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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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義與尹忠二人紛紛背過身去,不約而同地抬碰了碰鼻尖,心下只感嘆,這世上真有如此狠心的母親,沈姑娘也真是慘。 陸九霄半倚在柱子邊,渾然一副沒有骨頭的模樣,不以為意地轉著的折扇。 須臾,小姑娘悲戚低微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傳進他耳里—— 她哽咽道:“阿娘,哥哥是您身上掉下的rou,您疼他,那我呢,我就不是您生的嗎?” 聞言,陸九霄的扇子在空微微一頓。 幾乎是同時,孫氏臉色一變,語氣略重道:“你胡說什么,若非迫不得已,娘難道就舍得你嗎?” 孫氏掙開她的腕,匆匆離開。 不一會兒,鋪子里便沒了那一家口的身影。 沈時葶僵立了一會兒,猛地回頭要追上去,陸九霄快地扯住她的衣領,將人提了回來,一柄扇子在她頭頂敲了一下,“出息?!?/br> 他陳述事實道:“你娘不要你了,你追上去又能如何?” 話落,秦義與尹忠皆是重重閉了閉眼。 老天爺,他們世子這張嘴,若是能少說兩句話,想必要討喜許多。 然而,聽此,沈時葶卻像被人摁住了身子,動彈不得。 她雙垂在身側,直愣愣地看向陸九霄,眼眶不斷地在往外泛紅。 似是一時忘了呼吸,小姑娘一張臉憋得通紅,大有一種下一刻就昏死過去的意思。 陸九霄猛地擒住她細細嫩嫩的脖頸,冷聲道:“沈時葶,蠢死你算了,呼吸?!?/br> 第24章 二更 《芙蓉帳》24 “沈時葶,蠢死你算了,呼吸!” 陸九霄說罷,兩根指收了下力道,用力掐了下她的喉嚨。窒息的疼痛感使得沈時葶不得不張開櫻唇,大口吸氣。 神回過來了,所有的感官,疼的,酸的,苦楚的,便也一并回到骨子里。 她抽泣著“吧嗒吧嗒”掉著淚珠子,一邊還高高舉著背,掉一顆,擦一下,那小模樣,別提多可憐了。 陸九霄只覺得腦袋“嗡嗡嗡”的吵,瞧了眼街對面停放的馬車,道:“你要哭,你就自個兒站這,引來什么地痞流氓,你自己看著辦?!?/br> 說罷,他便轉身往對街去。 不知是不是“地痞流氓”震懾住了抽泣不止的小姑娘,她僅是頓了頓,便小跑著跟上。 陸九霄拿余光膩她一眼,朝馬車抬了抬下巴,“快點?!?/br> 沈時葶咬著下唇,沒什么rou的臉頰因忍著哽咽而微微發顫,她提著裙擺,扶著馬車邊沿,彎腰鉆了進去。 “吁”地一聲,馬車便又掉了個頭,“咕嚕咕?!钡匮赝痉祷?。 沈時葶似是冷靜下來,兩滴瑩白的淚懸在泛紅的眼眶下,眼睛的主人未曾眨眼,那兩滴淚便十分盡忠職守地守著眼睫。 她一動不動地望向飄揚不止的車帷,下意識攥住了兩邊的衣袖。孫氏那句“若非迫不得已,娘難道舍得你嗎”在她耳邊縈繞不休,她驀地怔住—— 阿娘真的,不舍得她嗎? 憶往昔,十六年。 錦州商賈世家大大小小,沈家只小小一家藥行,富庶不足,卻也溫飽有余。 家富足之前,沈時葶六歲大,那會兒孫氏待她卻是極好。那時候沈延不過一個鎮上的小郎,每月便只拿那么幾十個銅錢回家,孫氏會想法子給她買零嘴,省錢給她買簪子、衣裳,將她打扮成一個姑娘家應有的模樣。 隔壁的阿嬸總笑說,阿娘懷她時,知曉是個姑娘,歡喜的好幾日都合不攏嘴角。她盼一個兒女雙全,盼了六年。 那時孫氏還總念著,家貧寒,對不住她。 可家富足之后,孫氏便愈發得斤斤計較,好似再不舍得在她身上花費時間和金錢,就連沈延給她買的一只珊瑚釧,孫氏都能心疼好幾日。 沈延偷偷給她買古琴,買墨、畫紙,偷偷給她請先生授課,孫氏嫌她鋪張,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十分勉強地由著。 可若是真叫她委屈了,孫氏又會唉聲嘆氣地哄著,拍著她的腦袋喊乖女。孫氏的態度,矛盾又分裂,叫人難以捉摸。 直至沈延意外身亡,孫氏成宿成宿地哀泣,最瘋魔的那段日子,便是抱著沈望哭,在沈時葶打碎一個杯盞時,指著她罵喪家星。 孫氏對她的好,好似在日漸流逝的光陰,消磨殆盡。 她將她推出宅院木門時,與方才掙開她的時,面上是如出一轍的決絕,眼底的愧疚是真的愧疚,嘴上的不舍,卻是假的不舍…… 沈時葶甚至不知,阿娘為何不喜她…… 她比沈望更懂事,更聽話,更孝順,更懂持家節儉,更會看人臉色,可孫氏總還是更疼愛沈望多一些。 車帷飄揚,暖風送往,將小姑娘臉上的淚痕吹干,繃得臉頰緊緊的,難免不適。 她剛抬欲要擦一下淚,卻忽然左右晃了一下,馬車毫無征兆地停下。 陸九霄皺了下眉頭,聞見外頭不同尋常的嘈雜聲,他傾身掀開車帷,卻見街巷央的人流涌動,人群不約而同地往兩邊分散—— 而對面的迎安大道上,狂奔而來一匹灰馬,駕馬的人戴著斗笠,圍著面罩,瞧不清模樣。 且他身下那匹馬兒的速度,就是連戰馬都不及。 若是迎面撞上,這沖擊力指不定能將車掀翻。 “秦義!”陸九霄冷聲道。 秦義自是明白要避,可他娘的這四處都是人,這么大一輛馬車往哪兒避? 他當立斷地扯了扯韁繩,將馬兒往窄小的路道上駕了一下,竭力減少馬車撞擊的面積。 誰知,那人竟是一個掉頭,將馬的方向直指車廂。 秦義瞪大眼睛,暗道不好,這是沖著他們來的! “主子!”他喝了聲。 幾乎是同時,“砰地”一聲,陸九霄將沈時葶的腦袋扣在身前,以一種自衛的姿勢屈膝彎腰,一擋在頭頂。 “乓”—— 那馬將車廂撞了個四分五裂,馬車斜斜倒下,車頂當即便塌了下來,馬兒毫不留情地從那上頭踏過—— 沈時葶的腦袋被摁在男人身前,眼前一片漆黑,只覺一陣天旋地轉,掌心撐在粗糙的石子地上,聽得頭頂一聲悶哼,不及她反應,便被一具沉沉的身子壓住了腦袋。 那一下,沈時葶似也覺得自己要背過氣去了。 眼下,小姑娘方才那悲戚哀傷頓時不見蹤影,只抵著那顆沉重的腦袋,艱難晃道:“世子,世子……” 很快,秦義便解救了她。 ---- ----- 車廂上一根斷裂的木板,斜斜從陸九霄左臂刺入,血色與暗紅的衣袍融為一體,瞧著無礙,可解開衣裳一看,卻是觸目驚心。 如此情形,秦義自是顧不上沈時葶,只好將她一并帶回璽園。 他正要遣人去喚大夫時,就聽沈時葶匆匆道:“秦護衛,這木屑不宜久進傷口,若是感染了,可大可小,需得將木板拔出才行?!?/br> 聽著便十分的殘忍。 秦義猶豫道:“沈姑娘,你行?” 這算皮外傷,雖是血腥了點,但她還真行。 因璽園藏著個見不得光的人,是以伺候在內院的,統共兩個模樣頗為相似的丫鬟。一個是纖云,一個便是纖云的異卵雙生姐妹,弄巧。 她二人神色慌張,各端一盆干凈的熱水進來。 陸九霄閉著眼,方才那馬兒一腳踏在他胸口,顯然是傷得不輕,唇色都泛著白。 弄巧的水都端不穩,驚慌道:“尹、尹護衛,可要遣人去侯府通傳一聲?” 尹忠眉間一緊,搖頭道:“不必了,想必也都知曉了?!?/br> 這么大的事兒,受傷的還是永定侯府的世子,恐怕早就傳進了府里。 那頭,“噗呲”一聲,秦義在沈時葶的指導下,順著妥當的方向,將嵌在小臂上的木板拔了出來,傷口處的血瞬間噴灑而出。 沈時葶忙用干凈的巾帕捂住血,在纖云的托盤挑出止血的藥瓶,揭開瓶蓋,將藥粉輕點在傷處。 隨后,她才一針一針將那皮開rou綻的傷口縫合起來。 針眼刺入皮rou,又從另一處皮rou鉆出來,瞧得纖云弄巧兩個丫鬟直咽口水,眉頭不自覺擰成了個疙瘩,好似這針,是扎在她們身上似的…… 然,就在沈時葶剛縫合了一半時,床榻上暈厥的人皺了皺眉頭,艱難地睜開眼。 “世子?!?/br> “主子?!?/br> 丫鬟與護衛齊齊圍了過來。 沈時葶亦是愣愣地看向他,欲要詢問他的傷勢時,就見男人黏在一塊的唇緩緩分開,氣若游絲,卻依然惡劣十足道:“沈,沈時葶,你有事沒事,止疼粉你不會用?” “……” “……” 一眾人將目光挪到了他那只猙獰的小臂上。 聞言,小姑娘捏著銀針的抖了一下,連帶著縫合在皮rou上的線一并被拉扯一下,“嘶”地一聲,陸九霄重重闔上眼。 好半響,總算是包扎住那道駭人的傷口。 陸九霄蒼白著一張臉靠在床榻上,一只青筋明顯的腕遞給了身側的姑娘,她兩根指并攏,搭在筋脈之上,維持著這單一的姿勢許久。 尹忠總算見縫插針地稟道:“主子,屬下追著那馬追到城西,那馬已精疲力竭而亡??神{馬之人早就棄馬逃了,馬被下了大劑量的‘杓陰散’才得以那般橫沖直撞,這藥原是少量給人服用以刺激大腦,保持亢奮的,實在常見,城各大藥鋪皆有賣,其余的線索,便沒有了?!?/br> 說話間,陸九霄又換了只腕給她。 他皺著眉頭看了沈時葶一眼,“那馬哪來的?” “普通的純血馬?!币业?。 那就是什么都查不到的意思了。 陸九霄陰測測地勾了勾唇,沒再搭話。見狀,尹忠便作揖退到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