以獲得畫道的認可。只要他一生碌碌無為，哪怕擁有最好的資質，閻鴻也不會再對他感興趣?！?/br>
    “你……”顧有枝松開對方，手指輕輕顫抖?！伴慀櫈槭裁匆槍︻櫦?，為何要知道顧青舟是否有成為畫尊的潛質？”

    宮婉搖搖頭，揉著自己的手腕道：“我不知道。閻谷主沒有告訴我。不過他能預知未來，或許他從未來的片段中，窺見過一些天機，知曉會發生的事?！?/br>
    宮婉勾唇想笑，神情卻止不住傷悲道：“其實被天眼所救，我也隱約能感到一些東西。自從顧青舟取代葉墨凡，成為外界風云人物，我隱約看到了自己的死期?！?/br>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不破不立

    我想見謝春風。

    悲傷的氣氛在這對“苦命鴛鴦”周身彌漫。只不過宮婉在悲傷自己的死期將近, 顧有枝卻悲痛于這段孽緣不但害死了他自己，竟還在百年后一次次連累自家侄兒顧青舟受苦。

    宮婉、宮煥顏，這兩個宮家女人都不肯放過他，放過顧家的后人。

    若時光倒流, 一切能夠重來。顧有枝哪怕當場自盡, 也不愿意再涉及人世間的情感糾葛中。

    他微微顫抖的手, 終于被自己按住漸漸平復下來。顧有枝看向宮婉的目光, 再也沒有以往的憐惜, 只剩下空洞。

    “你還有什么想跟本君說？”顧有枝心灰意懶道, “你還做過什么, 是吾不知道的？”他略微諷刺的勾起唇角, “那些危險的事, 本不該經由你手?！?/br>
    記憶中善良無依卻帶著一股子不服輸韌勁的女孩，早已經丟掉自身最寶貴的品質，變得俗不堪耐, 污濁到哪怕同她站在一起，都感到窒息。

    “有枝——請你放心, 我沒有再做危險的事了！”宮婉保證道，她以為顧有枝在心疼她一雙柔弱的手上沾染危險, 脈脈含情的雙眼滿是自我感動, “有枝, 我那么愛你，你的家人我會當作自己的拼盡全力保護！我不會做任何對你不利的事！”

    “呵?！鳖櫽兄o話可講。這種沒經大腦的話聽聽也就罷了, 當不得真。宮煥顏難道不是對方堂姐？難道在宮婉眼中不算她的家人嗎？要被她欺騙搶奪！

    他皺眉, 耐著性子道：“你再想一想有什么遺漏?！?/br>
    宮婉苦思冥想了許久, 發現再沒有能勾起對方興趣的重要情報，像是課堂上沒回答出問題的孩子, 難過又可憐道：“我想不出來了。有枝，真的，沒有了！我不敢讓宮煥顏知道我還活著的消息，所以改名換姓。這百年間只為顧青舟出谷過一次。我對他下藥，也是為了保護他，不然他那么小，就得離開家人，和父母分別?！?/br>
    披著葉墨凡馬甲的顧青舟，本來好好吃瓜，誰知道吃了個驚天大瓜差點沒把牙崩了。瓜全落到自己身上能把他埋了。

    周身散發的冷氣，宮婉雖然看不到他，卻也被凍得哆嗦了一下。

    顧有枝投去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繼續逼問道：“你真沒有什么要跟我說了？再想想！”

    “沒了?！睂m婉搖頭道。

    顧有枝看榨不出東西，向宮婉問明白了閻鴻的屬下中，有哪些人直接參與進摘心手行動后，便要讓這次不愉快的見面結束。

    “宮婉，忘了你曾進過畫中界，遺忘我們在此相遇，忘了彼此說過的所有對話?！?/br>
    “不……有枝！”宮婉戀戀不舍道。

    “忘了吧，你吾生死兩隔，從此永不相見?！弊鳛榇私绲闹魅?，畫中仙毫不留情要將對方踢出自己的領域。

    “我不要忘記。有枝！我們好不容易才能再見，請你給我留下一點回憶，哪怕一點也好，求你了。我只有這么一個卑微的要求，有枝，難道你都不愿意滿足我嗎？”

    “一個？卑微嗎？”顧有枝嘴唇動了動，卻沒出聲。不過葉墨凡看到對方的口型，讀出了對方未說出口的話：

    貪心！

    意識到要與顧有枝分別，此次之后就是永別。哪怕無法正常思考，宮婉也試圖為自己據理力爭，企圖留下一點什么。

    “有枝，有枝……有枝??！”她一遍遍重復對方的名字，聲聲悲鳴。

    顧有枝閉上雙眼，不去看對方以畫皮之術構成的假面，譏誚道：“你不想忘記，離開后，你便只需記得一個疑惑?！?/br>
    他在對方的意識中，種下了心理暗示，給對手挖坑道：“閻鴻路過救你，真的只是一個巧合嗎？帶著這個疑惑，你走吧?！?/br>
    不再理會對方的祈求。隨著顧有枝話音落下，整個環境都瞬間改變。

    眼前的世界依舊是宮家，卻回到了宮婉的夢境。當遺忘畫中界的一切，對方意識還停留在相夫教子的美夢中。順暢的銜接上自己未盡的夢境，好似中途從未發生過任何讓她刻骨銘心、不想遺忘的事。

    夢中宮府的建筑，呈現百年前的原貌。顧有枝帶著自家侄兒，再看到這一幕時，心中生出了不一樣的感悟。

    原以為宮婉沒去過顧家，所以哪怕做著與心上人成親的美夢，夢中構建的景象也只有宮家。

    當得知她對顧青舟做過的事，顧有枝恍然明悟，對方并非無法還原顧家的場景，而是百年后的顧家，已經不是顧有枝的顧家。那是個陌生的家庭，對宮婉來說，即使身處其中，也全然沒有意義。

    或許顧家的一切，還能讓她想起自己對襁褓中孩子下藥的愧疚。所以她縮在自己夢中已經不存在的宮家里，自我構建了一只堅硬的蝸牛殼。

    宮婉的夢還在繼續。

    “娘子?！眽糁械念櫽兄ι袂闇厝?，輕輕撫著對方烏黑的云鬟，好似要與對方天長地久。

    顧有枝沒有帶著葉墨凡退出這個夢。他諷刺地看著這場美好的夢境，同自家侄兒說道：“或許本君能做一點什么。青舟，她看不到我們，你可以說話了?！?/br>
    “叔叔想怎樣？這已經不在畫中界，叔叔還能控制她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