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舟說起自己的舍友時, 眉飛色舞, 雙眸閃動耀眼的光。

    顧有枝神情有異，瞬間就一言難盡了。他問道：“你那舍友, 是否極討女弟子們的歡心？”

    顧青舟點點頭道：“叔叔是怎么猜中的？”

    顧有枝神情變得略微憂郁。

    顧青舟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小心翼翼道：“叔叔是覺得有什么不妥嗎？”

    “非也?！鳖櫽兄Ω袊@道，“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你叔叔我，曾也這般風流招人喜歡，如今只能在畫中回憶當初。你那舍友，現在如何了？已經從畫院出師，所以不再與你同??？”

    “他失蹤了?！鳖櫱嘀凵袂轺鋈坏?，強打起精神說，“他雖消失在獸潮中，我卻相信好友還存活在什么地方，只是苦于無法聯系我?！?/br>
    顧有枝聽完，從案幾上抱琴，袖袍一甩，將它丟出船去。

    噗通！古琴砸在水面上，蕩漾出了水波。

    “叔叔？”顧青舟不解道。

    “只是感懷生平事?！鳖櫽兄Φ?，“如此看來，擅長彈奏的天驕，運氣都不太好。當初我琴藝出眾，就是彈奏一曲《鳳求凰》把宮煥顏招來了?！?/br>
    宮家老祖閨名宮煥顏，顧青舟一聽頓時面露同情，不過不敢表現的太明顯，但還是戳中了對方痛腳，被一陣風掀飛出去，撞在了船頭。

    “叔叔——”顧青舟委屈道。平日他可不會這般，只是見宮爍的母親陷入瘋癲，依舊護著自己兒子。他從小失去母愛，被觸動了塵封已久的情緒，見到自家長輩，不免語氣不自覺帶出了一絲依賴。

    顧有枝清悅的聲音問道：“你今日擺脫了禁靈銬，修為恢復，本是喜事。為何反而情緒不佳，出了什么事？”

    顧青舟想到心源小筑中的一幕，傾訴吐露道：“我今日見了宮爍的娘親，她白天還拉著我的手，要我與宮爍好好相處，晚上便癔癥發作，連宮爍都認不得了?！?/br>
    他唏噓之后，提出疑惑：“叔叔，宮爍究竟有沒有修煉無情畫道？”

    他覺得那位夫人最清楚，卻無法向對方問清楚，好在宮府中，還藏有他叔叔這個幫手。

    “沒有?！鳖櫽兄V定道?！叭羲逕挓o情畫道，便不好控制。以母為質，宮爍能為宮煥顏鞠躬盡瘁，她怎么舍得放棄手里這顆好用的棋子？修煉了無情畫道，最直觀的表現，便是拋棄感情?！?/br>
    顧青舟蹙眉，無情畫道如此邪法，為何沒有銷毀？為何嫉惡如仇的畫盟，會放任其這么多年不管不問？難道因為宮家出了一名畫尊？

    他總覺得修煉無情畫道能誕生畫尊，意境不該如此淺顯，但在沒看到那套功法前，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顧青舟問道：“既然宮爍沒有修煉，為何一直冷冰冰的模樣？”

    顧有枝垂眸，黑密長睫掩去眼眸的情緒道：“他小小年紀被推上臺前，在人前掌權，總要讓人懼他怕他。至于現在，我看他已經習慣，面具戴久就摘不下來，恐怕他連如何真正去笑都忘了。不過他性子冷淡，正合了宮煥顏的意。讓不清楚宮家底細的人，誤以為只有家主才修煉無情畫道，就能掩飾真正的修煉者?！?/br>
    “真正修煉者？是誰！”顧青舟問道。

    顧有枝勾起嘴角道：“宮靈煙?！?/br>
    “是她？”顧青舟驚訝道，“真的是宮靈煙？我雖然早有猜測，卻在見到她本人后，以為自己錯了?！?/br>
    “若從一開始就沒有炙熱濃烈的感情，如何在失去后痛徹心扉，將悲痛化為晉升的助力？”顧有枝看向船外起了微瀾的水面道。

    “……無情畫道就像一顆種子。沒有用絕望痛苦澆灌，不會發芽。平日它看起來只是蘊養身體，擴張經脈的功法，對人只有好處。等到它機緣巧合發芽時，對修煉者同樣有利無害，因為在痛苦失去后，它使人獲得的提升，對修煉者來說是意外之喜，雪中送炭?！?/br>
    顧青舟詫異道：“叔叔，你將它形容的這般好。非但不邪惡，反而全是好處，連我都心動，想要修煉這有備無患的功法了?！?/br>
    顧有枝笑道：“所以明知道宮靈煙修煉無情畫道，她的至親無一人阻止。宮爍那么疼愛自家meimei，也只是瞞著不告訴她，她平日用來煉體的功法，究竟是什么?！?/br>
    顧青舟疑惑道：“這么多年，宮靈煙自己毫不知情嗎？”

    顧有枝拈住胸前的一縷發絲，輕撫道：“就算隱約猜到，她也相信宮爍不會害她，她的老祖宗也不會害她。她就這么糊里糊涂的練著。這功法不會害人，害人的一直都是人心?！?/br>
    顧有枝臉上流露出回憶道：“百年前，宮煥顏獲得無情畫道，便走了捷徑。如今她只剩下三年壽命，再次將主意打在了顧家人身上，想要重演當年的事，讓宮家再出一名畫尊?！?/br>
    “三年壽命？”顧青舟乍聽宮家機密，一驚之下，恍然道，“我沒有猜錯，宮家果然出了重大變故！可宮靈煙只是一名畫師，宮家老祖當年走捷徑時，已經是畫君了。就算犧牲我性命，宮家也換不來一名畫尊吧？”

    “傳承之法?！鳖櫽兄忉尩?，“盧畫圣可以傳承畫圣之位，宮畫尊當然也可以傳承自己的修為。不過比起畫圣留畫的高明傳承法，她只能將自己的繪心挖出來，換到宮靈煙身上才能成功?！?/br>
    顧青舟挑眉道：“無情畫道不是要拋棄感情嗎？我看這位宮畫尊，對宮家意外的有情有義?！?/br>
    顧有枝笑出聲道：“她哪里是為了宮家，她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自己。那宮靈煙與當年的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她在打什么主意，就算不說我也猜到。她是想要鳩占鵲巢，換掉她那幅蒼老的軀殼，如鳳凰涅槃一般，在宮靈煙身上重獲新生。傳承過后，那女孩就是宮煥顏，就是她這位換湯不換藥的宮畫尊！”

    “竟然是這樣？宮家其他人知道她打得主意嗎？”

    “唯有我?！鳖櫽兄p哼道，“我看破了她的心思，可惜這么多年，我只遇見你這么一名顧家后人，入了你的夢中?？上Ь退阋ブ刚J她，也得有人相信。我看宮家有這位畫尊，不管是福是禍，只能宮家人自己承擔?！?/br>
    “的確有些難辦?！鳖櫱嘀鬯剂康?，“宮家這池泥潭，拔腿脫身才是要緊的，誰會主動踏進去？”

    顧有枝似笑非笑道：“我看青舟你，就很想要踏進去?！?/br>
    顧青舟連忙擺擺手，澄清道：“叔叔，我有自知之明！我自己一堆事還沒解決呢，如何顧得上其它。幸好我與宮靈煙只有一面之緣，未發展出什么。只要我一離開，就遠離了麻煩，也能打亂宮畫尊的計劃?！?/br>
    顧有枝含笑不語，靜靜看著對方。

    顧青舟被看的不好意思，問道：“叔叔，我有說錯什么嗎？”

    顧有枝道：“既然你情緒已穩定，疑惑也都解開了，便開始練習吧?！?/br>
    “??？”顧青舟詫異道，“叔叔，你要我在夢中練習什么？”

    “練習如何觸發鳳棲梧桐筆架，據為己有?！鳖櫽兄φJ真道，“我不過是渡了一絲靈氣與你，讓你能順利打開徽章取物。未曾想到剩余的靈氣，在你今天練習手勢的時候，與筆架產生共鳴，差點就讓宮煥顏發現。好在她以為自己三年壽命將近，未懷疑到我身上。不過從今天起，不可在外界輕易嘗試，免得筆架頻頻異動，惹人懷疑。你只可入夢練習，在這畫中界，我會好好指導你，直到你學會，能萬無一失施展出來?！?/br>
    “我聽叔叔的?！鳖櫱嘀酃郧傻?，“叔叔，這畫中界，是否比外界時間流逝慢？昨夜我在夢中待了許久，醒來天剛蒙蒙亮?！?/br>
    顧有枝道：“確實如此。你在此地練習，事半功倍，也可模擬成敗，增加勝算?！?/br>
    顧青舟心中一動道：“叔叔，我可以在此地，練習修補繪心的功法嗎？”

    顧有枝微笑道：“可以。這么快你就明白該如何利用畫中界?！?/br>
    他垂下袖子，撣了撣一張椅子，坐下道：“我見你已經是畫君，修為卻儲備在外，未吸收入體?？捎衅渌裁聪敕?？”

    顧青舟搖搖頭。他只是未切換身份，戴上黑色勾金面具，接收屬于葉墨凡的聲望。

    顧有枝建議道：“在你成為畫君時，必然會被宮煥顏感知到。不妨再等等，行動時再晉級不遲?！?/br>
    顧青舟點頭道：“我都聽叔叔的?！?/br>
    顧有枝頜首，滿意于自己后輩的懂事，傳授道：“天下誰能不識君，這是成為畫君的條件，你成為畫君后，再往上爬，名聲已非關鍵。你可有頭緒更上一步，為晉級畫尊做準備？”

    顧青舟搖搖頭，他升級太快，從畫師到畫君，用了不到一年時間，師父墨雪濤并沒有教導他，如何在成為畫君后，更上一層樓，該準備哪些東西。

    “叔叔，既然聲望已非關鍵，如何才能成為畫尊？”他迫不及待道。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千古畫帝

    千萬不要起奇怪的稱號

    顧有枝身為畫君, 對晉升更高境界看得透徹，他一句話能讓人少走許多彎路。

    他點撥顧青舟道：“想要成為真正的畫尊，任何捷徑都走不通，必須拿出真本事。你好好想想, 當世畫尊的成名作, 都有哪些共通之處？”

    “共通之處？”顧青舟仔細想了一會兒, 若有所思道, “他們晉升畫尊的作品, 都非他們最出名的畫, 卻是技法最高明的?！?/br>
    顧有枝軟聲鼓勵道：“有悟性, 青舟你從中看出什么？再多想一想?！?/br>
    顧青舟陷入思考, 腦海中逐一浮現畫尊們的諸多作品, 將其一一比較，沉吟片刻，他突然抬頭道：“叔叔, 你說真正的畫尊，任何捷徑都走不通, 是在指宮家老祖獲得畫尊之位，名不正言不順嗎？”

    顧有枝一怔, 而后恢復淡淡的淺笑道：“對！你不覺得她老得太快？哪怕是畫君, 百年過去, 也能保持青春容顏，她卻已經老態龍鐘、雞皮鶴發, 連壽命都要走到盡頭。這便是她德不配位的代價?！?/br>
    顧青舟心中一寒道：“因為走了捷徑？宮畫尊的作品與其他畫尊相比, 的確欠缺了一些, 不過我雖沒見過她晉升為畫尊的作品《鳳凰涅槃》，卻知道此畫炫技, 畫君之下難以臨摹出完成效果?！?/br>
    顧青舟說完，眼眸流傳道：“莫非成為畫尊的條件是炫技？讓人難以臨摹出來？不不不——宮畫尊走了捷徑，難道是炫技同時，易于被臨摹出效果來嗎？”

    顧有枝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負手道：“雖然結論南轅北轍，卻也被你說對了一個字——‘技’！”

    他不再賣關子，接著說道：“成為畫尊，無需炫技，卻缺不了一個‘技’字。畫尊必須開創或者改良新技法，被世人認可，并且沿用，才配得上尊稱。你仔細想一想，是不是這樣？”

    顧青舟苦思起來。

    宮畫尊是個水貨，她的《鳳凰涅槃》沒有參考性，整日用花里胡哨的手法鞏固自身地位，不管是無情畫道，還是以鳳棲梧桐標志取代宮家家徽，都沒有參考價值，別的畫尊卻都實實在在拿出真東西來。

    比如風云府陶畫尊的《神行千里圖》，易于臨摹，又是斗圖界獨一份的傳送畫作，技法上借助了神靈之力。陶畫尊還繪有保命畫作《陶偶替命》，更是將傳送與轉移傷害相結合。不愧是畫尊中的最強者。哪怕他亦正亦邪，行事作風讓人詬病，也掩蓋不了他創新手法的驚才絕艷！

    當然，自從顧青的表情包一出世，對方就不是獨一份的傳送壟斷了。不過表情包毫無技法可言，如今看來對他晉升為畫尊，并無幫助。

    難怪師父墨雪濤曾經說過，畫道沒有捷徑可走。名聲只能幫助幸運兒，晉級到畫家，止步于畫君，再想要往前進，光靠聲望寸步難行。

    如今回想起來，師父對他所言字字珠璣，都是經驗之談。對方身為畫君，想必對于阻礙晉升的瓶頸深有體會，況且還有一位畫尊親哥哥可以言傳身教，傳授他晉級經驗。

    說起墨池畫院的墨畫尊，顧青舟想起了與《鳳凰涅槃》齊名，卻更易臨摹的治療畫作《細雨潤物圖》。脫胎于盧畫圣《渭龍城煙雨圖》中細雨煙籠的工筆技法，創新出了更加親民簡單的‘噴水法’。

    借助水壺噴嘴的外力，噴射霧狀，輕易達到極佳的水霧效果。為了臨摹這幅畫，光是畫尊同款噴水壺，就養活了無數商家。顧青舟回憶起來，嘴角浮現出一縷會心的笑。

    顧有枝在旁微笑道：“看來你已經想清楚了?！?/br>
    顧青舟點點頭，雀躍道：“創新技法被人所接受，方能成為畫尊。難怪世間的畫尊只存十余人，這條件實在太難了！”

    可是越難，越想要挑戰。顧青舟一想就手癢了。

    顧有枝道：“前人將路都走盡，后人無論是創新還是改良技法，要被人認可，難上加難。不過也絕非沒有希望，畫道總給人留有契機。有一條路從未被堵死過?！彼鹨山饣蟮?，“悟道茶、五色石。兩者都能汲取異域靈感，若是能溝通靈感，創作出此界未出現過的技法，一樣能被畫道認可?！?/br>
    “這不是作弊嗎？”顧青舟詫異道。

    “悟道茶易得，五色石卻難尋。你若能集齊這兩樣東西，嘗試一次便知道。從異域汲取靈感，并非容易的事，”顧有枝接著道，“就算被畫道認可為全新的技法，也得傳播出去，看斗圖師是否買賬。廢技法對晉升畫尊無用。在這點上連畫道都無法獨斷專行。畫尊被世人尊為其位，是需要他們真心接納技法，運用在日常作畫中，便是最難的地方?！?/br>
    提到五色石，顧青舟有話要說。

    “叔叔，我昔日的舍友謝春風，曾將一塊五色石借于我，助我早日成為畫師，這塊五色石就在我身上?！?/br>
    “如此珍貴的五色石，你竟然有！”顧有枝詫異道，“你舍友的失蹤，與你有無關聯？”

    “啊……莫非叔叔以為我謀財害命？”顧青舟哭笑不得。他好奇又問道：“叔叔，畫尊已經要求如此苛刻，那么畫圣呢？怎樣才能成為畫圣？”

    顧有枝被對方的問題逗笑了，“好大的口氣，還未學會爬，就想要學跑了！斗圖界自盧畫圣之后，三百年再未出過一名畫圣，你當現存于世的畫尊，不想要更進一步嗎？可是哪怕驚才絕艷如他們，也沒辦法踏出最后一步。難，太難了?！?/br>
    “叔叔，這最后一步，到底是什么？”顧青舟刨根問底道。

    “告訴你也無妨，你總要知道的?！鳖櫽兄δ樕媳砬檗D變得端莊而肅然道，“成為畫圣，必須開創流派！眾所周知，青綠、水墨便是流派，要想在斗圖界開創新流派，何其困難？這新流派，不是嘴上說說創新畫法，就是新流派，而是……”

    他認真敘說道：“一個流派的誕生，不再是技法上被人認可，而是畫風。此畫風被人臨摹不算，必須有千名畫師在此流派名下原創畫作，并且畫作都被畫道認可才行。據說畫圣之上，還有更高的境界。當萬名畫師投入此流派中，產出十萬被畫道認可的畫作，就可晉級除了張僧繇之外，無人能達到的境界——畫祖?！?/br>
    顧青舟驚道：“畫祖！”

    “不錯?！鳖櫽兄δ抗馓?，心生向往道，“畫祖，也被尊稱為千古畫帝。張畫祖讓畫道誕生，他便是千古畫帝，將來要萬古流芳的。如此苛刻的條件，也不知道何人能達到?！?/br>
    顧青舟意動道：“若有這么一天，我為畫祖，不知道后世之人當如何評價我。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他眉頭一擰，面露古怪道：“千萬不要給我起奇怪的稱號，比如……”

    表情包大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