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了！公羊漪比他想象中性格還急，僅僅一天就已經坐不住了。

    公羊漪坐在昨日的位子上，換了一身整潔干凈的新衣服，依舊赤著雙足，輕輕踏在潔白的地毯上。

    “信我已經看過了，墨雪濤倒是將我的家底打聽的清清楚楚，連我公羊家所掌握的絕學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惫蜾衾浜叩?。

    顧青舟恭敬行禮，解釋道：“師父與前輩畢竟曾是無話不說的摯友，知道前輩曾經提過的事，再正常不過，并非刻意打聽的結果?！?/br>
    顧青舟之所以說得這般篤定，是因為師父才不會有這閑心，打聽二十多年不來往的人，必然是對方以前交好時，自己說過的。

    “就算我曾經說過自己家族掌握著以至寶填補繪心的手法，他也是個有心人，一次就記住了。時隔如此之久，總算利用上！”

    顧青舟忽悠道：“前輩！師父還記得前輩曾經說過的話，可見師父并沒有忘記與前輩當初親密的過往，這才將前輩哪怕只提過一次的事記在心上，多年未曾相忘?！?/br>
    公羊漪臉色放緩，嘴硬道：“只怕是記下我僅存的利用價值，不然為二十多年不聞不問，非要等到徒兒出了事，才想起我？”

    顧青舟巧舌如簧道：“越是緊要關頭，想起找前輩幫忙，越是說明前輩在我師父心中的地位不一般?！?/br>
    “哼！墨雪濤還有臉求我辦事！以為寫一封信，我就會既往不咎，當過去發生的事情都不存在了？”公羊漪依舊別扭的鬧情緒，對當年的事情耿耿于懷，“若真當我是摯友，為何打斷我雙腿？為何為一個女人跟我翻臉？枉顧我與他那么多年朝夕相處的情誼？”

    顧青舟沉默片刻，開口道：“晚輩雖不知道當年師父與前輩之間，存在什么誤會。師父卻說過，前輩與師父兩人，當年在墨池畫院，被人戲稱為并蒂蓮?！?/br>
    “并蒂蓮？他當真這么說了？”公羊漪有些意動道。

    “若不是師父親口提及，晚輩怎么會知道這稱呼？”顧青舟笑道，“師父這些年一直獨身，身邊未曾有過什么女人。師父還說……”

    “他還說什么？別故意賣關子?！惫蜾舻裳鄣?。

    顧青舟道：“晚輩只是回憶起了師父說這段話時的表情?！彼室鈸u搖頭，嘆息一聲道，“師父說前輩知道他所有的弱點，可見當年也對前輩無話不說。正因為此，與前輩那一戰之后，師父回去養傷了好久才恢復，差點一命嗚呼?！?/br>
    “……”公羊漪臉色變了變，想要開口問及對方傷勢，卻沒有出言。畢竟那人已經是畫君，過得比誰都好。

    半晌之后，公羊漪道：“當年他若不去找她，我也不會下此重手。我們那場比試，本就是生死決斗?！?/br>
    顧青舟道：“師父對那女子的感情，不及前輩帶給他的傷害。前輩對師父出手，專攻弱點，至死方休，師父說前輩是傷他最深的人?？杉词谷绱?，師父在生死局中，重傷瀕死也未曾取前輩性命?！?/br>
    顧青舟說到這兒，停頓片刻，給對方留了足夠思考的時間，再下了一劑猛藥道：“說起來，前輩欠我師父一條命?！?/br>
    公羊漪的臉色開始變化，從白皙變成了緋紅，被氣得不輕道：“不用提醒我這一點！他在信中寫了，說我不傳授你，他就要來取我狗命！”

    “咳咳咳——”師父為何如此直白？顧青舟伸手擦汗。

    公羊漪冷哼道：“所以我很想看看，若我不傳授你那些我公羊家獨有的技法，墨雪濤會不會如信中所寫，千里迢迢跑來殺我？既然要動手，他至少得先出現在我面前吧？”

    顧青舟腦子飛快轉動，接口道：“前輩為何非要與師父不死不休？若前輩愿意教我，往昔恩怨都能化干戈為玉帛，豈不是能破鏡重圓？”

    “誤會？”公羊漪呵呵笑道，手心覆住自己的膝蓋道，“我這雙腿豈是一句誤會，就能輕描淡寫化解的？傷害已經造成，難道你當我大善人嗎？”

    顧青舟道：“師父本性善良，與前輩交好多年，可見前輩也是純良之人，不然如何會放心將自己唯一的徒兒，交托給前輩?！?/br>
    公羊漪冷哼道：“讓我教你可以，除非治好我這雙腿，讓我重新站起來。若做不到，我也不為難你們。就讓墨雪濤來我跟前，當面下跪，否則免談！他若是不愿意，也可以當場打死我，收走我這條命！”

    顧青舟道：“若前輩非要如此，我情愿讓自己的青根繪心，慢慢自行恢復，也不愿意師父受此大辱！”

    “你倒是尊師重道?！惫蜾舫爸S道。

    顧青舟恭敬道：“前輩若愿意傳道于我，便也是我顧青舟的師長，我同樣會對前輩尊師重道的。我是師父墨雪濤唯一的弟子，如今遵照師命，前來投奔前輩。我若成為前輩與師父兩人共同的徒弟，前輩難道還怕沒機會見到我師父？”

    “誰說我要見他？”公羊漪嘴硬道，手指緊捏茶杯來回數次舉起放下，終究沒擲出去，“就算墨雪濤來了，我也會將他拒之門外！”

    他說罷揮揮手道：“你先回去，你那件事，我再考慮考慮?！?/br>
    顧青舟笑道：“那晚輩便明天再來?！?/br>
    公羊漪道：“你明天早點過來，年輕人怎么如此遲暮沒有朝氣？”

    顧青舟低頭道：“前輩教訓的是，明天我一早就來拜訪?！?/br>
    公羊漪這才瞇眼露出滿意神色，追加道：“你下回再空手來拜訪，我就將你逐出去。明天將那幅畫像帶來?！?/br>
    顧青舟故作迷惑道：“前輩是指哪幅畫像？”

    “就是那幅畫!”公羊漪道，“墨雪濤親手所繪的，我的肖像畫。你這毛頭小子真不懂事。這明顯是你師父拿來送我的。想要以此喚回我與他曾經的情分，你這傻小子怎么如此愚鈍？”

    顧青舟恍然道：“前輩之言，讓晚輩醍醐灌頂，方才明白了師父此舉的深意?！?/br>
    公羊漪臉色不自然道：“你知道就好，記得帶來?！?/br>
    顧青舟肅然點頭道：“前輩說什么就是什么。晚輩照做便是?！?/br>
    第七十章 扁鵲三連

    【治不了，等死吧，告辭.jpg】

    再回到客棧, 顧青舟腳步已經輕快無比。公羊前輩雖性格火爆，卻不愧是師父曾經的摯友，兩人都是口是心非之人，只要順毛摸, 順著他們的癢處撓, 就會被安撫出好情緒來, 變得不那么固執己見。

    顧青舟待在客房中, 再次展開了師父的畫作, 雖然這幅公羊前輩的人物畫, 是師父年輕時候所繪, 但風格已經初成, 筆鋒落處亦有值得他學習的地方。

    這幅畫他已經臨摹了許多天。既然明天就要交給公羊前輩, 以后怕是再也見不到，顧青舟心中略有些不舍，抓緊時間臨摹完, 才將原畫以錦盒裝好，收入徽章中。

    看著筆下還原度極高的臨摹圖, 顧青舟滿意的點點頭。今日的練習量已經超額完成，顧青舟決定將剩下的時間, 留給表情包。

    【治不了, 等死吧, 告辭.jpg】扁鵲三連表情包，在顧青舟腦海里顯現出了全貌。

    這次雖是張表情包, 畫風卻正統, 是格外古樸的工筆畫繪制。

    這幅扁鵲圖, 從臉來看，畫中醫者上了年紀, 眼窩凹陷深刻、臉上皺紋細密，但細節可見注重養生，依稀推斷出皮膚比同齡人光澤，臉側的耳朵被鬢角遮擋了半截。

    再看他的外輪廓，發際線堪憂，頭發花白稀少，長須垂襟。胡須和頭發勾線采用疏密結合的技法，線條疏密變化大，亂中有序，方顯自然真實。顧青舟感覺到了這張畫作與當今的人物畫比，技法上微妙的運用，使整體畫作更加寫實。

    慈眉善目，配合一身醫者裝扮，一看就有神醫風范，值得病人家屬信賴依托。只要忽略這張表情包上的文字。

    治不了！等死吧！告辭！

    顧青舟捂著臉笑出聲，對表情包又有了新認知。原來表情包不光有畫風簡單猥瑣的，真人演繹動態的，也有這么傳統正經的畫風。

    只是配上文字，立馬就變得不正經了。

    這是一張靜態表情包，若是動圖，他完全可以毫無壓力的拿出去直接用。

    還沒把這張表情包畫出來，顧青舟已經打了日后改動的心思。就如他那張【在危險的邊緣瘋狂試探.gif】表情包，是改動最成功的一次。如今這張被叫做《白鷺探危圖》的畫作，已經廣為流傳，連渭龍城都有售賣。使用過的人口口相傳，讓這張圖的口碑極佳，連帶著葉墨凡的名聲也越發響亮了。

    顧青舟研磨潤筆，耐心的在紙上勾線畫圖。將腦海中扁鵲的人物畫，完完整整勾畫在宣紙上。

    以往人物畫的頭發、胡須，繪制時都細膩密集而柔順，顧青舟還是第一次見這種線條疏密結合的技法，沒想到自己畫表情包，還能學習到不一樣的畫技，讓顧青舟哭笑不得卻又驚喜。這次之后，他更加不敢小覷表情包了。

    當他覺得表情包畫風不夠傳統，難在旁人面前拿出手時，表情包就用實際行動有力反駁他。這張扁鵲三連就讓他在畫技上受益，學到了新的勾線技法。

    【治不了，等死吧，告辭.jpg】表情包完成，這次耗費了許多時間，等畫完天都黑了。

    顧青舟手指按在畫作上查看效果。雖然早對效果有預測，還是被其兇殘程度嚇了一跳。

    【治不了，等死吧，告辭.jpg】

    使用效果：扁鵲附體，選定目標使用后，目標傷勢加重十倍，患病直接治不好等死。

    “……”要不要這么兇殘？

    擁有一副健康完好的身體有多重要，顧青舟深有體會。這張表情包，讓他加深了這種體會。

    傷情加重十倍，這點已經很兇殘，小傷變大傷，但至少還能搶救一下。

    患病直接治不好，連回旋余地都沒有，豈不是一個風寒都能要人命了？

    顧青舟眨眨眼突然想到，風寒一個處理不好，的確會要人命，太狠了！

    在唏噓喟嘆的同時，他腦海里突然又浮現出了一張新表情包。

    【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jpg】

    “……”他今天這是要跟醫者杠上了嗎？剛畫完扁鵲三連，就來了一個求生欲如此旺盛的表情包。

    顧青舟腦海里浮現出新表情包簡潔猥瑣的五官，再低頭看著畫作上扁鵲慈眉善目的笑容，手一抖。覺得新表情包以后再畫，以示對扁鵲的尊敬。反正今日也畫不出來了。

    在越發昏暗的光線下，即使點了燈燭，顧青舟的眼睛也已經在抗議。

    他將筆墨紙硯都收起來，以免經受不住誘惑熬夜畫圖。明日答應了公羊前輩，還得早起呢。

    顧青舟只得繼續壓榨已經完成的扁鵲圖，捏在手中深入讀取了解，看是否有更深層次的內涵。

    這次，顧青舟眼前浮現的是一段文字——《扁鵲見蔡桓公》。

    這篇散文是戰國時代思想家韓非所寫，顧青舟以前讀到過。講蔡桓公不聽醫者言，諱疾忌醫，耽誤了最佳醫治時間，最終病入骨髓，成功把自己作死的故事。

    桓侯體痛，使人索扁鵲，已逃秦矣，桓侯遂死。

    ——最后一段，還形容了一下蔡桓公被病痛折磨致死。

    扁鵲三番五次提醒，蔡桓公都堅持自己沒病。

    他低頭再看畫作上慈眉善目的扁鵲，又有了不同的體會。原來在這張用詞刻薄的表情包之下，藏著一顆醫者治病救人的恒心以及最終的無奈。

    顧青舟又想起了新表情包【我覺得我還能再搶救一下.jpg】。

    如果扁鵲遇上的是此人，結局也許會不一樣吧？

    也許這張求生欲旺盛的表情包，恰恰是扁鵲的醫者之心在作祟，希望搶救一下繪有自己畫像的扁鵲三連表情包。讓其在絕境中，多一份生機。

    顧青舟已經知道該如何改圖了。他盯上了使用效果中的“扁鵲附體”四個字。

    醫者仁心，不應簡單的看結果，而是應該更注重救人本身這件事。

    在衡水與白金畫院的雷震天斗圖時，顧青舟曾反復用過同一張熊貓頭表情包，對方酒后吐真言，那熊貓頭藏在對方的腦海中，而且用的越多，熊貓頭形象越清晰。

    所謂“扁鵲附體”，他覺得是因為靜態表情包限制了扁鵲發揮，讓他無法被具象化，只能隱藏在意識中，才以“附體”來表達。

    若將這張畫作，改成動態表情包。那么隱藏的扁鵲，會不會因為被具象化出來，發揮其醫者的仁心呢？

    顧青舟突然很期待。

    因為心中掛念著事，第二天，顧青舟早早就醒了。

    公羊前輩讓他早些過去，顧青舟覺得以公羊漪的性格，不像是會給他準備早飯的。所以先去覓食一番。

    清晨的渭龍城，籠罩在蒙蒙的水汽里，微陽照在人身上，只感到一絲暖意，不過大清早街道兩邊擺出的早餐攤點，卻熱熱鬧鬧人頭攢動。

    賣饅頭花卷的小販在吆喝，現炸出的油條配豆漿攤點，還兼賣豆花，咸甜口味可以自己挑選，小餛飩鋪子已經坐滿了人，一路聞著各色早餐的香味，肚子已經餓得在抗議了。

    顧青舟在路上隨便對付了一口，才敲響了公羊府的大門。不忘從徽章里取出裝畫卷的錦盒。

    門房小哥在他敲第一聲后，就飛快的開門，顯然是此間主人有吩咐，他已經等待有一陣子了。

    “公羊前輩起了嗎？”顧青舟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