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測圖師雙眼紅紅的，臉上明顯有淚痕，神情還有些恍惚。

    沈掌柜想到自己看到畫作第一眼就產生的悲催經歷，體諒對方姍姍來遲，溫和道：“幸苦了?！?/br>
    測圖師心中感動，呈上自己對畫作的測評結果，難為情道：“ 讓掌柜和葉公子等急了。這是畫作的測圖結果。本該早些過來，只是迷路了，才一時間無法回來復命?！?/br>
    迷路了……

    沈掌柜沉默，在自己畫齋里迷路？他低頭看完測評結果，終于明白剛才葉公子那番話的意思。

    “他們呢？”沈掌柜關心剩下未歸的測圖師道，“莫非還在迷路中？”

    “不，是在數狗?！睖y圖師道，“畫作點睛后，出現了無數只黃犬，它們源源不斷增加數量，我那組人中有人提議，測試它們出現的數量極限是多少，所以……還沒數完?！?/br>
    “什么？”沈掌柜吃驚道。

    他突然聽到走廊里傳來一聲慘叫聲?！拔业难劬?！”

    沈掌柜身子頓時一抖，指著貴賓間的大門道：“外面是什么情況？”

    “可能是狗……”測圖師話沒說完，離門最近的一名伙計已經打開門。

    頓時無數只神煩狗從門外掉進來，將這名可憐的伙計淹沒。

    一只狗、二只狗、十只狗……數十只狗……

    沈掌柜坐在太師椅上，瞬間被門外潮水般涌入的狗給埋了。

    “掌柜的！”眾人疾呼。

    沈掌柜迷失在入眼茫茫的神煩狗中，身心和精神都受到了強大的創傷，急需治愈。

    但一提到治愈，聯想到扁鵲，他頓時生不如死。

    他覺得自己還能再撐一會兒。

    第八十二章 商人逐利

    平生未見如此奇異畫作。

    顧青舟早在神煩狗涌入的瞬間, 閉上雙眼，等到滿屋子的神煩狗消失掉后，他才重新睜開眼睛。

    不過其他人都不好了，或多或少承受了精神以及身體上的傷害。

    表情包不會攻擊它的繪制者, 所以當別人被表情包掩埋, 體會眾多肥嘟嘟狗子具象化出的實打實分量時, 唯有顧青舟衣著整潔不見凌亂, 體面的坐在太師椅上逃過一劫。

    即使有狗被擠到他面前, 也會化作虛影從他身體中穿過, 壓垮站在他身后的倒霉蛋。

    “快取消點睛！快點取消！”眾人被埋在狗堆里掙扎呼救, 沈掌柜蒼老的聲音格外凄涼, 聽得人心中發酸。

    狗潮很快褪去, 如它來勢兇猛般，在失去修為支持后，消失格外快速。一瞬間眾人就從地獄重新回到了人間。

    活著的感覺真好！

    到底是誰這么優秀？想到要數狗！

    愛惜眼睛不好嗎？活著不好嗎！

    沈掌柜有心追查, 可惜這組測圖師集體意識太強，沒有一個出賣隊友。到了此刻都沒人愿意主動站出來承認。沈掌柜只能暗自記下, 這一組測圖師里，藏著一個不安定因素。

    他早晚揪出這個膽大不怕死的人才, 將他推薦給更高級的分號, 讓他去禍害別人！

    這場風波得出的結論是只要修為足夠, 神煩狗可以無限被召喚出來，算是開發出了這張表情包的另一項能力。

    沈掌柜想到葉墨凡之前說, 這是一張純輔助畫作, 狗毫無攻擊力, 臉上的笑容就勉強。

    愛錢如命的他，這是第一次面對即將獲得的金山銀山而膽寒。這年頭, 賺點銀子養家糊口容易嗎？一不小心連命都沒有了！

    死于被狗壓——他可不希望自己將來有這么可笑的一個墓志銘。

    顧青舟淡定坐在原位，他只用過兩次【精神污染.gif】表情包。一次是畫出來時當場試效果，在還沒壓垮客棧床榻之前就收回去。

    另一次是與宮爍的交戰，他為了阻礙對方追趕他，使用了這張表情包，但并未投入太多修為。只具象化出十多只神煩狗就脫離戰場。在他印象中，這真的只是一張純輔助類的畫作。

    所以畫作在授權畫齋販賣前，都會經過專業測圖師之手，掌握實際用途。往往它的繪畫者本身，都未知曉的功能，會被這些鉆研畫作的瘋子開發出來。

    這些神煩狗，實際上并非取消點睛后消失，而是第四組測圖師共同釋放后，耗盡了所有人的修為，才力竭無法支持狗出現。

    幾名畫師共同出手，就差點讓狗把畫齋埋了。如果是一名畫尊出手，大概會淹沒城市吧？顧青舟心想。

    獲得表情包的一刻，自己到底釋放了什么可怕的力量？

    不過顧青舟轉念一想，畫尊之威，本就可移山填海，不管怎么出手都能覆滅一座城市。跟使用什么畫作沒多大關系，頓時就淡定了。

    沈掌柜今日得到四幅畫，每一幅都是一座巨大的金礦，偏偏沒一個省心的。讓他痛并快樂著。

    拿到這四張畫的測試結果，下一步就是與葉墨凡交涉契約了。

    “葉公子，您的《扁鵲畫像》，與其他三幅作品不同，需要拓印在更高級的畫卷上，才能將點睛效果完全呈現。老朽先恭喜葉公子了?！鄙蛘乒裾f明道。

    畫齋售賣的作品，使用畫卷越高級，說明畫作級別越高。并非所有人的畫作，都需要拓印在高級畫卷上，才能顯現能力。這也說明繪畫者水平高出旁人一籌，本身就是對能力和地位的認可。與一般的畫師區分開來。

    顧青舟蹙眉，自己通過改圖，繪制完成的《扁鵲畫像》，果然與真正表情包有了差別，扁鵲并非四張畫作中能力最出眾的，卻比另外三張表情包需用的材質用料高端。

    畫卷等級升級，意味著它的價格也會飆升，不如其他畫作親民。不過一想到治療類的畫作，本身就不便宜，加之又是人物畫，有其他治療畫作沒有的優勢，他便接受了。

    顧青舟首先想到的是定價會高，其次才想到自己畫作拓印在高級卷軸上，意味著自身地位的改變。

    旁人欣喜若狂的事，輪到他卻在考慮定價限制購買力，不利于推廣。這些都是不差錢之后，才有底氣考慮的問題。是自己出了畫院之后，眼界不一樣了，還是醫者仁心在作祟？也許是兩者都有吧。

    “沈掌柜，同喜?！鳖櫱嘀鄣?。畫齋擁有的高級畫作數量多少，也是體現畫齋實力的一部分。畢竟不是所有這級別的畫作，都會愿意拿出來授賣。

    流傳在外的作品，在畫作總數中，只占滄海一粟。更多是被當做殺手锏，被世家珍藏，或是當作傳家寶，只在少數人中流傳。

    別說是旁人了，包括他手里，也捏著很多張無法向世間公布的畫作。

    沈掌柜會這么熱情恭賀他，何嘗不是對方得了好畫，迎來事業的第二春？這對對方同樣是喜事。

    相互恭喜過后，沈掌柜道：“老朽想要跟葉公子談談第二幅畫作?！?/br>
    顧青舟在對方提及的一瞬間，就了然對方指的是【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jpg】。

    “這幅《續命十日圖》著實怪異，老朽平生未見如此奇異的畫作?！鄙蛘乒裾f道，依舊百思不得其解，“此圖點睛后，并未具象化任何東西，毫無筆墨留痕，卻能換來垂死者一線生機，著實奇怪?！?/br>
    他看著葉墨凡道：“最令人稱奇的是它竟然只需用最普通畫卷，就能拓印出成品，點睛后絲毫無損效果。明明能力之強，用最高級畫卷拓印都不為過，實在太奇怪了。而且畫風……”沈掌柜聯想到表情包，喉嚨吞咽道，“畫風也太容易模仿了。不該如此啊?！?/br>
    顧青舟知道對方在觀察他，表情不露聲色，淡定自若道，“價格親民，易于臨摹，正合我意。如此，人人都能用上?！?/br>
    沈掌柜驚異道：“莫非葉公子抱著濟弱扶傾的目的，才將畫作簡化到如此程度？讓老朽佩服萬分??！”他對葉墨凡掌控畫作的能力和水平之高，感到驚艷瞻仰。

    不過提及這幅畫作，并非為了單純吹捧對方，而是另有要事商量。

    “葉公子想要讓人人都能用上這幅畫作，初心至善至純，老朽卻在擔心一件事?！?/br>
    這回輪到顧青舟疑惑了。

    沈掌柜繼續道：“市面上救死扶傷的畫作眾多，葉公子的《扁鵲畫像》，老朽能擔保不做任何改動推廣出去，但這幅《續命十日圖》，實在太親民了，壞就壞在它太親民了?！?/br>
    沈掌柜說到這兒，放慢語速道：“葉公子可曾了解過，市面上能續命的畫作，都是難得一見的精品，用最高級的畫卷才能拓印。因為畫卷制作不易，不光是價格，就算有錢也一畫難求。比如宮畫尊的《鳳凰涅槃》，我風云府之主陶畫尊的《陶偶替命》，就連您的師父畫尊墨滄海，也有一幅《細雨潤物圖》的治療畫作?！?/br>
    他連提三名畫尊，更夾有葉墨凡的師父之名，這些人，每一個都是世人得罪不起的。

    “老夫可以斷言，它們點睛后的效果，都不如葉公子的作品。但葉公子您是否有考慮過這么做的后果？老朽有一言，可解葉公子當下困境?！?/br>
    “當下困境？”顧青舟重復道，只覺得可笑。

    他不愚笨，一下子就明白沈掌柜這些話的意思。

    超過世人一點是天才，超出太多就是瘋子。

    難道畫作效果遠超旁人，也是一種錯？

    顧青舟本以為，推廣表情包最大的困難是畫風無法被接受，沒想到卻是效果太好了。

    “葉公子?！鄙蛘乒窭^續道，“老朽的意思是，將畫作拓印效果，分為三六九等，用不同畫卷拓印，以示區別。這樣人人都能用上此畫，又不得罪葉公子的前輩和長輩們。只需要這一點變通，葉公子您看可好？”

    “變通？用普通拓印，能受益千萬大眾，沈掌柜卻要人為增加它的成本。是打算讓它變通成什么樣？只能續命一天，還是兩天？沈掌柜此意是在為葉某好，還是商人逐利？生命何其尊貴，卻以金錢劃分三六九等?！?/br>
    沈掌柜并不生氣，而是話語安撫道：“若不是為了葉公子考慮，老朽也不會對你說這番得罪人的話。老朽雖愛錢，卻也嫌錢銅臭，唯獨能花錢買命時，方才覺得這買命的錢實在可愛無比。葉公子請再聽我一言?！?/br>
    “風云畫齋可以一分錢不賺，以成本價推廣此圖最普通的拓印，使其廉價到讓更多人用上，成全葉公子的赤子之心。不過那續命多日效果的畫作價格，按照整個斗圖大陸的行業價格來定。葉公子覺得這樣是否更容易接受？”

    顧青舟只是一時不忿，聽到這兒發問道：“若不按照同行價格，即便背后有風云府，也很為難吧？”

    沈掌柜微笑道：“葉公子能體諒，老朽便放心了，老朽也不愿做這惡人。只是若現在不說清楚。葉公子此畫恐怕無法現世。此事非風云畫齋一家能決定?！?/br>
    沈掌柜這番說辭，無非就是想讓他答應。

    現實，卻無奈。

    “就依沈掌柜?！鳖櫱嘀鄣?。

    他雖是畫院弟子，每天煩惱的只是完成師長功課，卻絕非天真孩童，更不會以一人之力與世界為敵。

    所有的不公平，都是因為自己不夠強大。在沒有力量前，顧青舟學會妥協。

    若有一天，他成為畫尊，哪里還需要顧忌這些？

    顧青舟想要變強。

    宮家畫尊、陶風云，還有他名義上的師父嗎？

    后者不算，前兩個卻被他惦記上了。

    第八十三章 畫圣故鄉

    前輩，我昨日寫信給師父了。

    這是顧青舟第一次毫無保留的想要為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傷患做一些事。

    奈何, 世間最好的畫作，永遠不會出現在畫齋，被人輕易購得。好東西都只流傳在極少數人手中，想要獲得都需要經過一道道人為設置的門檻。即使是他的表情包, 也不能輕易打破這形成多年的格局。

    不過至少, 他將畫作給自己的師父或者親朋使用, 不受此限制。

    出了風云畫齋大門, 顧青舟在思考。當初他選擇風云畫齋授賣畫作, 除了要讓馬甲與本尊的區別加劇, 徹底劃分為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還有一個原因是陶畫尊亦正亦邪, 做事不遵循常理。今日一看, 至少在做生意上，陶畫尊循規守矩，依舊受制于商業資本。

    顧青舟想要變強, 首次萌發了將來建立自己勢力的念頭。

    以前他一直規劃著畢業以后，留在畫院當一名教畫育人的師長, 就像他師父一樣過閑淡優雅的生活，便能滿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