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丸子想著找個機會買面鏡子回來,扭頭準備回灶房。 書房里讀書少還在,夾雜了孩童奶聲奶氣的腔調,不知情的人聽了怕是都覺得可愛。但丸子作為親娘,絲毫沒有為這朗朗讀書聲感動。白煮蛋剛才在灶房洗臉漱口之后就已經進了她的肚子。丸子琢磨著一會兒那只雞是吊湯呢,還是紅燒。 她現如今急需補身子,鄉下沒有大補之物,除了靠些雞鴨魚rou補充別的也沒法子。 丸子這邊琢磨得正專心呢,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徐宴不知何時走出來,一身青布衣衫筆直地立在雪地里。還別說,如若不是身后這農家小院襯著,這個人還真像官宦人家教養出來的子弟。氣度清雅沉靜,烏發雪膚,身長肩寬,一副特別明顯的玉質金相。 “敏丫,”嗓音薄涼如泉水,“你醒來了?” 丸子站在井邊手里還端著木盆,平日里躲躲閃閃的眼睛冷靜地看著他。 徐宴卻忽然一愣,倒沒覺得今日的敏丫有何奇怪。 事實上,徐宴已經很多年沒正視過敏丫了。 他自從讀書習字,便一心便只有文章。在徐宴的心中,敏丫就只有一個淺淡的影子而已;二來敏丫比他大六歲,雖說應父母之命娶了她。但徐宴心中其實是嫌棄的。嘴上沒有說,但兩人極少夜里辦事,他總在黑燈瞎火之下倉促進行。 今日這一仔細看敏丫,徐宴驚覺原來勾頭駝背的敏丫竟有一雙這般漂亮的眼睛。 瞳仁極黑,黑白分明,看人之時眼神幽沉而略有幾分漫不經心。 丸子倏地低下眼簾遮住瞳仁,仿佛剛才那雙淡漠的眼睛只是徐宴的錯覺。 “宴哥,你怎么出來了?早飯用過了么?”她怯生生又十分驚慌地道,“是我的錯。我昨日吃了藥睡糊涂了。竟然這么晚才起身,你跟乘風都餓了吧?” 徐宴看她這般慌亂,自然是無奈。 他昨日親自體驗了一把瑣碎家事的勞累,此時沒法理直氣壯叫丸子做事:“不必慌。我與乘風早上用過了?,F如今不算很餓,倒是你,昨日才小產,該多歇歇的?!?/br> 丸子緊張的動作一僵,扭過頭,一副激動得想落淚的表情看著他。 徐宴被看得不自在。 手拄在唇下干干地咳嗽一聲,他偏過頭去:“罷了,午飯的事情你也別忙了。你身子還虛著,自己還需要旁人照顧,就莫要急著我跟乘風了。飯我也是會做的,只是不大熟練。不如一會兒就由我來做飯吧?!?/br> 丸子如何讓他做?自然是緊張到有些惶恐地拒絕他:“這如何能行?你將來是要當官做人上人的,如何能做這些泥腿子做的事?你不是教過乘風么?君子遠皰廚,你們讀書人的手不是用來忙灶下事的,你們的手是用來拿筆的!” ‘君子遠皰廚’一句話說出口,雖然丸子并沒有在諷刺他,徐宴卻尷尬得面紅耳赤。 “胡說八道!”徐宴立即喝止了丸子的話,“人吃一樣的五谷雜糧,自然是什么都是能做得的。讀書人讀書習字是為了兼濟天下,若是連吃食都不能自理,還需要家中生病的親眷跟前跟后,如何能成大器擔大任?如何能成才?” “可,可是……” 丸子一副不懂卻不知如何說的表情,怯怯道:“你不是這般教乘風的么?” 徐宴的耳尖都紅透,他倏地轉過身去:“那是我隨口一句,你可千萬莫因這句話就由著乘風胡鬧!乘風年紀小不懂道理,有些話一知半解,在胡亂鸚鵡學舌。你往后可得記著,千萬莫事事順著他。否則將來養歪了性子,如何都掰不回來?!?/br> 丸子聽他話說的重,絞著兩只手,誠惶誠恐地應了。 徐宴看她這幅惶恐又茫然的模樣,心里不由有些嫌棄。只是垂下眼簾的瞬間,他注意到局促地立在灶房門前的丸子凄慘的臉色和瘦的脫相的臉頰,眼神順著她臉頰下去,看到她身上打了十幾個補丁破舊不堪的衣裳…… 自己跟乘風身上穿的,從來就沒有過補丁。 徐宴說不清心中什么感覺,只是一時間很有些無言以對。 丸子狀似沒注意到他的眼神,只無措地站了會兒,小聲地說自己今日預備吊一罐湯。 “大夫說身子委實虧空太多了,”丸子很不好意思,仿佛吃了雞湯便對不起誰似的,“若不是大夫這般說,我不會……” 徐宴直接出言打斷:“那便煨湯。你身子需要補,就煨湯?!?/br> 他漸漸感覺到煩躁,這種類似于愧疚又類似于羞愧的心情,叫他有些無地自容:“家中的雞鴨本就是你養的,你需要補便殺來吃。不必顧慮?!?/br> “可,可是宴哥讀書辛苦,”她聲音諾諾的,“乘風還在長身體,如何就我一人吃?” “如何不能?”徐宴已經不想再談論這個事兒,這些事說出來,只讓他醒悟到自己往日索取的行為有多冷酷和無恥,這種感覺,當真是糟心極了。 “家中也不富裕,我身強體健,便是不補也不礙事?!彼?,“乘風的話,我幼年時也這般過來,他身為徐家長子,如何就不能吃苦?敏丫,你且照顧好自身,我不是那等體貼之人,你且要學會多顧著自己?!?/br> 低垂的眼睫下,丸子眼神閃了閃。抬眸的瞬間,她一臉小心翼翼和不確定:“我,我得多顧著自個兒?” “你若不學會顧著自身,虧敗了身子,將來也是我與乘風的拖累?!毙煅鐕@息道,“只有你顧好了自身,我也才能安心做文章考科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