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尊讓其免禮的話，卻遲遲未至，等來的是一聲怒斥：“跪下！”

    “……”葉墨凡應聲而跪。

    沒有蒲團，他膝蓋重重擱在石板上，咚的一聲響，干脆利落，其中的決然讓在場的師長們聽了一驚。

    “劣徒！”墨滄海并未因為對方聽話，就放過訓斥，將戒尺重重往桌子上一擱道，“你可知本尊為何急招你回來？”

    葉墨凡目光冷傲卻克制，未有低頭之舉，連語氣也隱忍到平靜，到好似早有所料道：“請師尊明示?！?/br>
    “明示？外界對你的評價，連本尊身處畫院，未踏出院門半步，都已經聽聞了。葉墨凡你從外面回來，卻對你的惡名一概不知情？本尊問你，此圖可是你畫的？”

    一張表情包應聲落在了葉墨凡面前，正是讓無數人頭頂綠光的畫作。

    【愛是一道光，綠到心發慌.jpg】

    葉墨凡低頭端詳畫作，語氣毫無懼意答道：“是我所繪，世間無他人繪得出這樣的表情包?！?/br>
    “這樣的表情包？你還得意了！”

    “弟子并無?！比~墨凡重新抬起頭，目光直視對方眼睛道，“弟子只是據實回答師尊的問題。師尊急招我回來，只是為了這張表情包？”

    “只是？”墨滄海閉上雙眼，理順了氣，才睜眼攜怒道：“你竟覺得這是一件小事嗎？你知不知道，這幾日世間有多少人因你這張圖而妻離子散？你的畫作搞的人怨天怒，連諸多畫尊都被驚動了！”

    金畫尊寫信斥責，朱畫尊臥病不起。

    哪怕知道對方的計劃，必定要招惹許多路人的怨氣，但一下子惹上這么多世間強者，墨滄海覺得對方前途渺茫，以后得換號重練了。

    他醞釀情緒，怒氣不減道：“葉墨凡，你太膽大妄為，什么畫作都敢公布，還混淆畫作三大類，亂定什么‘表情包’的名。你現在知道，本尊為何急招你回來？”

    “徒兒知曉了。但我何錯之有？”葉墨凡倔強道。他撿起表情包，抬手輕柔地拂去上面沾染的微塵，辯解道，“這張表情包只是撥亂反正，指出他們的錯誤。做錯了事，所以承擔惡果，與我何干？并非我介入這些人中，做了不名譽的事，為何都要怪我……”

    墨滄海打斷對方的辯解道：“混賬！你當真是不知悔改！”

    葉墨凡悶聲接住了對方的滔滔氣勢之壓，毫無悔意道：“我沒有錯，是世人愚昧?！?/br>
    “你沒有錯，世人愚昧？”墨雪濤怒極反笑道，“所以錯得是天下人，你無需反思？你看看你，出去都做了什么？知道外界都是怎么說你的嗎？”

    葉墨凡沉默片刻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師尊……”

    他這聲師尊叫得又急又氣，失了冷靜道：“只是沒想到，連師尊您也人云亦云，讓我失望了?！?/br>
    “放肆！”房老先生插嘴道。

    葉墨凡這話說得過分，不等墨畫尊發作，房老已經替對方訓斥，實在是忤逆師長了。

    墨滄海氣場全開，暴怒道，“劣徒，吾再給你一次機會。若你還將本尊當作師父。就收回你這幅畫作，束之高閣永不示人。也不準將這些畫作再以‘表情包’相稱了。從此待在本尊身邊修心修德，直到你對畫道有敬畏之心，從此不再妄言胡鬧?！?/br>
    “師尊，我愿留在您身邊修行，但要收回作品，從此不再言‘表情包’，恕難從命！”

    “為何？”墨滄海反問道。

    眾人也疑惑，他們以為葉墨凡拒絕，只因世間沒有一位畫君，將自己公布的畫作收回，怕破了先例。此事由墨畫尊插手干預，的確過于強硬了，但之前也無一名畫君，像葉墨凡這般不識大體，以一張綠光表情包，擾亂了斗圖大陸的安寧祥和。

    誰知道葉墨凡說出的拒絕原因，讓他們目瞪口呆。

    葉墨凡起身，不再跪于地上，質問道：“師尊這是要斷我的畫道?！?/br>
    墨滄海顯然也沒想到等來這個答案，神情詫異道：“你的畫道……是什么？”

    “表情包，就是吾之畫道?！比~墨凡以“吾”自稱，表明他畫君的身份。

    “本尊允許你起身了嗎？”

    墨畫尊氣場全開，以威勢硬生生將葉墨凡壓得屈膝而跪。

    但是葉墨凡膝蓋彎曲卻未跪地，挺直了腰桿，不愿向強者低頭，抗拒著這股讓他難堪的力量，咬牙道：“吾沒有錯。要吾收回表情包，恕難從命！即使是師尊您，也不可阻吾之畫道！”

    “你的畫道是錯，你追求的是歧路，你的路走不通！葉墨凡，回頭是岸！”

    “絕不！”臉戴面具的孤傲青年，在對方的氣場下已經受了內傷，咬破舌尖傳來的刺痛，讓他保持著清醒的意識，決絕道，“有表情包才有葉墨凡，若無表情包，吾將不存在。葉墨凡的人生又有何意義？”

    “冥頑不靈！”

    墨滄海臉上流露出痛惜之情，給對方最后一次機會道：“放棄再提‘表情包’三字，放棄你不堪的歪理邪道，本尊依舊認你這個徒兒?！?/br>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若不放棄表情包，從此就沒這個徒兒了。

    葉墨凡捏成拳頭的手緊了緊道：“有些堅持，此生都不可能放棄。師尊……人生若非要做出取舍，讓徒兒最后再叫你一聲‘師尊’吧！”

    “好——好得很！”墨滄海收回周身的迫人氣勢，瞬間似乎多了一絲滄桑。

    他宣布道：“葉墨凡冒天下之大不韙，以畫犯禁，悖逆人倫，致使世間眾多斗圖師家破人離。今日本尊墨滄海清理門戶，將劣徒葉墨凡逐出師門，斷絕師徒關系，不再相見?！?/br>
    這段話，他幾次停頓，似有不舍，但終究狠下心道：“即日起，葉墨凡不得以本尊弟子自稱，亦不再為墨池畫院弟子。你走罷！”

    第一百七十章 進幽幻谷

    蛟龍入海，天下蒼生，苦矣！

    在場諸多的師長為葉墨凡惋惜。但他不肯低頭認錯, 痛改前非，反而言語透露出對師尊的失望，出言頂撞。

    這，這太大逆不道了！

    什么“連師尊您也人云亦云, 讓我失望了”。這是為人徒弟該說的話嗎？

    縱使在場中人, 不乏懷有為他求情的心思, 也被這番不知輕重的話駭得人仰馬翻, 徹底堵死了說情的路。

    在這片以畫為尊的大陸上, 最為重視的就是畫道傳承, 講究尊師重道。連畫道都定死了, 若將臨摹的畫作效果, 施加在原畫者身上, 就會因為欺師滅祖受到反噬，可見傳道受業的老師們地位有多高。

    他們萬萬沒想到，葉墨凡竟要將“表情包”作為自己的畫道, 不惜與墨畫尊翻臉，脫離師門。枉費他們過去對他有諸多期盼, 殷切希望他練好畫技。

    想到曾為對方找的種種理由和借口，一味縱容贊頌而不加制止, 竟令對方走上了邪道, 他們就為過去的袒護縱容后悔萬分。

    葉墨凡被逐出師門已成定局。

    縱然墨畫尊收回氣勢壓迫, 不再強迫劣徒跪下聽訓，葉墨凡的臉色卻比之前蒼白, 即使戴著半張面具, 也掩飾不住嘴唇的顫抖。

    他嘴角流出了一道血痕, 是與畫尊之威壓抗衡付出了內傷。抬手去擦拭，抹去血跡的手指也跟著在微不可查哆嗦。

    這細微的動作, 落在經驗豐富的斗圖師眼中，根本無法遮掩。此人心神已亂，若在決斗中已被一招制敵。

    不過這里不是斗圖場，葉墨凡也并非敵人，只是對方做的事太離經叛道，已跟他們不是一路人。

    “師……”尊，葉墨凡的稱呼未完全喚出口。想起自己選擇了畫道，拋棄了與恩師的情誼，已不配再同過去一樣稱呼對方了。

    也算……求仁得仁。

    只是真走到這一步，縱使是自身的選擇，依舊悵然若失。

    此處演繹劃重點。孤傲的強者就算失魂落魄，也暗斂著情緒，極力壓抑住不表現出來，可人畢竟不是機器，能精準控制。

    他一番做作得到回應。

    在場眾人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但眼神亦流露出復雜不忍。

    他們想要規勸，已錯時時機。

    墨畫尊一言九鼎，既已宣判了對葉墨凡的處罰，沒有人可以改變對方的意志。所以無人站出來為這名曾經被墨院視為榮譽的弟子求情。

    “墨畫尊?！比~墨凡改口了對師尊的稱呼，最后一拜道，“請保重，今后路上再無劣徒相伴。吾之畫道縱然艱辛，吾亦不悔。道不同不相為謀?！?/br>
    所以不悔，依舊沒有悔過之心。

    這樣走上歪路的人，不值得同情和挽回！

    眾人神情都變了，這是一個無可救藥的人！

    墨畫尊看對方的目光，也被消磨掉多年的師徒感情，原本他提到葉墨凡有多驕傲，如今眼神就有多冷然。

    “事到如今，你依舊毫無悔意。無可救藥！”墨滄海從口中擠字，精神疲憊不堪，“將你清理門戶，是本尊所做最正確的抉擇。你不走將來必會為墨池畫院闖出禍根。你不悔，本尊亦不悔。只是從此你再無本尊庇護?！?/br>
    葉墨凡冷笑道：“告辭！”

    他決然轉身離去，揚起了畫君氣勢，讓在場修為不如他的師長們都感到胸口發悶。

    “且慢！”墨畫尊心念一動，化解了對方的這道攻勢。

    臨走還要搞小動作，墨畫尊沉下臉，更對這名劣徒不喜。

    縱使已經離開畫院，葉墨凡也該對曾經的師長們抱有敬畏之心，更不該拿這些無辜人出氣。如此氣量，如何配得上“天下誰人不識君”的畫君？

    德不配位，氣度狹小，難怪行事偏激，走上了歪道。

    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傲之徒！

    墨滄海醞釀情緒，怒氣在攀升。光將人趕出師門還不夠，想要以此當作對方不得不進幽幻谷的理由，還差一點火候。

    在分析了自己的性格和行為方式，什么程度才能讓師徒決裂到更有沖突和說服力，引誘旁人痛打落水狗，墨滄海好好設計了自己的劇本和臺詞。

    “放肆！葉墨凡，在本尊和諸位畫院師長面前你竟還敢以勢傷人！”他不再壓制自己的怒氣，以更加雄厚的氣勢，壓得對方嘴角溢出更多血，傷上加傷。

    “葉墨凡，你已非畫院弟子，立刻脫下這身弟子裝束！本尊不容你出了這門，在外面以墨池畫院的名義招搖撞騙！”

    “……”葉墨凡傲然而立，神情孤傲凌然，雙手解開腰帶，將自己一身繡有墨院暗紋的玄衣當場褪下，丟在地上。

    他手一揚，畫中乾坤技能發動，儲物空間開啟，一件大氅重新披上身，同樣是不變的玄色，卻比墨池畫院弟子的同色氅衣更加華麗不凡，繡工了得，處處精美無比，與葉墨凡掛滿珠鏈的黑色勾金面具匹配。

    也更加配得上他的畫君身份。

    明明是屈辱的一幕，偏偏葉墨凡瞬間換裝后更加鋒芒畢露，好似涅槃重生，耀眼奪目。也許從此沒了顧忌的葉墨凡，才是他的本來面目。

    讓其離開畫院，是否是個錯誤決定？

    離開了墨畫尊身邊，脫離了最后的制約，此子更加張揚不可一世?？梢韵胍?，出了這扇門，他將來必會在整個斗圖界掀起風浪。

    在場眾多未阻攔墨畫尊將其逐出師門的師長們，此刻都突然生出一絲悔意。

    縱容此子離開，如放猛虎下山，蛟龍入海。

    天下蒼生，苦矣！

    葉墨凡轉身決然離開。

    墨滄海緘默望著他的背影，久久不語。誰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過必然不好受。

    誰都不知道墨畫尊此刻心里在想：這名假徒弟的品味，怎么跟吾弟墨雪濤越發接近了？這件衣服恐怕出自吾兄弟之手。華麗凌厲之美，穿上更似囂張了不少，實在是……太招搖了。

    葉墨凡來此受訓時，就有人看到，一下子傳播出去全院皆知。大伙兒短時間內全都知道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葉師兄，出現在畫院中。

    大量沒課的弟子，在議事廳外面聚集起來，只為看他一眼。

    墨畫尊宣布將葉墨凡逐出師門，用了擴音效果，全院皆聞，導致門外聚集的人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