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頁
既然是來探望病人,任誰的情緒都不會好。于是韶子規捉到祝燁的手,十指交扣,一刻都不肯松。 祝慶祥還在沉睡,這是他多年來難得的安寧時刻。蘇慧暈倒也有好處,至少現在病房是安靜的。 醫生診斷,老人的身體情況已經到了不得不住院的地步。好在他已經鋪墊了所能做的一切,順利把接力棒交到祝燁手里。 祝燁恨著這個老人。在他無能為力的年紀,這份蝕骨的恨意曾讓他對這個世界絕望,才會試圖追隨母親和jiejie而去。而今他有了復仇的能力,可面對的卻是將死之人,過往的愛恨情仇在都沒有意義了。 祝燁坐在床前,腦中回放的竟是他幼時的好時光。 那時候祝慶祥年輕英俊,卓依儂美麗干練,jiejie祝煦雖然愛欺負他,但仍不失為一個好玩伴。 家里的院子里有秋千,兩個孩子爭搶玩鬧,等父母進了家門,便帶著一身的汗漬泥污撲上去撒嬌,生活美好得如同伊甸園。 雖然回首時知道那歲月靜好全是假象,蘇慧像毒蛇一樣,一直在暗處環伺。但如今想起來,縱然是個虛幻的美夢,仍讓人流連忘返。 夜半病房安靜得嚇人,只能聽見醫療儀器運轉的微弱聲響。此情此景,多少恨也無法討還,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 愛要及時,恨亦一樣。 長夜漫漫,韶子規不敢讓祝燁枯坐到天亮,擔心他的腰受不了,想哄他去陪護床躺下。 祝燁接住他遞過來的胳膊,卻不肯躺,只說:“這里悶得很,你陪我出去走走吧?!?/br> 兩人牽手出門,臨走祝燁言辭冷厲的交代肖文和姚詩丹:“如若蘇慧醒了,不要讓她進門?!?/br> 醫院已經在此處屹立了幾十年,這十幾年格局沒有變過,一切還是老樣子。 他們所在的這棟樓,以前韶華也住過,只是因為經濟條件限制,她只能住在一樓的多人病房,還伴隨著無數個因巨額醫藥費而備受煎熬的日日夜夜。 電梯停在一樓,熟悉的場景在眼前鋪開,韶子規的思緒不受控制的被拉回到從前。 韶華枯瘦蠟黃的臉,醫療儀器的報警聲,拉成直線的心電圖,無邊無際的絕望…… 他指尖蜷在祝燁掌心輕輕顫抖。 “子規?”祝燁擔憂的盯著他的臉色看。 “沒事,”韶子規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指著幽深的走廊盡頭,故作輕松道:“我媽也在這里住過?!边@里住的都是癌癥晚期患者,住過之后又怎么樣了,不言而喻。 祝燁恍然大悟之后,大力擁他入懷,只說:“對不起?!?/br> “這有什么好道歉的?!贬t院畢竟是公共場合,韶子規擔心被人看見,掙扎著想要推開他,說:“都過去了?!?/br> 可祝燁抱得那么緊,他說:“對不起,那時候我不知道……” “沒關系的,那時候我們又不認識——”韶子規突然收聲。 因為祝燁吻了他。 很突然,很粗暴,也很快松開,藏著一點怨憤的情緒。而后一言不發的拉著他繼續走。 韶子規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句話,反省了好幾遍仍不得要領。 祝燁牽著他往醫院深處走,穿過一片竹林,可以看見醫院的后墻。鐵柵欄上有一道小門,連著一家共同開發的療養院。 他突然想起來了! 輪椅穿過時光緩緩駛來,撥開霧障,殘疾少年的面孔逐漸清晰。是祝燁的臉。 少年祝燁還沒長出成年人的棱角,比現在要清秀,病中頭發沒有修剪,自由生長到耳垂,漂亮得像個女孩子。 他蒼白瘦弱,癱倒在輪椅中,眼睛大而無神,沒有光彩,像一潭死水。 雖然活著,卻像死了。 沉默的少年,聒噪的男孩,一廂情愿的友誼。 是他們兩人沒錯。 “祝先生……”韶子規扭頭看著他,難以置信的問:“我們早就認識,對么?” “叫我名字,別叫祝先生?!弊罾樟?。 “?!??!毙】蓯酆苈犜?,被逼著叫了一聲,聲音打著顫,很畏縮。 祝燁的眼神驀然溫柔。 祝燁。 竹葉。 那是他以前不知天高地厚給祝先生起的花名。 韶子規那時還叫杜鵑。 杜勇不著家,韶華住院,他無人管教,上學上得稀松,時間都耗在醫院里。 隔壁的療養院里有一個小湖泊,湖邊風景優美,綠樹成蔭,似與病痛和死亡都不相干,那是杜鵑最愛的去處。 有個少年坐在輪椅上,安靜的看著湖面發呆。他日復一日的看,直到晚霞漸黯,護工會把他推回屋里。 杜鵑想,他應該是很喜歡水,要不然怎么會每天都來看。 可湖泊四面環繞著土坡,上面亂石嶙峋,雜草叢生,除了杜鵑這樣不怕臟的野孩子,平時療養院的護工和老人沒有誰愿意不辭辛苦的下來靠近那一潭死水。 那日,少年的手掌扶在輪子上,踟躕著想離開自己呆的地方,眼里印著他喜歡的湖泊,表情向往而癡妄。 “你想過來這里么?”杜鵑鼓起勇氣,站在湖邊高聲和他打招呼。 少年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 “你坐輪椅下不來的,地面不平,坡也太陡?!倍霹N三步做兩步跑上去勸阻。他的鞋子上沾著泥,牛仔褲的膝蓋上破了洞,不修邊幅,卻也生機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