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有句話叫情比金堅。

    好吧，不該這么迷信，都被葉墨凡帶歪了。簡直有毒！

    但是手中握著這張鑒綠表情包，宮家老祖莫名心動。她盯著這卷畫作許久，許久，不言不語，最終譏笑自己一聲，收入畫中乾坤。

    “吾動搖的模樣，真難看。令吾自己都覺得可笑。當初是他親口承認，本尊還在期待什么……”宮煥顏說完，神情越發冷漠無情，雙眸泛著屬于強者的銳利鋒芒。

    哪怕身軀已暮氣沉沉，畫尊的尊嚴讓她挺拔如松，只是周身的氣場已不如以往精妙控制。所以蕭殺之氣彌漫四周，無法完全收斂，讓她看上去比過去還要兇悍，不好惹。

    “不管多少次，結局都已經注定，吾又何必去嘗試，自取其辱？”

    將誘惑她，又使她被猶豫困擾的表情包徹底收起，眼不見為凈。宮家老祖將注意力投入情報中，為天下的時局盤算起來。

    “本尊曾懷疑，當初大鬧吾宮家，冒充顧有枝之人，就是顧青舟拜托葉墨凡假扮?！睂m家老祖低聲自語道。

    “人算不如天算。如今葉墨凡遭遇大變，就算與顧青舟昔日感情深厚，在對方取代他成為五院中最耀眼的天之驕子后，他還能與顧青舟安然相處嗎？”

    畫分南北宗——這句話突然從宮家老祖腦海里冒出來，讓她呼吸一沉。

    “青綠和水墨之爭從未停止過。雖說五院同氣連枝，相互見面以師兄弟稱呼，表面之下亦存在競爭。葉墨凡，本尊不清楚你到底暗中助顧青舟到什么程度。不過此刻你名聲盡毀，已無翻身可能，對顧青舟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你何嘗不是他顧青舟畫道上的一塊墊腳石？”

    恨嗎？

    ……

    宮家老祖完美腦補了葉墨凡這段時間的心路變化，像她這樣的聰明人不計其數，不過他們能夠掌握的腦補資源還沒她多，甚至不了解葉墨凡與顧青舟之間可能認識的過往。所以幽幻谷中，葉墨凡新收的屬下們，最近在他面前都顯得有些小心翼翼，生怕觸了對方霉頭。

    幽幻谷中與葉宅為鄰的一處藥廬。奚雪手中拿著顧青舟的新作拓本，與自家侄兒說著話。

    “你舍友顧青舟這幅《高山流水圖》，不簡單?！鞭裳┮宰约毫粼诙穲D大陸三百年的眼光，品鑒著這幅畫作，“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謝春風沒有回答，而是起身準備出門。

    奚雪將視線從畫作中收回，抬頭道：“你要去哪兒？”

    謝春風道：“去請教葉畫君繪畫技法，我認識顧青舟時，他修為十年未有進展，無法被畫道認可，一直是名畫徒?？墒俏译x開不足一年，他已經成為畫家了，還改良出了新畫技，前途無量?！?/br>
    奚雪笑道：“顧青舟讓你有危機感了？這倒是會讓你與葉墨凡有共同語言，早去晚回?！?/br>
    他巴不得對方多在葉府停留，好找到下手機會。

    謝春風從對方手里獲得的一小包毒，放進徽章就沒準備拿出來，他冷道：“沒有實力，只能以詭計蒙騙仇敵，這滋味令人不喜?！?/br>
    奚雪眼中閃過懷念，“帝尊當初也是如此，不愿以手段對付畢生之敵，所以他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十萬大軍轉瞬覆滅，自己也受傷不輕，被封印回魔秦界，嘗到了失敗的滋味，那已經是三百年前的舊事了。哈——你這點倒是和你父皇很像?！?/br>
    謝春風還是首次從這位叔叔口中，聽到當年的事。他斟酌用詞道：“我在接受傳承時，見過盧畫圣一段記憶，他曾視父皇為友。父皇眼中的畫圣盧修緣，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奚雪沒有立刻回答，思索了片刻道：“一個愚蠢的人，被所謂的大義捆綁，負重而行，為了一些可笑的堅持，可以犧牲自己的一切。但他又是一個實力可怕的對手。強者向來受魔秦人尊重，所以他是帝尊最敬重的強者，執意親手解決，不讓旁人染指?！?/br>
    他頓了頓道：“我曾經有機會輕易殺死他，可是帝尊不允許我出手，阻止了我?！?/br>
    何止是阻止？帝尊的一聲“滾”字，讓奚雪至今將這番訓斥記憶猶新，萌生恨意。

    “一念之差留下他，生出無數事端。我當時便已知曉，失去那次機會，要付出悔恨代價去填補，但我尊重帝尊的抉擇?！?/br>
    奚雪回憶起渭龍城的一座小院，桃花樹下，盧畫圣醉趴在石桌上，花瓣落滿一頭披散的銀發。

    再看向謝春風那張多情的俊臉時，奚雪從時光中遨游回來，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去吧，快走！”他揮袖驅趕道。讓滋生出的一絲心悸遠離他。

    謝春風忍住雀躍，收斂一雙桃花眼中的笑意，冷淡的點點頭，出門而去。

    奚雪嘴唇無聲動了動，無人知道他在說什么。

    “當年帝尊去見宿敵時，也是這般神情。雖然混雜的血脈讓本王不喜，可是我這位侄兒與帝尊不愧是父子，有很多相似的地方，讓我懷念當年?！?/br>
    奚雪將單軒喚到身邊，吩咐道：“你護送少主過去，路上留心。摘心手出來活動，幽幻谷也并非安全之地。郁南元雖然以閉關為名，許久未露面，難保手下有不開眼的?！?/br>
    單軒瞪大了眼睛，又很快點點頭，裝作無所謂掩飾過去。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護主，不過只將少主送到葉宅門前，就吃了個閉門羹。葉墨凡根本不歡迎外人踏足自己的領域。

    此時，葉墨凡已經完成柴谷主的差事，擺脫皇甫君，不用跟對方天天前往石屋護法了。

    謝春風不當自己是外人，一進門就給自身沏了一杯茶，當然也不忘給此間的主人倒上一杯。

    葉墨凡接過茶杯，卻沒有飲下，拿在手中觀察著杯中通透無雜的湯色道：“你今天的殷勤，讓本君不敢輕易喝這杯茶。有何事？”

    謝春風坐在太師椅上，慢慢品茗道：“葉師兄今日得空了？我想向師兄請教，如何成為畫君？”

    “哦？”葉墨凡放下本就沒打算飲的茶水。謝春風不知道他是顧青舟，所以會對他這個陌生人做什么，他還得防著點?！氨揪詾槟憬袢帐莵黹_誠布公的?！?/br>
    謝春風笑道：“我心中仍有疑惑?！?/br>
    葉墨凡冷冷道：“疑惑什么？”

    “疑惑你對顧青舟的態度?！敝x春風坦然相告道，“葉師兄如果是為摘心手而來，為恢復顧青舟繪心而來，這番付出我看在眼中，代價太大，所以有些看不懂葉師兄是何意了？”

    因為葉墨凡，就是顧青舟。為自己的事情而來，當然盡心盡力。這話現在還沒到向謝春風泄底的時機。

    葉墨凡猜想，謝春風可能對他的身份產生懷疑了，畢竟是十年舍友，朝夕相處，面具的功效能迷惑旁人視線，視覺上改變身形，但哪怕自己極力掩飾，依舊會有一些不經意的習慣和小動作，讓對方覺得眼熟。

    他反問道：“若是你，愿意為顧青舟付出多大代價？本君比你只多不少?！?/br>
    “……”謝春風臉上如沐春風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他搖搖頭，灑脫道，“是我著相了。今日謝春風只為單純請教畫道，還請葉師兄助我?！?/br>
    葉墨凡冷傲道：“天下誰人不識君，此是成為畫君的關鍵。聽聞你善畫美人，只是你筆下人物，修為境界最高者也不過是畫家吧？她們都非天下皆聞，你畫來何用？”

    謝春風點點頭，恍然道：“葉師兄的意思是，我陷入瓶頸，是因為缺乏一張天下揚名的代表作?！?/br>
    “孺子可教?！比~墨凡裝作老沉的悶聲道，在稱呼上故意占對方便宜。

    不過謝春風可不是一個吃虧的主，當場就起身，抬手向葉墨凡突然發動襲擊，欲摘下對方面具。

    “放肆！”葉墨凡在對方手指觸及面具，正要揭開的瞬間，攔住了謝春風，反手扣住其手腕?！爸x春風，你這是何意？”

    謝春風近距離觀察著眼前年輕畫君的手，那只手白皙修長。正因為捏著他的手腕施力，所以從指甲透出的紅潤，線條更加清晰明了。

    這么好看的手，讓人眼熟，善畫人物的謝春風同樣擅長觀察人物，他只在顧青舟身上看到過同樣的手部輪廓。

    “葉師兄說，我沒有成為畫君，是因為筆下的人物境界不高，所以我想將葉師兄入畫，還請葉師兄助我?！?/br>
    語言的試探，也是他判定對方身份的一部分。雙方之間還未有利益交換，葉墨凡容他放肆，對他一步步的縱容和退讓，同樣讓人生疑。也只有顧青舟才會對他這般好。

    “不可！”葉墨凡拒絕道。

    套路，都是謝春風的套路。對方只是懷疑他的身份才找理由揭他的面具。

    葉墨凡甩開謝春風被他抓住的手，無情拒絕道：“你領悟岔了。以你所想，是否只需要畫上一幅畫圣，便能雞犬升天，成為畫圣了？那么幽幻谷的通緝令，人人都搶著畫，畫盟早出三名畫尊了?！?/br>
    因為幽幻谷有三名畫尊坐鎮。

    “謝春風，你今天的行為令本君不悅，若有下次，葉宅就再也不是你可踏足之地?！?/br>
    謝春風能屈能伸，連忙躬身行了個標準的禮，向葉墨凡道歉：“是我孟浪了，我初聞畫君大道該如何實現，便有些情不自禁了?！?/br>
    好一個情不自禁！差點就扒了他的面具，這是要造反??！

    “還請葉師兄原諒我?！敝x春風眸光流轉，好聲致歉道。

    “……”葉墨凡想起了曾經跟自家叔叔說過的話。

    他當初說：當然是原諒他。

    可是現在他想要打死謝春風，怎么辦？

    摯友直覺太敏銳，分分鐘爆馬甲不可不防，讓人愁得慌。

    第二百章 出谷遇險

    妾身的畫皮之術沒失手過。

    葉墨凡冷冰冰道：“顧青舟說你放縱不羈, 本君算見識到了。原諒？若不是看在顧師弟的面子上，真當你還能完好無損站在這兒嗎？顧青舟的面子，在吾這兒非回回都有用。以后不要再試探本君的底線！否則……”

    空氣一瞬間出現扭曲，畫君威壓之下, 謝春風只感到渾身不能動彈, 胸口突然喘不過氣來。

    巔峰畫家雖然與畫君只相差一個境界, 但已是仙凡有別。在葉墨凡動怒之下, 謝春風清晰認知到自己不如對方, 對比之下的弱小。

    謝春風笑容微斂, 為自己的猜測動搖了。他覺得眼前的葉墨凡與摯友有很多相似之處, 但實打實的境界碾壓下, 又覺得自己是因為太想念顧青舟, 才讓他的判斷出現了偏差。

    畢竟他遇見三百年只一回的重大機遇，才成就了當前的境界。而摯友慘遭挖心，能自強不息成為畫家已經讓人驚嘆, 他萬萬也想不到顧青舟的真實境界已經是畫君了。

    “葉師兄教訓的是，謝春風受教了?！彼俅蔚狼? 這次語氣恭敬誠懇了許多。不過葉墨凡對自己摘面具反應這么大，身份必然依舊有大問題。

    不過謝春風猜測動搖之后, 就沒興趣繼續探究了。他今天之所以大膽作死, 也只是因為將對方錯看成顧青舟。若非如此, 葉墨凡究竟是何身份，他真的完全沒興趣知曉。

    謝春風到底不是一般人, 旁人激怒了對方一次, 早就灰溜溜離開, 他卻恢復原態，重新拿起茶杯悠悠細品。

    這份心境, 若不是境界所需條件受限，早已凌駕凡人。

    “葉師兄，我多年來專攻人物畫，而成就畫君乃至畫尊境界的，不管是畫君公羊漪，還是我師尊林院長，代表作都為鬼神畫卷。是否意味著普通的人物畫，若無技法上的改良，修成畫家已是極限？”

    葉墨凡側目，看來謝春風揭他面具只是心血來潮，并非有預謀的，請教畫道才是真實目的。所以在他沒說出個所以然，對方沒打算離開。

    葉墨凡有意指點，引導道：“改良畫技是達成畫尊的條件，你成為畫君后再思考不遲。想要天下誰人不識君，只要你畫出的作品，符合大眾最迫切、最需要解決的問題?！?/br>
    最急迫解決的問題？那不就是……

    謝春風盯著對方的腦袋，腦海里頓時浮現出外界對于葉墨凡的傳聞，若有所思，臉上浮現一縷燦爛的笑容道：“我明白，多謝葉師兄提點。等我畫出成品，第一個請葉師兄品鑒?！?/br>
    “嗯?！比~墨凡不咸不淡道。

    他覺得謝春風盯著他頭頂的目光，涼颼颼的，很是詭異。至于對方到底突然悟出什么，等看到完成圖，他就知曉了，也沒再費工夫去猜。

    介于謝春風對他真實身份的懷疑，雖然這一次應付過去，不過葉墨凡心理還是有了警惕。

    剛好他有事需出谷一趟，所以跟柴谷主報備了回歸時間，他就帶上易光，準備暫時跑路了。

    谷中惡人外出，都會找千面夫人施展畫皮之術，改頭換面。作為新入谷成員，柴谷主怕他不知道，還好心專門提了這項福利。

    所以葉墨凡現在就站在千面幻姬裘婉遲面前，旁邊是對方帶著面紗的徒兒白素素。

    “葉畫君的來意，妾身已經知曉?！鼻娣蛉随倘灰恍?，芊芊素手展開一幅畫卷，上面畫著一個相貌平平，丟在人群中都不起眼的路人，“這張臉，不知葉畫君滿意否？”

    這是畫皮之術施展后會呈現的相貌，毫不起眼。與千面夫人美如畫的面孔對比成天朗之別。

    千面幻姬自己的臉，便是她高超技法最好的參照物。渾然天成看不出一絲造假。若非她的聲音與這張年輕的臉有反差，完全沒有破綻可言。

    作為畫皮高手，畫皮換臉，連聲音都可變化，讓人分不出真假。不過千面夫人炫技的是她易容改面手段，沒有刻意隱瞞年齡。老成的聲音也能讓許多被她美貌所迷惑的人幡然醒悟，避免了一番無謂的糾纏。

    “這張臉，之前有人用過嗎？”葉墨凡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