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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沒意識到是什么在癢,手按上去,才忽然想起,那是他大二第一次執行實戰任務時受的傷。 這么些年下來,那本來猙獰丑陋的傷疤已經變得又淺又淡,但奇怪的是,它偶爾還會癢一下,像是提醒他它的存在。 隊上的兄弟,沒人沒有受過傷,大家有時說起傷,都有相同的經歷——陳年的傷疤也會癢。 蕭遇安收回手,閉了會兒眼。 那微弱的癢讓他想起了明恕。 當年明恕發現這條傷疤時,還是個初中小孩兒,清早起來把臉都哭花了,小心翼翼地摸著傷疤,生怕弄痛他,不斷問——哥哥,你痛不痛啊? 他不痛,但他被明恕摸得很癢。 傷疤像是記住了明恕手指的觸感,后來每一次癢,都和明恕那次哭哭啼啼的撫摸差不多。 小孩兒嬌氣,心疼他,那么小的一個傷,就交待了那么多眼淚。 尹那如果他受了更重的傷。 如果他有去無回…… 蕭遇安猛然睜開眼,從假設中回過神來,才察覺到自己和易卓一樣,也在為這次的任務不安。 易卓記掛的是家里的貓,而他剛才想的是明恕——他跟易卓開玩笑時說的土貓。 在他們隊里,犧牲并不是特別遙遠的事,隊上的英烈墻上有很多照片,每年都有人交出年輕的生命。 和其他隊友相比,他將犧牲看得淡一些。因為他出生于軍人家庭,他的父輩、兄弟,除了成為特警的蕭錦程,都是軍人。 他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且選擇了這樣—份職業,那就是有充足的心理準備。 可現在后腰上的癢刺激著他的神經,每一下都在提醒他,明恕沒有做好準備。 如果有一天他沒有了,明恕怎么面對? 明恕正在接受封閉集訓,甚至都不知道他正在拿生命冒險。 他了解明恕,明恕將他視作目標,一定卯足了勁,想要拿下榮譽,第一時間顯擺給他看。 可萬—他看不到呢? 他極輕地吁了口氣,體會到—種陌生的、異樣的感覺——后悔。 他應該告訴明恕他要出任務了,這次的任務和之前的不同,更加危險,他不保證能夠平安回來。 這樣,明恕起碼有個心理準備。 可假如時間倒流,他真的能說出口嗎? 得知明恕要參加封閉集訓,他內心是松了一口氣的,如此就不必跟明恕解釋。 那天他開車送明恕去學校,明恕渾身都是朝氣蓬勃的驕傲,那種即將大展拳腳的興奮像一團耀眼的光,明恕就在光里面。 明恕舍不得,在車里向他討吻,他情緒也上來了,將明恕親得像第一次接吻那樣大口喘氣。 車突然停下來,身后是整理裝備的響動。 蕭遇安立即收回思緒,迅速進入戰斗狀態。 他們要與另一支小組匯合,緝拿一個跨國犯罪團伙的核心之一。 戰斗在夜最深的一刻打響,爆炸將天空燒成血紅色,槍聲接連不停,蕭遇安在光學瞄準具中冷靜地鎖定一顆顆頭顱,沉穩扣下扳機。 他眼前所見是窮兇極惡的歹徒,是需要他火力掩護的隊友。耳邊子彈呼嘯,呼吸里全是灼人的硝煙。 明恕從他的大腦里徹底掃除出去了,他的小男朋友不需要知道血與火中的實戰是什么樣。 頭盔被流彈撞出凹陷,大腿的肌rou被子彈撕裂,血頃刻間涌出,頭上的那一下令他劇烈耳鳴,視野里,易卓在向他喊著什么。 直升機在疾風中降落,包括他在內的傷員被抬了上去,做緊急救治。 天邊已經有些許晨光了,是淡青色的。 他一咬牙,這才感到腿上鉆心的痛,而明恕也恰在這一刻灌入他的意識里。 "沒傷著血管?!标犪t三十多歲,經驗豐富,麻利地給他處理彈傷,完了往他肩上一拍,“睡一覺?!?/br> 他閉著眼,卻比被抬上直升機時更加清醒。 他聽見哭聲,嗚嗚嗚的,是明恕的哭聲。 明恕看著他的傷,想摸,但這回鮮血淋漓,明恕雙手就這么懸著,不敢摸。 “哥,你痛不痛啊?“ “哥,你嚇死我了!“ “哥,你怎么都不告訴我啊?” 他想說話,但開口嘴里就是血腥,一個音節也發不出。 他只能任由明恕控訴。 明恕拿了封閉集訓的榮譽徽章,馬上20歲了,英俊的大高個兒,可哭起來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哭抽了還打嗝,埋怨他不要自己了。 我不會不要你。 輸入血管的藥水起作用了,他的意識開始模糊,腦中獨獨盤旋著一句話,我不會不要你。 現實和想象漸漸混淆,他把明恕摟住,溫柔又耐心地哄著。 “我不會不要你?!?/br> “可你受了這么重的傷!你都不告訴我!你差點回下來了!“ 明恕還在流淚,但被他抱著,不敢掙扎,怕弄裂了他的傷口。 于是他將明恕抱得更緊,“我都告訴你,以后出什么任務,我都讓你知道?!?/br> 陽光刺入病房,蕭遇安剛醒,瞇著眼往窗戶看。 他回來已經有一周了,一直在醫院養傷。 這次任務有傷亡,易卓險些被子彈削了腦袋,但別的傷沒受,每天醫院和家兩邊跑,喂完家里的貓,就來給他們這些負傷的兄弟做牛做馬。