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如此說來,我該遁入空門?!?/br> 難得,她不溫溫吞吞,總是揀偏激的說。 許還瓊看了眼眾人,沖聞人椿說:“小椿,你別介意,我想他是瞧錯了人的?!?/br> “小椿覺得他說的對。何況若是真的折煞主人家,小椿怕是要進地獄了?!?/br> “不是死就是地獄,你觸什么霉頭!”菊兒剛回了一句,就立馬被許還瓊斥責了。 還是道士出面,解了難題。 他說只要在聞人椿的手臂內側烙一個符印,便能壓制此股命定 力量。 當然,原先那朵椿花是萬萬不能要的,那是生發之物,會將霍府徹底燒為灰燼。 第72章 鴛鴦 正廳很快被鬧得亂七八糟, 推搡拉扯,就差沒有薅頭發了。 可憐的是,除了聞人椿, 其他人好似都是一個陣營的。她們或苦苦相勸,或厲色責罵, 或站于原地心中不知想的什么。就是沒有一個沖上來幫她的。 然,她今日就是犯了倔, 弄得蓬頭垢面、顏面盡失, 也非要保住這朵椿花。 這是她和霍鈺情定的椿花, 是她的半條命啊。 若沒了, 他們豈不是真的無法成百年之好了。 若真的成不了百年之好——她也還是想要留下這枚椿花去惦念啊。 “放手!” “我不放!” “你個賤胚子!大娘子有令,竟敢違抗!” 各種聲音越發尖銳, 攪得許還瓊又開始犯暈,她扶著肚子,想罷了, 卻被大嫂堵在原地。 “身為大娘子, 絕不能軟弱用事!今日, 既可讓那個聞人椿收收不該有的念頭, 也能殺雞儆猴立下威信!” “鬧成這樣, 鈺哥哥會怪我的?!?/br> “你是明媒正娶的妻, 有父親作主,又身懷嫡長子, 霍家表弟再怎么生氣,也不過一兩日。若你只顧著安胎,由著她爭寵,來年進府了,有你好受。難不成你想落得你姑姑的下場?” 許還瓊重重地闔下眼皮。 天下女人誰不想要心上人的一心一意, 姑姑又自小對他們耳濡目染。但事已至此,鈺哥哥的心實在難強求了。 他許她大娘子的位份,許她孩子嫡長子,為她報了郡主府的私仇,而唯一向她求的事也就只有讓聞人椿進門一樁。 遠處來了一群男人的腳步聲,蓋住了廳前的吵鬧。 是小梨通風報信的結果。 幾日前,小梨受聞人椿囑托給霍鈺送了一封惦念的家書,他當真了、回來了。 聞人椿才見到他衣衫的邊角,掙扎著的無助絕望便輕易地破了一個豁口。 她咬著唇,目光越過好多人的手,似哭非哭地對他笑起來。 他一定會護住自己、護住這朵椿花的。 那么多日夜,他不都是這樣承諾的嗎? 霍鈺大抵是顧及人前的場面,一雙眼睛只對著許還瓊,他直直地去了她的身邊。 先問了句身子還好嗎,又問她需不需要歇息。 許還瓊的聲音好似愈發虛弱了,小小蚊蟲鳴叫一般,讓人難以聽清。 很快,她便風吹楊柳一般倚在了霍鈺的身上?;翕暃]有躲,他甚至默契地傾了傾身子,一只手顧著她的肚子。 這些都是聞人椿透過那些手指縫隱隱約約看見的。她的心,忍不住往下沉了沉。 “今日所為何事?這位道士又是何方來的高人?”霍鈺問向一旁的女使婆子。她們面面相覷,倒是許還瓊的嫂子將前因后果講了一通。 她狐假虎威,霍鈺卻是別無辦法。 誰教許府如今占上風,背后隨時牽扯起蜘蛛網似的一片,他也是才領教過。 許還瓊的大嫂見他心思不決,又道:“霍家表弟,你說這也不過分吧。統共就是一個印記,去了便是,又不是要害人性命?!?/br> 聞人椿怕極了他會點頭,也不顧分寸了,喊道:“霍鈺!” 作孽啊,簡直是將刀子往人手上塞! 菊兒逮住了把柄,斥她:“你是什么身份,也敢直呼主君名諱!” “菊兒?!被翕暲淅涑雎?,“我和還瓊都沒說話,你倒是氣性大啊。有你整日在旁發火,還瓊這毛病確實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了?!?/br> 菊兒一聽,連忙跪下。 許還瓊的大嫂不屑地飛去一個眼神,剛要說什么,又被霍鈺打斷了。 “還瓊累了,差不多就散了吧。該罰的罰,該賞的賞......該去的便去了吧?!?/br> 聽聞霍鈺這么講,婆子們再也不收著力氣,架著聞人椿去了一旁的屋子。她一直扭著頭,一直盯著霍鈺,卻只看到他們相偕的背影。 如果這就是他口中的忍耐,那么聞人椿好想告訴他——她不想忍了,放她走吧。 烙鐵很快燒至滾guntang,火竄起來,有滋滋的聲音。 聞人椿害怕得心跳不已,整個人瑟縮著。 一縷風來,都能讓她的心跳得更加激烈。 道士還是慢悠悠,點了燭、點了香,等香燃到一半,他才絮絮叨叨地拿起烙鐵。燒得通紅通紅的烙鐵,在幾步路之后,落在了聞人椿的手腕上。 疼。 忍不住的疼。 聞人椿閉著眼睛還是疼到了嘶吼起來。 有看不慣她的,在旁譏笑:“有本事再喊主君的名諱啊,真當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幸好,她根本聽不見任何聲音,只覺得頭腦發空,要死過去了。 難不成是許還瓊的病傳給了她。 她顫抖著身子,忽然覺得好笑。 聞人椿多余的遐想沒能停留多久,下一陣疼痛很快襲來。 “啊——”她叫得死去活來,道士卻置若罔聞。他拿起金針,在烙過的地方畫符,腐rou上新傷疊舊傷,聞人椿徹底失了一切知覺,只知道拼命喊出來。 可惜到最后幾筆,她已經沒聲了。 那一日,聞人椿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屋,等她痛得醒過來,摸到手腕上的白紗,才知道一切并非幻夢。 她告訴自己會好的,甚至用霍鈺說過的話繼續蒙騙自己,譬如什么狗屁的權宜之計。 然而這場痛經久不散。 霍鈺許是忙得厲害,到了第三日的晚上才摸進聞人椿的院中。說是摸,實則是因為當時已是月過中天,他動作又局促得緊。 他以為她不會被吵醒的。過去在系島,聞人椿總睡得像只吃飽的小豬玀,要他故意捉弄幾番才肯醒來。 而此刻,她太快地睜開了警覺的眼睛,黑暗之中亦是亮盈盈。 霍鈺有愧,低聲喚了句“小椿”,便不再說話。他坐在床沿上,一只手搭在聞人椿胸口的被子上。 大抵是聞人椿不躲閃的緣故,他又伏下了頭,想往她的臉蛋上親一親。也是因此,霍鈺下巴上的青渣在聞人椿的眼中越發明顯,描出他的消瘦。 聞人椿在心里罵了兩日,到此刻,竟是不忍心。她偏過頭,嘴巴幾乎沒有張開,念了了句:“好疼?!?/br> 霍鈺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掀開被子看了看那塊白紗。因日日都有小梨來換新的,它此刻還是潔白的。真正的傷口被掩在其下,霍鈺連一分的痛苦都看不到。 所以他說:“不疼了?!?/br> 但到底心虛,他只敢在白紗上方兩寸的手腕上碰了碰。 聞人椿立馬縮回手,依舊重復道:“好疼?!彼男暮孟裢A粼诹四且豢?,一個晃神,便忍不住地瑟縮收緊,如同被人掐著。 而霍鈺呢,口口聲聲愛她,卻未能感同身受。他說大夫是城中治烙傷最好的大夫,藥材也是鋪子里止疼最好的藥材,到今日,不該再疼的。 “小椿,忘記它吧?!?/br> “你是說那朵椿花?還是說你我之間的露水姻緣?!闭f到最后四個字的時候,聞人椿都羞愧了。 這是哪門子姻緣,疼得流血又流淚,都要趕上戲班子里的苦情戲文了。 聽她說得極端,正要起身的霍鈺又坐下了。 “小椿,我說過,熬過去,一切都會好的。你為何不信呢?這不過就是個烙印,難道沒有了,你我就不能好下去了嗎!”霍鈺不懂,在他看來是一時興起的玩意,無論有還是沒有都不能決定聞人椿和他之間的情分。 可聞人椿卻將它看得重極了。 “沒了它,也許就沒有東西可以保佑我們了?!彼勉挥?,淚珠子已經掛到了眼角,越變越大,卻始終沒有落下。 “霍鈺?!彼龁玖怂宦?,耳朵里又響起旁人的譏笑,好不容易強壓下去,她才說道,“我覺得我們可能真的會散。我......配不上你的......” 無論是他的復仇、他的野心,還是他的忍耐,都不是聞人椿可以企及的。 他可以習慣要她忍、要她退,可事實上,她真的覺得自己退無可退。 小家子氣,成不了氣候。 她覺得說的就是自己。 那一夜,霍鈺最終還是留了下來。 他與她,久違地窩在一個被子洞里,隔著兩層里衣,貼得那樣近,聞人椿卻還是覺得冷。 然霍鈺不知道這些,他甚至撩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了手腕內側的傷疤。 他的那朵椿花,原來早就沒了。 聞人椿情不自禁地伸了手,在他結了疤的地方摩挲起來。他傷得應當沒有她重,還有隱約的花瓣邊緣,但肯定吃了苦頭的。 她昂頭,垂著眼尾問他:“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