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回憶，更多的熟悉感出現。

    他看向臺上一個年輕的面孔——凌飛航，不意外的看到對方又好管閑事。被對方用身體擋在身后的人，卻讓秦無忌一怔。

    那人相貌是所有人中最出眾的。蒼白的臉難掩俊色，清瘦孱弱有楚楚之姿。一雙明眸清澈如泉，偏又盈潤水澤，睫毛輕輕一顫似乎就能落下淚。眉心的一處朱砂紅，更是讓這張清冷的臉，莫名有一抹姝艷。

    “顧青舟?！鼻責o忌無聲念動這個名字，熟悉感頓生，記憶潮水般的襲來，比任何一次都滔滔兇猛。

    這名字他應該念過無數遍，以各種語氣和方法。大聲喊出，輕聲念，抱怨著說出，或是在口中咀嚼盤踞，而對方回應他時的不同神態，也都漸漸回憶起來。

    哪怕青云畫院的求學經歷，對他就像上輩子的過往，被不應該存在的時光，轉瞬如梭摧殘，讓他一度缺乏代入感。

    可是當他念“顧青舟”這三個字時，他的嘴巴，他的身體反應，都那么熟稔。自然而然脫口而出，好似他根本從未離開過。

    秦無忌再次愣了愣，念出：“顧青舟?！?/br>
    這次脫口的名字，已語調從容。

    “他怎么清減了那么多？衣服都寬松了些許，變成這幅模樣，難道是因為我？”

    嘴角掛起不正經的笑，他漫不經心道：“可憐?！?/br>
    只是眼眸深沉，似有幽暗的光爍爍閃動。

    絡腮胡子依舊在吹胡子瞪眼與劉、何兩位師長理論。

    招生臺上，顧青舟已經將女童的手交到何院長手中，這小姑娘卻完全不打算再次做選擇。

    “你們青云畫院連美男計都用上了？她還是個孩子！”絡腮胡子胡攪蠻纏道。不過打嘴炮，誰都會，他占不到任何優勢。

    “話不能這么說，從小培養正確的審美很重要。至少在作人物畫時，我們的優勢很明顯啊?！?/br>
    “你的思想太危險。孩子交給你，前途讓人憂心。救救孩子……”

    劉師長嚴苛，何師長擅長和稀泥，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沒讓白鏡畫院的絡腮胡子討到便宜。

    何師長負在背后的手，一串手勢暗示。顧青舟瞧在眼中，悄然起身暫離這個是非之地。

    人群中似有銳利的視線刺過來，顧青舟朝人堆里望去，卻什么都沒發現。他受損的視力，讓他看遠處的人，都是黑壓壓模糊一片。

    “沒看到嗎？”秦無忌與對方對視，發現顧青舟沒瞧見他，主動向對方走去。不過才走了幾步，就被兩名手下戰將攔住。

    “少主，不可以。別忘了吾主的吩咐！”單軒道。這次連一路由著他任性的人，也不贊同他的舉動。

    “完成那件事，才可留在此界，我知道?！鼻責o忌不屑道，“是你們非要等到慶典當天?？茨銈兡ゲ涞?，我再不回去，舍友都認不出我了。我那幾盆花草，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他養死?！?/br>
    一提到植物，深受其苦的單軒，身體不由打了個冷顫，依舊不忘在少主身邊為他保駕護航。

    這時候，一位白鏡畫院師長打扮的人，手里攤開一幅畫卷，來到了秦無忌面前。畫卷里的墨汁，在秦無忌周身打了個轉，光圈將他套在其中。

    “咦！”這白院師長的眼睛頓時就亮了，“接近純凈白金繪心，只是略帶雜質。好呀！你是哪院的弟子？”沒穿五院的著裝，打扮也很隨意。他沒在自家畫院見過這年輕人。

    秦無忌笑道：“我是散修?！?/br>
    這位師長的眼神更加亮了：“有沒興趣來白鏡畫院？”

    雖然年紀略大，但對方胸口已經佩戴畫師徽章，這是從哪漏了的這么一個大寶貝沒被人撿走？

    他們計劃招收的女童，看來無望了，但若能帶回別的好苗子，依舊會受到院長的嘉獎。

    宗昊狠狠盯著他，少主遇上熟人，反應本就有些不對勁，這時候來人攔住他們的路，主動攀談，簡直是找死。

    他擔心少主一路假裝配合，實則在等脫離他們的機會。手掌心里暗自凝聚黑氣。

    “不去?！鼻責o忌一口拒絕道，“我嫌太遠了?！?/br>
    “太，太遠了……”這是什么理由？師長頓時傻眼。

    上個這么拒絕白鏡畫院招攬的人，還是十多年前的謝春風，不過謝春風不識好歹，跑去青云學畫，今年在蕪硯山失蹤，直到現在都沒找回來一根頭發呢。

    “孺子不可教也?！边@師長搖搖頭離開，不再強求。資質雖然好，但離頂尖純凈繪心有差距，沒到非爭取不可的地步。

    這師長逃過一劫，尤不自知。若不是秦無忌拒絕的干脆，與他撇地一干二凈。他不知道身上的哪個零件，就無聲無息化為灰燼了。如同秦無忌曾經養的植物和未完成的花架。

    秦無忌道：“我們走?！?/br>
    隨手就將依舊縈繞在身上的光環，掐碎成細碎的光點。

    他要離開，兩名戰將巴不得，立馬就和其他暗藏在周圍是屬下，一起粗暴的開辟出一條寬敞的道路，讓他順利走出。

    等遠離了人群，秦無忌才轉頭問單軒道：“接近純凈，略帶雜質的白金繪心？我當初測試結果，可不是這樣?！?/br>
    他笑容如春風拂面，“這是怎么回事？我突然想起在見父親之前，有幾天記憶空白，誰對我的繪心做了什么？”

    已經認定他是笑面虎的單軒，背后冒出了冷汗道：“少，少主！來往兩界，身體習慣周圍環境而做出改變，會受到一點影響，時間長就恢復正常了?！?/br>
    “是嗎？”秦無忌半信半疑。

    “就是這樣！”單軒諂媚道。他沒有說謊。再過些時候，少主繪心上的銘文融入繪心深處，就一點看不出被改造的痕跡了。

    到時候不管怎么測試，自家少主都擁有一枚極其純凈的白金繪心。

    秦無忌像是隨口一問，沒指望聽到任何回答。單軒的說法只換來他噢了一聲。

    秦無忌離開人群，他又見到了顧青舟，對方正被一個穿著白鏡畫院著裝的高大青年攔住。

    “這位青院的同窗，看你佩戴的徽章，我們同為畫師，敢不敢與我斗圖？”

    說話的青年，身材高大壯實，顧青舟仰頭才看清楚對方的臉，頗為英俊。不過行事怎么這般魯莽？

    顧青舟不客氣道：“你想從我身上找回場子？當然可以！選地方吧！”

    秦無忌看到這一幕，露出笑容。

    “少主為何發笑？”宗昊也在打量相約斗圖的兩人，少主的那位病懨懨的同窗，嘴唇一點血色都沒有，明顯身體羸弱，看著就很好欺負。對比太明顯了。

    “我認識的顧青舟，一點都沒變?！鼻責o忌道，“剛才見到他，還因為他的變化，有些不敢認呢。以我對他的了解，若沒有把握，決不會輕巧的答應對方。那人只怕不妙?！?/br>
    宗昊道：“恕我直言，屬下看不出來您的同窗贏面在哪。他只是一個繪心受損，毀了根基，身體極度虧損的人，這樣的人，怎么配當少主的舍友？”

    他每說一個字，秦無忌臉上的笑容就更和煦一分。

    單軒也打量顧青舟，贊同自己同伴的觀點。他們墨秦界的人，天生有一套觀察人的手段。

    “虛弱之軀，如風中殘燭搖曳……”他突然看到少主的表情，頓時變了說法，“不過少主既然說他會贏，就一定能贏?！?/br>
    秦無忌細長的眉梢微挑動，“繪心受損？我離開的這段時間，看來發生了許多事？”

    平靜的語氣，卻能感受到不悅。

    “屬下會盡快查明事情原委?！眴诬幜⒖虣C智回應，“不過少主，您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br>
    “我知道了?！鼻責o忌撩了一縷亂發，“我只看不插手，誤不了事。不過……剛才那女童，還有這大高個子，以前我在的時候，可沒見到幾個白金繪心往顧青舟身邊湊?！?/br>
    莫名有些生氣。

    第五十六章 屬性克制

    一起去看流星雨。

    五行中, 金克木。白金繪心畫師對戰青根繪心畫師時，有著先天優勢。

    同樣的攻擊力，前者落在后者身上，實際傷害會增幅一成, 后者攻擊前者, 造成的傷害卻會被對方抗體抵消一成, 沒處說理去。

    而且與屬性一致的地理環境, 也會影響戰斗力。

    所以白鏡畫院的大高個子, 說什么同為畫師, 本身就帶有欺負人的成分了。誰不知道他仗著自身屬性有恃無恐？

    他的小伎倆, 被宗昊看在眼中, 向自家少主說道：“此人不但克制對方屬性, 還是二品畫師，少主你的同窗，卻初成為畫師, 時間應該不超過半年?！?/br>
    秦無忌點頭道：“我離開青云畫院時，他還只是畫徒, 五年未能晉升。如今厚積薄發總算突破，也不枉費我辛苦尋來五色石給他?！?/br>
    記憶還未回憶起這段, 話已自然而然說出口, 讓秦無忌愣了一下。

    五色石可是個罕見的好東西, 對他自身也有益處，怎么會交給顧青舟保管？當初他們的關系, 有這么好嗎？這讓他產生了一絲對自己記憶的疑惑。

    因為自己的繪心克制顧青舟, 他習慣在房中放一些植物, 人為制造出一個對青根繪心有益的環境——這些都是記憶回饋給他的信息，卻沒有一點真實帶入感。

    他當初種種做法, 現在看來都是豬油蒙了心。至少現在的秦無忌，是絕對做不出這些舉動來。

    秦無忌感到一些煩躁，這是事物不在他掌握中的莫名不安。

    他自己都沒察覺，旁人在他身上做的手腳，正在潛移默化改變他。讓他更認同自己如今的身份秦無忌，漸漸摒棄過往。

    當初他不喜歡父親賜給他的名字。如今卻視秦無忌這個名字為本名，將用了二十年的稱呼謝春風，看作過往的化名，輕易拋棄。

    從他不當自己是謝春風開始，他曾經堅持的很多東西，都悄然發生改變，卻不自知。

    “少主！這廝已是二品畫師，又有屬性克制優勢，說什么同為畫師，實在卑鄙！就算贏了您的同窗，他也勝之不武?！眴诬帉@種取巧行徑，同樣不屑道。讓宗昊高不由高看了他一眼。

    宗昊反問道：“單軒，這兩人都為畫師，他本身沒說錯，這是發揮他自身優勢的時候。那青云弟子自己答應斗圖，沒人強迫。怎么能說卑鄙？我以為你會欣賞認同這種行事風格?！?/br>
    單軒冷哼道：“別當老子聽不出你在促狹我。我單軒的戰績，都是憑真本事打出來的！你是比我厲害，但比我厲害就能小瞧人嗎？”

    “弱者本卑微，被正常瞧也依舊這么回事，螞蟻會變大象嗎？不可能的事，如何讓人高看？”宗昊道。

    “你……”單軒正要反駁，他們的少主秦無忌，揉了揉太陽xue道，“我看戲影響你們斗嘴了，是不是？”

    兩人頓時把嘴閉上。站在少主身后兩側戒備四周，不打擾秦無忌看熱鬧的興致。

    在他們不遠處，顧青舟爽快答應斗圖。

    屬性克制，以及高大畫師的境界到底如何，這兩個問題，他不是沒考慮過，而是有把握贏對方。

    畢竟他掌握著一堆表情包，有斗圖大陸其他人沒有的優勢。若還輸給對方，怎么對得起來自異域的龐大信息支持？

    事到如今，到底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

    顧青舟連斗圖地點，都大方的讓對方選。這倒是讓存心來找顧青舟麻煩的大高個子，不好意思了。

    畢竟兩人之前互不相識，他只是氣憤難平，想來找回場子。就算存了給顧青舟一個教訓的心思，也沒多大惡意。

    “去斗圖場地?！备叽笄嗄暌姾镁褪?，沒在決斗地點上面坑顧青舟，選擇了個公平的環境，“走，我們現在就去！”

    “可以?！鳖櫱嘀坌Φ?，“若不想讓人看到你輸的太難看，我建議你選封閉場地?！?/br>
    高大青年對自己的實力有自信，沒因為對方區區一句挑釁言語，就被激怒失去冷靜?！皶K敗的人是你吧？既然你不想別人看到你慘敗哭鼻子的模樣，我就滿足你，不讓人圍觀！”

    此刻兩院都有同窗從招生現場悄然出來，見到他們兩人對峙，看熱鬧不嫌事大，一股腦全跑來。

    顧青舟看了一眼，未見到凌師弟，對方肯定還被困在招生臺上不得脫身，不知道還得承受多少絡腮胡子師長的唾沫星，同情對方。

    高大青年攔住想要上來助威的旁人道：“不要摻和進來，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