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稚指了指身后就差卑躬屈膝的桑武士，又一個打彎，指在了聞人椿身上：“你邀請我做什么啊，喏，小椿多配你?！?/br>
    這醋吃了那么多日，她也不嫌反酸。

    聞人椿陪了個敷衍的笑，正想火上澆油再燒一燒，卻被霍鈺拉住了手：“小蘇，你知道我腿腳多有不便。沒有小椿照顧是不行的?！?/br>
    “哼！”蘇稚雙手抱于胸前，“霍師父看不起我么，不就是時時顧著你的腿嗎？我也行的?！?/br>
    “那你就贏不了了啊?！?/br>
    “嚯！”蘇稚被自己方才的話噎住了，面上掛不住，幸好桑武士是癡心的，湊在她近處說了句：“蘇姑娘，有我在，一定能贏！”

    “我不要同你一道！”一個四處留情、處處糾纏的男人罷了，她蘇稚才不稀罕呢。

    聞人椿看他們這番厲害的打情罵俏，差些笑出聲，不過她還是憋住了，很不識相地沖桑武士撒了句嬌：“桑武士，若蘇姑娘不愿意的話，小椿愿意……”

    “你自己男人不要了嗎！”不容聞人椿講完整句話，蘇稚已經光了火，恨不能立即修一艘船將聞人椿運回明州城。她用語直截了當，如同本事高深的射手從百里之外射入一只正中靶心的飛云箭，引得原本想要逗她的聞人椿靜了聲。

    偏偏霍鈺的手還沒放開，拘著她的手腕輕輕松松便將她藏到了身后。清風賞光，由著他皎潔衣角擦過聞人椿的手心。

    腦袋里又開始鑼鼓喧天震個不停，還混入扯碎的紅色喜紙，紛紛揚揚蓋滿頭。

    “小蘇?！被翕晹[出了師父的姿態，“小椿還沒說完話呢。怎么能如此急躁?！?/br>
    “是她要同我搶……”

    “搶什么呢？小椿可不要第一名?！北迫苏f實話，霍鈺玩得還算順手。

    蘇稚氣得要跳腳了，而她身邊那位年復一年說要娶她的人正像個木頭一樣杵著。沒旁的本事，只給人添堵，

    “霍師父！”她呲著牙，“為何你也幫她！她不要你了，你有何好處?！?/br>
    “她不會不要我?！被翕暤恼Z氣篤定極了，就像在說“明日太陽一定會升起”。

    “桑武士?！彼麑⒃挶謷伣o了桑武士，“我相信無論如何，你也不會不要小蘇的，對嗎？”

    “當然！”

    “瞧，小蘇，你到底在生哪門子氣?！彼麥\笑著反問，眉毛翹起像狐貍的尾巴。桑武士是猜不出這么多彎彎繞繞的原因的，但蘇稚插秧插到一半，忽然后知后覺地喊道：“陰謀，一切都是陰謀！”

    她絕不能被人白白擺一道。

    “什么陰謀？蘇姑娘，可要我幫忙?！?/br>
    “都同你說了，叫我小稚?！闭f完，她又害羞地扭過頭。

    “……小稚?！?/br>
    天下有情人，似是又成一對。

    另一頭，霍鈺同聞人椿也在自己分屬的稻田里辛勤勞作?；翕曁嫠麄冞x了西南方靠近角落的一塊地，“意在參與”的目的很是明顯。

    他們確實無心頭籌，只是想混跡于系島人群，多探得一些民風民俗，方便促成日后明州城同系島的往來商貿。

    于是嘴巴累了，手還不怎么酸。

    聞人椿剛要去拿水壺，霍鈺已經遞了過來。

    “有些碎嘴婆子的樣子了?！?/br>
    她撇了撇嘴，咕嚕咕嚕灌下大半壺：“這不是你交代的任務嗎？”

    “這么聽話？”

    “我何時不聽話?！?/br>
    “嗯?！彼粲兴剂艘粫?，“還真是一直聽話的，就是不肯給我好臉色?！?/br>
    明明是他——算了，他遭逢接二連三的劫難，聞人椿不與他計較，老老實實地開始插秧。雖不圖名列前茅，但不好名落孫山吧。

    很快，她插完了一整排，而霍鈺卻因為手藝不精、體力不支，此刻只插了一半不到，好多還是歪歪扭扭計不了數的。

    聞人椿搖了搖頭，下了逐客令：“您還是去坐著吧?！?/br>
    “……我待會兒會把他們擺正的?！?/br>
    “這插秧嘛，一上一下不就好了，誰還要返工啊?！闭f著，聞人椿已經同他做了一個極標準的示范。

    霍鈺如受侮辱，凝著眼收著下巴可憐兮兮地瞧著她。

    “行行行，你慢慢返……只要別累著自己就行?！狈凑饺斩几C在書屋里，如今他肯自覺出來照照日光也是好的。

    被聞人椿嫌棄之后，霍鈺使了更大的力氣，插得還是有些弱不禁風，但比上午那批挺拔了許多。旁邊的老婆婆拉著聞人椿，頗有心得地向她分享起半輩子的經驗：“男人就是欠罵，多罵罵，他們沒什么不會做的?！?/br>
    聞人椿對著霍鈺的背影長吁了一口氣。

    要是他真的是她的男人就好了。

    嘖，她的妄想怎么一日比一日激烈。

    插秧子的頭一名毋庸置疑是桑武士，不過他不好意思要獎勵，于是第一名順延到了陳大娘的侄子手上。

    聞人椿同他們站得不遠，見陳大娘侄子意氣勃發，捧著個木牌牌笑得十幾顆牙都露了出來，也在撞上他目光的時候朗聲賀了一句。

    “聞人姑娘?！标惔竽镏蹲禹標浦?，擠過人群到了聞人椿的面前。準確地說，是到了聞人椿與霍鈺的中間，“我替你尋到了一匹好馬，得空了來騎一騎唄！”他瞧聞人椿想應不敢應，又說：“您放心，這回我已經請示過桑武士了！沒人能攔著！”

    沒人嗎？霍鈺的唇邊冷冷一笑。

    只見他俯下小半個身子，揉了揉自己的膝蓋，雖沒有說一個關于痛的字眼，卻是不斷倒吸著涼氣。

    聞人椿口中的“好”字被吞了下去，她顧不得那馬是哪里的寶貝，立馬繞過陳大娘侄子，只是依靠著本能便將霍鈺扶在了肩上。

    “我沒事?！被翕暤吐暟参克?。

    聞人椿cao心他勝過cao心自己：“我送你回房吧，今晚得敷藥了?！?/br>
    “你先去看馬吧?！被翕曈醚凵裰赶蜿惔竽镏蹲?。

    可聞人椿已經毫無心思了，比起馳騁平原山嶺，她更在乎霍鈺，哪怕在他身邊需要戴著枷鎖。

    “下回可以嗎？”聞人椿抱歉地望向陳大娘侄子。

    好在人家是個爽朗人，大方地揮揮手道：“我時間寬松，你提前同我講一聲便是?！?/br>
    竟還不死心。

    霍鈺一邊攙著聞人椿往回走，一邊咬牙切齒地想著陳大娘的侄子?？伤麖膩聿粏枂栕约?，他憑什么。

    大抵人陷于愛里的時候同陷于恨里的時候一樣盲目失控吧。

    作者有話要說：　　霍少爺還蠻綠茶的。跟那些“害人白月光”一樣，我弱我有理，就要纏你一輩子。

    第32章 假扮

    治腳疾的敷藥需要蒸煮半個時辰才能發揮藥效, 里頭藥材五花八門，煮透后帶著一股nongnong酸腥味，像爛橘子和臭魚干攪碎了混到一起。

    聞人椿進屋第一件事, 便是替霍鈺將三面的窗戶通通撐開。

    “不是讓你坐著嗎？”

    “站著更專心?！彼惚P撥動得很響?；翕曉诨舾臅r候也有一只算盤，金子與琉璃珠子鑄造的, 但常年束之高閣作為擺設。

    “藥好了，先敷吧?！甭勅舜皇帜_利落, 已經燃好熏香、鋪好床褥, 就等霍鈺乖乖坐上床。

    “等等?！被翕晠s是不配合的。

    “二少爺！您的腿到底疼不疼？”聞人椿看他膝蓋以下并無打顫, 細細回想起來, 霍鈺故作脆弱也不是沒可能。

    撥算盤的聲響停了，霍鈺昂頭, 理直氣壯道：“我難道會沒事裝疼嗎？”

    “小椿不敢胡亂猜測?！彼绕煜⒐牡乃俣认袷强踢M了骨血里，“既然您覺得疼，還是趕緊過來敷藥吧。大夫講了, 不好好休養, 會有惡化的可能?！?/br>
    這回霍鈺聽話了, 拄著拐杖坐到了床邊, 就是翹腳的幅度嘛, 略微夸張了一些。

    聞人椿暗嘆, 少爺脾氣怕是一輩子改不掉了。

    “別嘆氣了，這腿……只能這樣了?！被翕暜斔窃跒樽约旱耐燃脖瘋皭? 也跟著感慨了一聲。

    他其實一度不肯相信自己要做個瘸子，但久而久之，真的沒有什么事情是接受不了的。

    只要活著，都能受住。

    無非是如何接受罷了。

    “二少爺，你得有信心！我在文大夫那邊翻到過一本古籍, 說世上有續骨奇藥，只要尋得久尋得深，想必還是能尋到的?！甭勅舜徽J真地在他的膝蓋上抹著藥膏，因為病患，他右側的膝蓋骨明顯腫脹一圈，哪怕是最舒服的時候，也有微弱的疼。所以坦白講，霍鈺不算裝疼?！靶〈?，你對陳大娘侄子可有意思？”他沒頭沒尾問了一句，聞人椿抹藥的木勺子差些掉落在地上。

    這回她沒有明晃晃地回答，只說了一句：“二少爺是不是不喜歡他?！比辗e月累，她好像也學到了一些說話的本領。

    霍鈺不由咳了兩聲：“他有勇無謀，不如桑武士?！?/br>
    “那桑武士不喜歡我??！他喜歡蘇稚，你很清楚的?！?/br>
    “如果桑武士心悅于你，你，會跟他走嗎？”

    “當然走！世上沒有女人不喜歡桑武士那樣威猛忠誠的男人！”聞人椿純屬胡說八道，壓根就把這個假設當成了天方夜譚。

    霍鈺卻是經不起逗了，猛地從聞人椿手上拿過藥，非要賭氣自己涂。

    “二少爺從前不就要小椿找個好郎君嘛？”她不是不記事的。相反的，關于霍鈺的每一樁每一件她都記得分毫不差，哪些是不好觸碰的，哪些是與她無關的，她不能忘，“就是可惜小椿資質差了些，尋不到太好的，沒法使二少爺如虎添翼?！彼捓镉辛俗员爸?，霍鈺聽出來了，不由勸慰道：“你資質不算差，否則小蘇不會一眼相中你做閨中密友?！?/br>
    談及此事，聞人椿岔開問道：“二少爺為何要極力促成蘇稚與桑武士？”

    “順水推舟罷了。只是面上看著我們是最大功臣?！?/br>
    “你是要桑武士欠你人情？”

    “我要的是信任?！?/br>
    聞人椿目光發亮地眨了眨眼，想要探得更多。

    霍鈺好笑地看了看她，難得當了回語重心長的老師：“人情不過是一時的。只有建立長期友好關系，讓他們把我們當成同類，卸下心防，這生意才能做得細水長流。既然蘇稚與桑武士都認為自己是誠懇的好人，那我們就必須證明自己的善心，想他們所想，解他們所求?！?/br>
    “你……還是在算計他們？”

    “只是想讓大家省下戒備的時間，各增利益?！被翕暻坡勅舜豢辶税霃埬?，將她頭頂的發髻整個往上拎了拎，“我不謀他們的財不害他們的命，還不滿意嗎？”

    如驚弓之鳥，聞人椿為他的又一次接近慌了心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這是？”

    “太太太滑了?！?/br>
    “這么羞怯，往后要怎么與我假扮夫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