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墨凡道：“沒有勉強。吾只是覺得顧青舟這番遭遇，縱是他本人在場，也定然不愿意太多提及，讓你為他擔心難過?！?/br>
    “如果是他，的確會……”謝春風又想要喝酒了。不過酒壇子已經放回徽章，他拿起空了的酒杯，在手里盤完，終究克制住了自己的酒癮?！拔以詾?，葉師兄是怨我在顧青舟最需要我的時候缺席，才說了那番話?！?/br>
    “什么話？”

    謝春風笑道：“葉師兄說顧青舟不需要人照拂，苦難只會讓他變得更加強大?！?/br>
    葉墨凡意外道：“竟然是這句？本君與你說了那么多話，為何單單這句話讓你記憶猶新，似是心中對本君介懷？”

    “是我對不住葉師兄，以后不會了?！敝x春風先道歉，才說明了原由，“葉師兄站在青舟親友的立場上，與我說了許多，唯獨這句話，讓我知道葉師兄對摯友的了解，不在我之下?！?/br>
    他的笑容帶著幾分醉意，葉墨凡卻知道對方酒量好，不會僅僅喝了三口就醉。此時對方可能是借著醉態，向他表露心跡。

    “我與顧青舟相處十年有余，亦是花了許久時間，才了解他的喜惡，了解他的志向和理想，與他心意相通。我兩可謂是無話不談，我以為我足夠了解他?？墒撬麉s從未對我提及，他有一位名叫葉墨凡的師兄?！?/br>
    謝春風說到這兒時，葉墨凡在一旁心虛，卻被面具遮擋看不出神情，只是周身氣息更僵冷了。

    謝春風繼續肆意道：“若只是點頭之交，我不可能認識每一個與摯友有關的人。在未見到葉師兄之前，我是這樣認為的?？墒且姷饺~師兄，發現葉師兄如此了解摯友，程度不在我之下。有種挫敗感，在我心中滋生，如蟲豸不斷咬噬，讓我變得刻薄，不見往日從容灑脫，不再像過去的自己。如此的丑惡……”

    葉墨凡冷冷道：“你是在向本君道歉你之前的莫名針對，還是在告訴我，你對顧青舟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友情比任何多人來得真？”

    猝不及防又被對方秀一臉，葉墨凡是拒絕的。

    “哈哈哈哈——”謝春風笑道，“醉言醉語，葉師兄聽聽就罷了，不必太認真。多謝這壇美酒，滋味甚好。剩下的，既然葉師兄不愿喝，等到出谷我再與青舟……以及葉師兄一起共飲慶祝吧?！?/br>
    “哼，你與顧青舟兩人去喝！別以為本君聽不出加了我的名字，你話語中的勉強?！比~墨凡話語雖冷淡到不給對方面子，卻極具惡趣味道，“反正顧青舟與我私交甚密，他嘗了相當于代吾一并喝了，沒差別?！?/br>
    “葉師兄——”謝春風拖長了尾音，似乎不滿對方話中的歧義。不過隨后就如沐春風一笑，一切情緒盡在笑容中變得和煦?！拔遗c顧青舟將來能不能喝上這壇酒慶祝，就有勞師兄了?！?/br>
    葉墨凡頜首。

    謝春風起身，隨意一拜，雖然動作灑脫，但寬敞的袖子未隨著動作亂晃，規整而賞心悅目，顯出了他極好的禮數，“葉師兄，請好好歇息。謝春風下回登門會帶上自己的畫作?！?/br>
    葉墨凡答應道：“本君會不吝惜指點，謝春風你既然要上進。下回登門拿出真本事，莫要在本君面前私藏，才能交流出真知?！?/br>
    謝春風，過去你言語試探，對我這個陌生人抱有警惕心，說話總有保留，我能理解。不過今日之后，你總要拿出一些誠意，這樣我們才能在這幽幻谷中合作下去，為彼此爭取到更大的勝利。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謝春風可以在葉墨凡面前肆意，可是回到奚雪的地盤，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這位叔叔對待親侄兒，還不如外人寬厚。

    奚雪在惡人們眼中是蠱醫，縱使善用毒蠱不好惹，至少還占了一個“醫”字的光，懸壺濟世。但在謝春風眼中，他是魔秦王朝的奚王，一個活了幾百年的老魔頭。魔秦界偏愛黑，厭惡白色，因為白是代表蒼老衰弱的顏色。

    但臥底斗圖界的奚雪，一頭銀發不可逆轉便罷了，衣著卻也是銀白色的，連喜好都可以勉強，對自身都這么狠的一只魔，讓他如何對待一個擁有白金繪心，處處不討他喜歡的小輩？

    “你喝酒了？”奚雪深褐色的眸子，審視著剛從葉宅回來的謝春風，就像一條隨時吐著蛇信的毒蛇。等到他陰冷惡毒的視線收回，謝春風微醺的酒意已經全醒，腦仁被寒意激得微微刺痛。

    謝春風撩起一縷落在額前的散發，漫不經心道：“葉畫君請酒，怎敢推辭？勉強喝了兩杯罷了?！?/br>
    “他請你喝酒？為何請你？”奚雪微笑，笑中的算計和虛情假意，讓人一目了然，語氣倒是隨之溫柔了些許，“我的好侄兒，來跟叔叔我說說?！?/br>
    “沒什么好說的，他拿酒出來，不過是想要灌醉我，探出我的真實口風罷了。世間哪有請人喝酒，自己卻滴酒不沾的道理？目的太明確了，不過這里面也有我的問題，想要結交他的意圖太明顯?！敝x春風繃著臉不悅道，“誰要我死皮賴臉，非要編理由接近他呢？”

    謝春風此去的目的，奚雪是知道的。葉宅已經打理好，不需人布置，原本的理由就不能用了。

    謝春風想要繼續接近對方，總要編造新理由。奚雪并不關心自家侄兒滿腹牢sao，是否在對方那頭受了委屈，他只關心結果。

    “他同意了？”奚雪追問道。

    謝春風點頭“嗯”了一聲，不情不愿道：“葉墨凡憐我陷在幽幻谷，卻又疑心我接近他另有目的，所以與我的關系若即若離。哪怕聽得風聲，以為我在你這兒過得不好，也沒打算向你要人。叔叔，能主動來幽幻谷的人，哪怕出身畫院名門，也并非俠義之輩，你高看葉墨凡了?！?/br>
    “可惜了?！鞭裳┙邮苓@番說辭道，“你若能去他身邊，對付他就更容易了。他若愿意幫你出谷，你將來回到青云畫院，也更能取信所有人?！?/br>
    謝春風笑道：“小侄我會盡力而為。葉墨凡剛入谷，過去師門情誼覆滅?，F在還能用師兄弟的情分，攀上這層交情已經是幸運了。他剛剛受挫，心中猜忌我，我又豈會不知？這無端的猜忌，并非真的抓住了我什么把柄，只是對所有人的不信任罷了?！?/br>
    奚雪點頭道：“好在，你的身份沒有作假，這層關系沒有絲毫偽造?！?/br>
    只不過隱瞞了另一層身份罷了。

    謝春風臉上浮現出與奚雪如出一轍的算計道，“我借醉說了當年跟顧青舟的同窗之誼，倒是讓他觸景生情，打消了一些芥蒂。不過他沒有完全信任我，更別說拉攏我了。我現在根本沒機會用上你的藥。想讓他掉以輕心，將我接觸過的東西入口，沒這么輕易?！?/br>
    “莫急，叔叔相信你這么聰明，一定能做到?！鞭裳┛粗x春風的臉，滿懷惡意的笑道。

    “叔叔，葉墨凡同樣是我想要消滅的人，我會等待時機，一擊命中?！敝x春風冷臉道。打了個哈欠就要回房，卻被奚雪又叫住了。

    “好侄兒，你的修為依舊沒有進展，接近葉墨凡也別耽誤了你的正事，早日成為畫君，別耽誤你父皇的計劃?！鞭裳┯柦桃环?，尋思道，“說也奇怪，渭龍城一役后，你的通緝令貼滿整個大陸，縱然沒有畫圣傳承，也該達成‘天下誰人不識君’的成就了。為何還不進階？”

    謝春風心道，因為我在抗拒，不管是魔秦皇子秦無忌的身份，還是取代盧畫圣，被他的記憶所影響。

    謝春風將早已經想好的借口說出口，不疾不徐道：“叔叔應該最清楚。你捏造流言蜚語，抹黑葉墨凡時候，說根本不存在魔秦界卷土重來，這不過是葉墨凡自導自演賺聲望的一出戲，秦無忌也是他假扮的，根本查無此人?；蛟S人云亦云，謊言說多了，大伙真信了?！?/br>
    “……”怪我咯？奚雪受不了這個委屈，剛要發作，就聽到謝春風接下來的話。

    “這只是猜測之一，但我覺得另一種可能性更大?！敝x春風繼續忽悠道，“斗圖界的畫君，名望如何計算，我們誰都不曾經歷過。也許秦無忌雖然天下皆知，但這種惡名與畫本身無關，沒被畫道算在我身上吧？”

    奚雪有了臺階下，自然順著這番說辭，表現出了對侄兒難得的贊同。

    謝春風知道今天這一關是過了。他捂著嘴打哈欠，眼睛都睜不動了，懶洋洋道：“我去睡了，叔叔比我身份金貴，也早些休息吧，少cao點心?！?/br>
    “……”明明是關心的話，他怎么覺得從對方說出的全是嘲諷？偏偏又抓不住痛腳。

    等到謝春風回房，身影消失不見，奚雪攔住了趕著去伺候對方的狗腿子魔秦戰將單軒，問他道：“自從假意投靠葉墨凡，有那個人撐腰，你家少主最近在我面前，似乎放肆了許多，你覺察到了嗎？”

    這種致命問題，單軒哪里敢隨意附和？又不能直白告訴對方道：對，這不是錯覺，我家少主已經開始飄了！

    單軒討好的堆起笑臉，訴苦道：“奚王爺，少主這是本性難移。您有所不知，在沒來這兒受您管教拘束前，他形骸放浪，任性得很，如今已經有所收斂了?！?/br>
    “是嗎？”奚雪將信將疑，揮揮手道，“沒你的事了，自己忙去吧?！?/br>
    單軒得令，立刻就沿著謝春風離開的路線，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后面有可怕的東西在追他。

    奚雪秀美的臉龐，頃刻間有了一絲扭曲。他望著兩人前后消失的方向，暗罵一聲：“養不熟的白眼狼?！?/br>
    也不知道是在說他的好侄兒謝春風，還是對方的慫蛋手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謝春風：我與顧青舟將來能不能喝上這壇酒慶祝，就有勞師兄了。

    葉墨凡頜首。

    ……

    謝春風：我與顧青舟將來能不能喝上交杯酒，就有勞師兄了。

    葉墨凡：慢著！等等……

    ……

    謝春風：我與顧青舟將來的幸福，就有勞師兄了。

    葉墨凡：我還沒答應！

    ……

    謝春風：果然是情敵！斗圖吧！

    葉墨凡：【對方不想和你說話并向你扔了只狗.jpg】

    柴犬：汪汪汪（你們只有這時候才想起還養了一只狗嗎？）

    p.s因為長得太有特色，柴犬已經被奚雪送回老家魔秦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因禍得福

    你是魔鬼嗎？

    第二天清晨, 葉墨凡在約定時間出現在石室門口，與準時抵達的皇甫君，一同進入布滿陣法的幽幻谷核心之處。

    皇甫君經過一夜休整，耗損的修為已經補充回來。兩人相互寒暄幾句, 就進入正題了?；矢P坐在蒲團上, 位置與昨天別無二致。他向陣法注入修為, 閉眼入定, 石室里變得靜悄悄, 唯有被注入陣法中的修為, 形成的氣流在不斷盤旋。

    這期間兩人沒有交流。葉墨凡卻沒有坐在他昨天原本的蒲團上, 而是從畫中乾坤里, 拿出一套桌椅和文房四寶, 在幽靜的環境中，自顧自練習起基本筆法。

    畫君一念成畫，但練習繪畫筆法的過程, 溫故而知新，同樣是反復洗滌心靈, 磨練心性的過程，做來總有益處。這也是他每日給自己定下的功課。

    這間石室有問題, 葉墨凡昨日沒有準備, 差點中了陰招, 險些被石室里布置的隱秘陣法洗腦，產生幽幻谷是一個安身立命好地方的可怕想法。

    好在他本身進谷另有目的, 根本沒打算長久停留, 所以很快察覺出了貓膩, 但依舊被這種悄無聲息的手段，驚出一身冷汗。

    他不敢想象經過連續七天反復的心理暗示, 凡是進過這間石室的人，到底被灌輸了多少認同幽幻谷的思想。

    那些投奔此地的惡人，本身就當幽幻谷是避難所?？杀竭B自己被人強行灌輸了思想都不知道，細想之下不寒而栗。

    葉墨凡不喜歡這種控制人心的陰險手法，完全是小人行徑！連帶著他對素未謀面的谷主閻鴻，也產生了最初的惡感。

    不去關注陣法，寄情于繪畫——這便是葉墨凡想到抵抗洗腦手段的一種方法。他很羨慕皇甫君，此時能正大光明閉著眼睛，不受外界任何干擾。葉墨凡要為對方護法，就不能兩眼一閉，不去過問周圍的動靜。

    只是……皇甫君昨天的突然出言，打斷了陣法對他的影響。

    是巧合，還是對方知道點什么？

    他總覺得皇甫君身上有一股違和感，對方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在他的目光注視下，皇甫君如老僧入定，一動不動，讓葉墨凡難以從對方身上探出任何線索。

    打量了一會兒，沒看出什么，他就收回視線。

    就這樣溫故了一上午基本作畫筆法，到了午后，葉墨凡拿出幾本從挑戰他的失敗者宅子里整理出的藏書，挑了一本感興趣的畫冊，照著書上的技法臨習了一番。一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未再受到陣法蠱惑。

    這個方法可行，葉墨凡打算明日照舊。

    等到夕陽西下，皇甫君睜開雙眼。葉墨凡袖子一揮，將帶來的東西全都收回畫中乾坤，不緊不慢去攙扶對方。

    “葉畫君雅性?！被矢春闷鎸Ψ疆嬃耸裁?，不咸不淡道。這話難辨他的情緒。到底是贊同葉墨凡在護法閑暇之余作畫，還是不贊同呢？

    葉墨凡性子冷傲，遵照人設，聽不明白對方到底什么意思，就直接發話道：“皇甫前輩若介意，葉墨凡明日與君共同打坐?！?/br>
    皇甫君擺手道：“你隨意即可。只需記得這七日，本君的安全由你擔負?！?/br>
    “吾會的?！比~墨凡頜首道。

    皇甫君雖然依舊被葉墨凡扶起來，卻不如第一次虛弱。他臉色紅潤未見失色，可見正如他所言，第一天最煎熬，后面六日的消耗，趨于對方正常的承受范圍。

    介于皇甫君今日身體狀態良好，謝絕了謝春風邀他乘坐大鵬鳥回府的提議，提出兩人走一走。

    葉墨凡心中一動，覺得皇甫君有話想要跟他說，冷淡的同意，與對方并行，一路往山下走。

    “五天后，你就不用緊張我的安危了?！被矢f道，他長相肅穆，明明是天生倨傲的面容，說起話來一本正經，卻有種天然讓人信服的親和力。

    “本君能得葉墨凡你這樣年輕優秀的畫君相護，雖是谷中規矩所致，卻自感榮幸?？上阄倚逓樵谥俨g，縱然有心收徒，也是托大了。本君癡長你一些年歲，若有疑問不妨來找我，以后咱們以畫會友，彼此多交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